查谟和克什米尔土邦独特的地理位置及其由此而形成的独有政治格局,虽然为日后的印巴争端埋下了种子,但它毕竟只是某种历史条件,是一个潜在的问题,并不一定会导致冲突,也就是说它只是克什米尔问题产生的充分条件,而非主要条件。那么,克什米尔是怎样成为一个现实中的问题的呢?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史记?淮阴侯列传》。蒯通的这番高论套用于印巴两国的克什米尔之争也是非常形象贴切的。英国撤离南亚次大陆之后,由于印度土邦的归属处于无法可依的混乱状态,巴基斯坦与印度对克什米尔的争夺也就类似于项羽与刘邦逐鹿中原的楚汉之争,成为一场纯粹的实力和智力较量。克什米尔由一个潜在的问题转变为现实的冲突,是由于国大党/印度与穆盟/巴基斯坦的克什米尔政策相冲突,以及克什米尔自身的原因导致的。本章将详细地阐释此一过程。
第一节波谲云诡的战前局势 (1)
菲利普?齐格勒说:“国大党和穆盟都从来没有想过,印巴分治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局面,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剧。原来在他们心目当中,赢得独立,决定分治,说明问题已经解决。现在他们认识到,这些竟是问题的开端。”[英]菲利普?齐格勒着,《蒙巴顿传》,仲大军等译,新华出版社,1989年,第207页。英国决定匆忙实现印巴分治,这使英印统治(British Raj)的两个继承国遭受严重的问题折磨,其中一个副作用是次大陆教派冲突的恶化导致范围广阔的大屠杀和人口迁移;另一个问题是,一系列的争端导致了印巴争夺克什米尔的冲突Lamb, Alastair, Kashmir: A Disputed Legacy(1846—1990), Hertingforbury: Roxford Books, 1991, p102。
一、争议不休的拉德克里夫线
《蒙巴顿方案》公布之后,由于把原计划分治的最后期限提前了将近一年,印度分治的工作也就快马加鞭地全方位展开。为了分治工作顺利地进行,1947年6月底印度成立了一个有广泛权力的划分委员会,负责各个方面的划分工作。英国法官西里尔?拉德克里夫被邀请来主持旁遮普和孟加拉的边界委员会的工作,英属印度这两个省的最后分割线因此被称为“拉德克里夫线”。拉德克里夫在7月8日抵达新德里,他对印度一无所知,全凭地图来划界,以确保工作的公正性。需要划分边界的地区虽然仅仅局限于英属印度,但由于查谟和克什米尔土邦与旁遮普省相连,两地长期以来一直存在着紧密的地理、民族、经济和政治等方面的联系,故旁遮普的拉德克里夫线走向影响了此后克什米尔局势的发展。
兰姆说:“较之其他任何单个因素,在旁遮普施行的分裂机制为克什米尔争端制造了最直接的背景。”Lamb, Alastair, Kashmir: A Disputed Legacy(1846—1990), Hertingforbury: Roxford Books, 1991, p103旁遮普的拉德克里夫线数十年来一直争议不休。因为从理论上讲,所有毗邻穆斯林核心区的穆斯林人口占多数的县都应该归巴基斯坦,但最后穆斯林占多数的哥达斯普尔县的三个区被划给了印度,使它借此拥有通向克什米尔谷的公路。关于哥达斯普尔归属的判决,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种说法有利于巴基斯坦,另一种有利于印度。
以有利于巴基斯坦方面为代表的看法认为,尼赫鲁通过蒙巴顿向拉德克里夫施加了压力,迫使他把哥达斯普尔判给了印度。根据计划,拉德克里夫裁决书要在1847年8月13日公布。随着印巴分治日的临近,相关地区的教派紧张关系不仅在持续发展,还有加剧甚至失控的趋势,在穆斯林、印度教徒和锡克教徒比较集中的旁遮普地区尤其如此。旁遮普的省督埃文?詹金斯爵士为了能够采取预防措施,以免在裁决书公布后爆发公众骚乱,在8月初拜访蒙巴顿时要求预先获得关于边界裁决书的信息。蒙巴顿答应了,并指示他的私人秘书乔治?艾贝尔收到裁决书之后送一份复印件给詹金斯Osborn, Robert Bruce, PhD, Field Marshal Sir Claude Auchinleck: The Indian Army and the partition of India, The 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 1994, p144。
8月8日,拉德克里夫的助手克里斯托弗·彪蒙特将一幅描绘分界线的地图交给艾贝尔。艾贝尔执行蒙巴顿的指令,将一份旁遮普划界地图的复印件送给詹金斯。同一天,詹金斯将划界裁决书给他的五名县务委员每人送去一份,其中四名是英国人,但哥达斯普尔县的那位是一名印度教徒,他迅速将一份边界裁决书的复印件送给尼赫鲁Quoted in Osborn, Robert Bruce, PhD, Field Marshal Sir Claude Auchinleck: The Indian Army and the partition of India, The 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 1994, p145。在这份地图中,哥达斯普尔县划给了西旁遮普,因此将归巴基斯坦。尼赫鲁一直狂热地要求把克什米尔包括在印度境内,立即向蒙巴顿施压,要求把哥达斯普尔县的帕坦科特区划归东旁遮普。
这事被传出去了,闹得沸沸扬扬。蒙巴顿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在9日把他的工作人员召集到一起,指示艾贝尔发电报给詹金斯,要他把所收到的边界资料包括地图全部予以销毁Osborn, Robert Bruce, PhD, Field Marshal Sir Claude Auchinleck: The Indian Army and the partition of India, The 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 1994, p 148。尽管有蒙巴顿的命令,詹金斯仍然没有销毁边界委员会的所有资料和地图,最后把一份复印件传交给他在西旁遮普(注,将归巴基斯坦)的省督接任者弗朗西斯?穆迪爵士Quoted in Osborn, Robert Bruce, PhD, Field Marshal Sir Claude Auchinleck: The Indian Army and the partition of India, The 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 1994, p150。
拉德克里夫裁决书在8月12日交到蒙巴顿手中,按计划应该在次日公布。蒙巴顿身边的人对裁决书的公布时间有三种观点:一种认为应该马上公布,以免生出事端;一种认为应该在独立日15号公布,喜庆的气氛会让人忽视边界划分问题;一种认为应该在独立日之后,以免影响独立的喜庆气氛。为了自己的荣誉不受到影响,蒙巴顿采用了第三种意见,在8月16日把裁决书送给印度总理尼赫鲁和巴基斯坦总督真纳,17日正式公布。
巴基斯坦方面对旁遮普的划界非常不满意。1947年10月30日,真纳说:“边界裁决书是一份不公正、不可理解甚至是有争议的裁决书。它可能是错误的、偏袒的和有争议的,并且它或许是一份政治而非法律的裁决书。
”Qureshi, Ishtiaq Husain, Edited, Pakistan resolution to Pakistan, 1940-1947: a selcetion of documents presenting the case for Pakistan, Karachi: National Pub House, 1969, p269他们认为,蒙巴顿之所以延迟公布拉德克利夫裁决书,是为了让边界得以按有利于印度的利益来进行修改,从而使巴基斯坦在旁遮普丧失了如下穆斯林占人口多数的县和区:哥达斯普尔县、阿姆利则县的阿杰纳拉区、霍希亚普尔区、达苏亚区、纳科达尔区、贾朗达尔区、费罗兹普尔区、齐拉区,和拉合尔县卡苏尔的一部分[巴]G阿拉纳着,《伟大的领袖真纳:一个民族的经历》,袁维学译,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389页。由于获得这些地区,印度就可以通过公路进出克什米尔谷,后来正是通过这条公路把军队运往那里,改变了那里的战局。
巴基斯坦的观点由于蒙巴顿与国大党和穆盟的不同关系而得到许多人的认同。蒙巴顿对印巴分治持反对态度,他说:“我越考虑印度问题,就越觉得把国家分裂是一种疯子行动。要不是宗教狂热逼得我无路可走,我决不会同意把一个国家分裂。”[英]菲利普?齐格勒着,《蒙巴顿传》,仲大军等译,新华出版社,1989年,第210页。他还被公认为具有非常明显的亲印度倾向。印度和巴基斯坦独立后,都作为自治领继续留在英联邦内,蒙巴顿渴望继续同时担任两个独立国家的第一任总督。由于真纳坚持自己要担任巴基斯坦的首任总督,蒙巴顿对此感到极度的失望。1947年7月4日,他在发给伦敦的报告中写道:“我问真纳,‘你知道你的要求要花多大代价吗?’真纳用悲伤的口气答道:‘我大约会失去几千万卢比吧?’我酸溜溜地告诉他:‘你会失去所有的资产和巴基斯坦的前途。’”[英]菲利普?齐格勒着,《蒙巴顿传》,仲大军等译,新华出版社,1989年,第209页。
另外一些学者尤其是印度学者反对上述观点。印度学者普勒姆?香卡?杰哈认为,哥达斯普尔的三个区被判给东旁遮普,是由拉德克里夫独自作出的决断,他没有受到外界的干扰和压力。之所以这样判决,是基于锡克人因素来考虑的。英属印度领土分割并非严格地按照主体居民的宗教信仰来决定某地的归属,还会考虑其他诸如宗教、经济等因素。例如,孟加拉省的吉大港山区地带虽然只有少量的穆斯林,但基于经济因素而判给了东孟加拉(注:将归巴基斯坦)。哥达斯普尔位于阿姆利则的东边,阿姆利则是锡克教最重要的圣地,锡克教的金庙也在这里。
因为锡克教徒要求留在印度境内,阿姆利则就应该划归东旁遮普(注:将归印度)。由于阿姆利则西边的县区要判归西旁遮普,如果东边的这些县区再划归西旁遮普,锡克教的这个圣地将被巴基斯坦的领土包围。为了给阿姆利则留有宽阔的与母体连接的地带,哥达斯普尔的这三个区就被判归东旁遮普了。詹金斯所得到的那些资料,只是拉德克里夫的草稿图案,并非最后的定稿Jha, Prem Shankar, The Origins of a Dispute: Kashmir 1947, London: Pluto Press, 1995, pp87-93。
兰姆认为,拉德克里夫在划分旁遮普的边界时,克什米尔问题起的作用非常小。而且,他还考证,当蒙巴顿的前任魏菲尔勋爵在1946年2月考虑旁遮普分割的问题时,英印政府就已经接受,锡克人绝对不会容忍穆斯林控制哥达斯普尔在拉维河东边的任何地方Lamb, Alastair, Incomplete partition: the genesis of the Kashmir dispute, 1947-1948, Karachi: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p54。1947年6月4日,蒙巴顿也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说:“边界委员会将不可能把整个哥达斯普尔县划归穆斯林主导区。”Ibid, p55
拉德克里夫在完成工作之后就迅速离开印度回英国了。他在1977年去世,生前对自己在印度的工作一直保持沉默。他到底是否受到蒙巴顿的压力而修改了对旁遮普的划界,别人无从得知。所以,哥达斯普尔的裁决问题还将继续争论下去。普勒姆?香卡?杰哈认为,英国当时是站在巴基斯坦一边,反对查谟和克什米尔土邦加入印度。这种观点或许还值得商榷。1948年2月27日,英美两国官员就克什米尔问题在纽约进行会谈,在存档的备忘录中说:“美国代表同意,克什米尔是一个引发了印巴争端的土邦。尽管如此,代表们声明这并不足以否定克什米尔加入印度的合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