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明白了二小姐的意思,一出正月,眼看大小姐芳龄已经十六了,金氏正操心着为宝贝女儿择婿,吴江县的媒婆基本上都轮流来府里跑了个遍,她那里顾得上二小姐的事情!
“现在估计又有媒婆在母亲那边呢,咱们慢慢过去好了!”玉锦扶着桑青的肩膀,缓步往大夫人所居的正房走去。刚才碧枝抹的那跌打药是金家奕表哥从京城里捎回来的,现在脚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疼得厉害了!
崔府正房里,大夫人金氏正坐在红木的贵妃塌上,听吴江县有名的官媒婆历数着吴江县的青年才俊世家子弟。
“李翰林家的大公子今年十九岁了,长得儒雅清俊,才学也是极好的,去年就中了秀才……”媒婆从手里拿出一张庚贴,交给站在一旁的秦妈妈,秦妈妈又将这张纸转呈给金氏。
金氏将那张纸拿在手上看了一眼,“我听说李家的大公子不是嫡出的?他家里总共有四位公子吧?大公子以后就只能走科举这条道了?”十八岁才中了个秀才就觉得了不起,自家老爷在这个年纪已经在京里考中进士了!
再说一个穷翰林家里能有多少家产?庶出的长子还能争得过嫡出的那些少爷们?就算是这李公子科举高中,从好里说,外放从七品的地方官开始做起,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熬多少年才能升上去;运气不好的话,直接在京里哪个衙门里做个穷京官,每年的俸禄只怕过日子都不够——她统共就芸儿这么一个亲生的,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女儿去受苦吗?
媒婆眼角微微一跳,脸上神色倒是更加了几分笑意,“全吴江县都知道,咱们崔府的大小姐温良娴淑,才貌出众,那是京城里见过大世面的贵家小姐,一般的人家我怎么敢有胆子和夫人提起?实在是这位李大公子才学出众,人品相貌那是一等一的……”
“我们崔家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金氏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傲然说道,“芸儿是我亲生的,我可舍不得嫁她到别家去受约束……”
媒婆的笑容凝滞了一下,“崔夫人的意思是,是要招倒插门的上门女婿吗?”李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家,怎么会愿意让自己家的大公子去别人家倒插门?吴江谁不知道崔家大老爷是因为两年前犯了事,丢官罢职从京里回的老家,要不因为崔家是当地有名的织机大户,家底厚实,李家怎么会巴巴的来向崔家求亲?
一直站在金氏身后的朱姨娘忍不住插话道:“凭我们大小姐这人品样貌,别说是在吴江县,就是在全苏州也算得上头一个了!谁要是能到咱们府里来做上门女婿,那可不是他天大的福分?”朱姨娘年纪三十来岁,身上穿了桃红的缎袄,头上斜插了一支金簪,更映衬的面如桃花,娇美异常。
这马屁着实是拍到了金氏的心坎上,金氏得意的笑了起来,“芸儿可禁不住姨娘这么夸,倒是绫丫头聪明伶俐,我倒是疼她比芸儿还要多几分!”
朱姨娘更加喜不自胜,女儿绣绫今年十岁了,虽然很得老爷的疼爱,可是以后的婚姻大事还是大夫人说了算的。她忙殷勤的将金氏手里的杯子接过来,亲手为大夫人续上新茶。
媒婆不禁有些讪讪的,但她毕竟是走街串户见惯过大世面的人物,知道这些官家的夫人都是看着自己的孩子百般的好,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草都不如的。崔夫人如此拿乔,不过是因为李公子是庶出,李翰林家里没什么家产罢了!
“可是听说县衙里已经收到了京城来的抄报,说是皇上新登基,要召李翰林回京任新职……”媒婆脸上淡淡的,收拾着手里的一叠庚书就要告辞,“想来李家很快就要搬回北京城去了,都是老婆子我的错,这门亲事确实是有些不妥当!”
金氏端着茶杯的手不觉一抖,几滴热茶落到了手背上,她疼得差点喊出了声,暗想姓朱的这个小娼妇莫非是要烫死老娘不成,怎么倒了这么热的茶水来?
心里虽然咒骂着朱姨娘,金氏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李翰林和我家老爷曾经在京里共过事,两家也算是世交了,儿女婚姻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做得了主,这事还得等老爷回来再慢慢商议!”口中已经明显有了转圜的余地。
媒婆心里暗喜,看来这笔谢媒钱大概能赚到了,忙满脸带笑的应和:“夫人说的极是,婚姻大事自然是要老爷定夺才是正理!”又罗哩罗嗦的说了一大片奉承话,才满面带笑的告辞去李府回话了。
玉锦进门的时候,差点和出门的媒婆撞了个满怀。桑青吓得忙用身子挡住二小姐,狠狠白了那媒婆一眼。那婆子忙赔笑着告罪,却在看到玉锦眉目如画的面容时怔住了。面前这位小姐看上去尚未及笄,应该不是崔家的大小姐;可是这么一个美人儿,却从没有听人提到过,她说了一辈子媒,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绝色的小姐呢!
大丫鬟妙姐忙打起门帘,笑着请二小姐进去。转过檀木座“五福临门”的苏绣插屏,只见大夫人坐在榻上脸上带着笑,同站在一旁的朱姨娘、秦妈妈谈论着什么,大小姐斜倚在金氏身旁,脸上带了含羞的笑容,四小姐绣绫拿着美人棰给金氏轻轻垂着肩,屋子里好一副母慈女孝的情景。
玉锦缓缓上前给母亲行礼,便默默回到自己惯常坐的椅子上,只听金氏说道:“翰林学士那样的五品的穷京官儿,北京城里一抓一大把;乡下人见识浅,以为做了翰林就是好大的官了,殊不知京官若是仅靠着俸禄,那是连人情来往的节礼都不够用,更别说吃饭穿衣养活一大家人了!”
“夫人说的极是,李翰林既然都要奉旨进京升值,只怕咱们老爷也快了吧!老爷当初在京里的时候,做的可是正四品的都察院御史呢……”朱姨娘忙接过话头,她本来是北京人,梦里都想着搬回京城里去。
“是啊,这鬼地方我也呆够了!”绣绫也应和着姨娘说道,“以前在京城里的时候,正月里看花灯逛庙会,每天热闹的不得了。这里过个年都冷冷清清的,一点都不好玩!”绣绫刚满十岁,长得圆润可爱,一脸的天真烂漫。
大小姐浣芸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作为崔家的嫡系大小姐,她一向是看不起自己的两个庶出的妹妹。玉锦整日闷声不语,问一声答半句,像个木头人一般;绣绫整天就会在父亲和母亲面前讨好卖乖,还有那个朱姨娘,三十多的人了还描眉画眼的,整日在母亲身边晃来晃去,看着都让人心烦。
浣芸伸手在绣绫脸上拧了一把,笑着骂道:“父亲最疼你这个老幺,吃的玩的那里亏待过你了?我和二妹妹连你的一半都赶不上!”看上去似乎是在和妹妹嬉闹,其实手劲可是半点不含糊,绣绫那红润的腮上立刻显出了两道白印。
绣绫疼的咧了咧嘴巴,最终没敢喊出来,这府里她最怕的人就是这位大小姐,姨娘也不止一次的私下提醒过自己,大小姐是心狠手辣的人,千万不要得罪了她,她也听说过大小姐那院里的婆子丫鬟,没有挨过毒打的几乎没有。
于是每次遇到大小姐浣芸,绣绫都是乖巧的离她尽量远一些,饶是这样,自己身上也被她掐摸了无数次,每次被她得手后,身上都要留下青紫的伤痕。可是有什么办法?正如朱姨娘在自己面前哭诉的那样,“人家是正经的嫡大小姐,小姐你先暂且忍着她吧,横竖她总要出嫁的!”
金氏斜睨了女儿一眼,眼里微微含着警告之意。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有时也挺让人头疼的,自己虽然也私下教导过她,女人要多用脑子少用力气,像这种打人伤人的事情,多做了对自己的名声闺誉无益,反而会落下“悍妇”的名声。
不过话说回来,女孩子骄傲蛮横一些,以后嫁了人才能拿捏得住丈夫,自己要不是过于软弱,也不会让丈夫遗弃在老家好几年,而那个青楼出身的狐媚子倒是迷住了老爷,名不正言不顺的在京城里做了好几年的崔家少夫人…..
金氏不由得抬眼看了玉锦一眼,真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那个妖精似的女人早早的难产死了,留下了这个野种孩子,自从几年前生过大病,人似乎也变傻了许多,整日呆呆怔怔的,这么一想,她心里又舒坦了许多,眼神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慈爱。
“咱们老爷早已经厌倦官场的争斗,现在辞官回乡后,想来不会再回京城了!”金氏闲闲的说道,看到朱姨娘一脸的失望和不甘,心里更觉得几分爽快,“我在京城里呆了六年,倒是没觉得京城里有什么好的,除了离我二哥家里近些……”
金氏的二哥金克阜在京城里开了几家大绸缎商铺,当初金氏在京里住着的时候,两家住的很近,平日里也互相照应,金家的二少爷金奕和大小姐浣芸同年,两家的孩子们都是经常在一起玩的。
玉锦一直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金氏与朱姨娘的闲扯,也注意到了浣芸和绣绫的暗流涌动,浣芸的骄横是她早就熟知的,看绣绫那水嫩嫩的脸蛋上两道拧痕,就可以想象浣芸的那股狠劲,可是绣绫竟然能忍住不声张,看来这个十岁的妹妹也不是外表上看到的那么天真无邪啊!
正在思忖间,玉锦感觉到两道阴沉的目光又向自己瞟过来,她不由得暗暗握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大夫人金氏,眼神里是一味的纯良和柔顺,“母亲,不知道您唤女儿过来,是不是有事情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