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枝咬着嘴唇,轻声说道:“奴婢是死也不愿意出府的,情愿一辈子服侍二小姐!”她声音虽轻,但也听得出语气坚决,想来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才下了这个决心。
玉锦轻轻用银簪敲着黄梨木的梳妆台面,半天没言语。碧枝站在一旁看着二小姐线条柔美的侧面,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慌乱。
她前日白天得知了父亲要赎她出去的事情后,立刻心乱如麻,去哭着求大夫人帮忙,没想到却反被劝着嫁给那个姓赵的老头子;碧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本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儿,岂会听不出大夫人的敷衍和假意。
无奈她又偷偷去见大少爷崔志,约他到后园子里说了这事,满想着在他那里讨个法子,却没料到在自己面前一向温言软语的大少爷却支支吾吾的说,家里内院的事情都是大夫人做主,他一个义子也没有办法。
碧枝没料到大少爷竟然是如此懦弱,不由得又气又急,哭着从园子里跑回回去,趴在自己小厢房的床上大哭了一场,比得知父亲要将自己卖给别人当姨娘这事还要难过。
去求二小姐是她最后的法子了,怎么说她也服侍了二小姐好几年,只求二小姐看在她还尽心尽力的份上能帮帮她。
万一二小姐也不帮她的话,她也只有一死了,毕竟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要将她卖掉,她满心喜欢的人在她危难时见死不救,她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玉锦正要说开口说话,这时桑青也从大老爷书房那边拿药膏回来了,不过跟在她后面的还多了一个人,玉锦一看那人正是金奕的丫鬟银霜。
银霜是个面容端正的丫鬟,看上去年纪比碧枝略小一些,进门后便给玉锦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站起身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碧绿的小瓷瓶递给桑青,口中说道:“二少爷让奴婢过来给二小姐送这个碧凝露来,说是这个药膏抹烫伤比雪肌膏效果好!”
桑青喜不自禁的接了过来,口中连声称谢,“还麻烦姐姐亲自过来,我自己去拿就成了!”
银霜微微一笑,“我们少爷吩咐过,要奴婢亲自为二小姐抹上药膏,说没用过这个药膏的人掌握不好分量的话,倒是会坏了药效!”
桑青听她这么一说,忙闪到一旁让银霜上前来涂药。银霜上前俯身,轻轻将玉锦的衣袖撸到上臂,只见雪白的小手臂外侧留下了一道红痕,所幸倒是没有烫破皮肤的地方。
那个小瓷瓶一拧开,便有一股极淡的清香飘散出来,闻着便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起来。银霜小心的倒出一滴绿色的药液滴在玉锦烫伤的地方,又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帕缠在手指上,轻轻将那药均匀的涂抹在了烫伤的皮肤上面。
她的手指所触及之处,玉锦只觉得一阵清凉之意蔓延开来,竟是感到一种从未感觉过的舒适。更奇妙的是不过片刻,那些烫伤之处的红色竟然也慢慢变淡了许多。
银霜又拿了一条长帕子将玉锦的左臂小心的包裹好,这才起身笑着说道:“二少爷说这药是宫里传出来的御药,治烫伤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见效,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奴婢也好回去向主子交差了!“说着就要告辞离开。
玉锦忙谢过银霜,又让桑青取了个装小银稞子的荷包送给她,吩咐小丫鬟拿了灯笼送她回“静思苑”,等她走后才发现,那瓶“碧凝露”银霜竟然忘了带走。
桑青在银霜抹药的时候就一直抿着嘴角,这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咱们这位二少爷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有心,倒像是早就料到小姐会被烫伤似的,连皇宫里用的烫伤药都给二小姐准备好了!”口中不无调侃之意。
玉锦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妥当,因为以前在京里和金奕在一起玩的时候,自己经常爬高就低的,摔伤蹭破衣服都是常有的事,也难怪他想着准备这些跌打损伤的药膏了,只是桑青这话说的未免太随意了一些。
她又看到桑青手里也拿着一个白色的带盖瓷盒,想来是从父亲那边带过来的“雪肌膏”了,不由得皱眉说道:“外人若是问起,就说我已经抹上父亲送的烫伤药了!”
桑青点点头,看了站在一旁的碧枝一眼,这才发现她双眼红肿,似乎刚才哭过似的,禁不住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哭什么呢!不会是有了什么喜事高兴的掉眼泪吧!”最后一句已经满含着嘲讽的意思了!
“喜事”两字倒是正触动了碧枝的心思,她不由得又低声哭了起来,这下子倒是把桑青吓了一跳,忙看向二小姐,不知道眼前的碧枝演的哪一出!
玉锦便低声把碧枝的事情说了一遍,桑青越听越气愤,最后忍不住也骂了起来:“虎毒还不食子呢,这种黑心的爹简直是禽兽不如!把自己家的姑娘卖给老头做小老婆,这样的爹娘也不怕遭报应!”
碧枝有些尴尬的停住了哭声,求助的看向玉锦;桑青也帮着碧枝央求道:“看在这丫头跟着咱们几年的份上,二小姐就想个法子帮帮她吧!”她本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这时候已经忘记了碧枝做大夫人“密探”之事。
玉锦思忖了一会儿问碧枝:“你父亲收了人家多少银子?”若是她的父亲是爱财的人,那就宁愿自己掏些银子给他,让他主动去退亲,这样的法子不惊动老爷和大夫人,想来是最稳妥的。
“我爹说是收了赵老爷那边一百两银子!”碧枝低声说道,“我猜他可能在外面赌来着,不然的话他每月的工钱家里也够使的,我上回还给了他二两攒下的月例银子呢!”
玉锦想了想说道:“你明天回家一趟给你爹说,就说你已经在府里许了人家了。我这里再给他一百两银子,让他一并把聘礼退了吧!”
自己的父亲虽然赋闲在家,但毕竟曾经是四品的京官,一直同吴江县衙和织染局那边的主管公公都还交好,想来那个九品的副使老爷得回了自己的聘礼,也不见得要和崔府来争一个丫鬟吧!
碧枝虽然以前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是她毕竟是个活生生的年轻姑娘,自己终究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若是能这么着把她救出来,也算是做了件积德的事情,
碧枝听了自然是欢天喜地,忙不迭的跪下给玉锦磕头;桑青听了却是皱皱眉,“小姐,你上哪里拿这一百两银子出来?”
“你先去把我的首饰匣子和钱箱子搬出来看看!”玉锦向桑青吩咐道。
府里的几位小姐是没有零用钱的,需要买什么东西都是让管事妈妈去账上支取。不过平时过节和过年的时候,她都能拿到父亲和大夫人给的压岁钱,到底攒了多少她自己也没数过呢!
桑青忙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搬出了两个小木头箱子,其中一个是花梨木镶螺钿的,上面挂着小铜锁。桑青从腰里掏出钥匙开锁打开这个木头箱子,却是两层的木头小抽屉。
拉开最上面一层抽屉,只见里面摞着整整齐齐的小银元宝,看上去总有几十个。下面那层抽屉里是绣工精美的荷包,里面装的是各样的小金钱、金豆子、金稞子等,还有几个系了金蝉金凤等小金挂件的璎珞,这些好像过年时亲戚家的夫人奶奶们送的。
另一个黑漆胡桃木的首饰箱也挂了把小小的铜锁,碧枝用钥匙打开,箱里的首饰也都是很普通的钗簪之类,因为玉锦年纪小,在北京的时候很少出门,也就没有添置什么像样的首饰,那些首饰也是以银质的居多,剩下的就是几朵珠花两条玉簪,实在也是换不了多少钱的。
桑青找了个小秤称了称那堆银元宝,一共是四十六个,每个重约五两,这么着就有二百三十两银子:她又把那堆荷包里的金豆子金稞子归在一起称了称,一共是十二两五钱,市面上一两金子大概能换细纹雪花银八两,那么二小姐这里总共就有三百三十两银子了!
可是要从这里拿出二十个银元宝去给碧枝,桑青又觉得有些舍不得,她迟疑了一下,摸摸这个银元宝,碰碰那个荷包,嘴里小声的嘟囔着:“上次小姐看到那十两银子一张的画都不舍得买,这一百两可是能买一摞画呢!”
碧枝眼神一暗,又眼巴巴的看着玉锦,她如何不知道二小姐对画的痴迷,可是若是买书画这些东西又不能到账上去支钱,有时候小姐中意的画太贵又不舍得买,就到书画铺子里看半天,回来再凭着记忆再把那画上的样子描下来……
“这是两码事情,画以后有机会还能再买,碧枝的事情可是人命关天呢!“玉锦轻声说道,看来自己以后也要想什么法子攒点私房钱了,这么多年来存的压岁钱,一下子就去了近一半,可真是不经花啊!
桑青微微叹口气,数出二十个元宝拿手帕子包好了递给碧枝,又嘱咐道:“可要好好拿着,别在路上弄丢了,和你那没良心的爹娘好好说清楚,这是咱们主子好心才愿意帮他们,若是不愿意领这个情,那可真是不知道好歹了!”
虽然桑青对她说话还是以前那种指使的口气,但是碧枝一点都没有别扭和不舒服的感觉。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给玉锦和桑青分别深深行了个礼,“二小姐和桑青姐姐一直都是真心待我,只是我以前被猪油脂蒙了心,听了别人的几句好话就分不清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