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踟蹰半晌,终于低低道:“陛下,可能是有谁恶作剧。这是根废签,奴才这就换下个节目。”
元真喝道:“天子之前,谁敢做这等糊涂事。你倒是读来与朕听听!”
胡安没法,只得读道:“这签上所写,下面,是四皇子献礼。”
四皇子?
元真疑惑,他似乎只有三个儿子,哪里来的四皇子?
猛然间想起来,是了!他有个四皇子!朱昌平给他生的儿子!
可是,那孩子面相生恶,是个孤煞命不说,只要他瞧见那孩子,就会不由自主得想起朱昌平,于是更加讨厌那个孩子。所以,他也只在四皇子出生时瞧了他一眼,便扔在魍魉院没管了。
怎么?那孩子居然还活着吗?
胡安的话语自然传到了附近后妃以及皇子大臣的耳朵里。
太子元瑾首先跳了出来,指着胡安厉喝:“你这狗奴才,不清楚这是什么场合吗?那等怪物,怎能让他出来,污了父皇的圣眼?”那个锃亮的光头在夜色灯光的映照下,熠熠反着亮光,极其可笑。
元真瞧到这位长子,更加头疼:“太子,注意仪态!”
太子喏喏退下。
皇后看自家儿子受训,心里有些不痛快,谏道:“陛下,虽然太子说话急冲了些,但到底说的也是实话。”
话音刚落,就见文思衍起身恭拜:“微臣倒是觉得既然四皇子有此孝心,陛下不妨见上一见。”
元真却是转头问明月:“明昭仪,你说呢?”
明月浅笑答道:“奴婢觉得文太傅此话有理,毕竟四皇子再有不是,也是陛下您的儿子。”
元真握住明月的手,嗔道:“昭仪这声奴婢该改了。”
明月怔了怔,涩然点头:“臣妾遵旨。”
元真很满意,转头对胡安道:“那便按昭仪娘娘的意思,宣四皇子过来吧。”
“喏。”胡安垂眸,低身恭退下去宣旨。
不多时,就见远远走近一个单薄的身子,不似十岁孩子该有的壮实。那身衣裳虽无众皇子的奢靡装饰,倒也是整洁干净。一头利落长发修剪得整整齐齐,被人用一根玉带束于脑后。
最让人惊奇的是,这位传说中的皇子居然没有被戴上那覆住鬼面的木桶,就黑着一张面,近了前来。
人们顿时警惕了心神,怕是一下瞧见这恶鬼模样,会被突然吓着。
却在看清了这位皇子的面貌时,各个再次惊呆了去!
这位皇子,哪里像是传说中的半面罗刹啊?脸虽然是黑了些,但那眉眼,居然被修饰得妖媚异常。
那入鬓的长眉,狭长的眼线,倒不似恶鬼,更像妖精。
此间世人,向来只见女子点妆画眉,什么时候见过男子也作此打扮?
各个顿时疑窦丛生。
只见那小皇子倾身拜倒,堪堪额头点地,恭敬至极:“儿臣元魍叩见父皇。愿父皇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声音稍稍有些僵硬嘶哑。
元真一愣:“你说你叫什么?”他记得自己似乎并未给这位皇子起名。
元小四再叩首:“回父皇话,父皇恩赐儿臣魍魉院,于是儿臣擅自揣度父皇深意,故自取名为‘魍’,望父皇恕罪。”
元真鹰眸半眯:“哦?那你说说朕将你放在魍魉院,有何深意?”
小四不急不缓答道:“圣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父皇此举,便是想教会儿臣‘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就算儿臣面相有异,父皇也未曾放弃儿臣,并告诉儿臣,即使如此,也能如同山精妖魅般,成为慑人的存在。父皇用心良苦,儿臣铭感五内,永不敢忘。”
一番话回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并且几次三番对元真的“深意”表达了尊崇之意。
元真听得心里很舒畅、很满意,连连点头:“很好,没想到你如此悟性。朕允了这个名字。你以后便叫元魍。”
暂且不提自己用心何许,就这小小四皇子答话的这份从容与大气,倒是真真值得赞许。如果,那张脸长得正常些,自己当年也许就不会……
思及此,元真又问:“你那张脸,是怎么回事?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瞧瞧。”
元小四依言抬起脸来,对上上面那个叫做“父皇”的男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得瞧他,并且光明正大。
在他刚懂事的时候,也曾经如同一个普通孩子一般,对自己的父亲非常憧憬,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好运成为皇朝第一人的儿子的,而且这个人还是个人人称羡的开国英雄。尤其在受到欺辱时,他也梦想过这位英雄从天而降,将自己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他也曾经跑到父亲常常经过的官道上,或者躲到德福宫内,想要偷偷看一眼他的父亲,可是每次都被宫侍发现,轻则赶走,重则毒打一顿。
时间久了,就算再鲁钝,他也慢慢知道了他的父亲不是父亲,叫“父皇”。而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源于这位“父皇”。
没想到居然真有一日,他能够如此平静得面对上面那位。是因为金蓝吗?
想起金蓝,小四才重又答话:“回父皇,儿臣自知面生异相,不同常人,怕惊扰父皇圣驾,故用锅灰抹了脸面。可是,脸如黑炭,又无美感,索性点妆画眉,也正应了那魍魉妖精之说。”
元真点头:“不错,是个有自知之明并且心思细腻的。虽然皇朝内并无男子点妆先例,但朕允你此举。以后你便作此装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