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起身洗手,大概是检查过玉蛮的伤势无碍后,松了口气,心情也轻快起来,竟开起了玩笑。
壮如牛?
容祁失笑,这个词用在玉蛮身上,倒也适合,只是……他目光心疼地凝视着玉蛮不断哼哼的皱巴巴的小脸,微微蹙眉:“既是无碍,为何不醒?”
大夫净过了手,又从身上的大药袋里翻出了些药罐子,眼睛都没抬,麻利地回答:“大概是给困的。”
“……”容祁一阵默然无语,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命人送了大夫出去。
少了一个人,大帐里反而忽然变得狭窄了起来,容祁推车坐在玉蛮的床头,耳畔是玉蛮又深又长的呼吸,伴随着阵阵的哼哼声,一向泰然自若清静如水的容祁,竟是这些年来第一次觉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这个空间分明宽敞,可此时天地间静得却好像只剩下他二人。
一向孑然一身的他,当第一次感到对方的存在感如此强烈,竟能如此波动自己心绪的时候,容祁头一次感到慌张,远没有平日在别人面前那般淡漠清傲,也没有那么云淡风轻。
有些犹豫,也有些窘迫,终于,容祁还是轻叹了口气,抬起手压了压玉蛮的被角,正准备收回手转动轮椅离开这个宁静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空间,袖摆处忽然一紧,容祁顿了顿,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莫测,惊讶又无措,出现在他素来从容淡定的脸上。
“昱哥哥不准走!不要走……不要走……”玉蛮仍然紧闭着眼,好像是发了噩梦,满头的冷汗,手里紧紧拽着容祁的袖摆就是不放,似乎是察觉到袖子的主人正离得自己那么近,玉蛮终于安静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容祁有些为难了,袖摆被玉蛮死死拽着,每每他想要尝试着将自己的袖子从玉蛮的手里抽出,这丫头却总能忽然慌乱起来,双手乱挥着,寻找着自己的手,直到紧紧握在手里了,才老实了下来,又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睡着后的玉蛮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啰嗦,嘴里不安分地小声嘀咕着:“昱哥哥,好香……”
大概是梦到了肉了吧,容祁不由得唇角轻扬,先前的局促不安竟也因玉蛮这一闹而淡去了不少,他放松了自己,任由玉蛮拽着自己的手,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墨玉一般的瞳仁静静地凝视着这张依然稚嫩青涩的容颜,好像一点也没长大,眉宇间还是当年那副傻乎乎的样子,性子也一点都没变,喜欢说话,有些聒噪,天真却善良。
“殿下,是否用药?”帐帘外忽然响起了堪言的声音,见帐内仍点着灯,堪言便把药给端了来,今天殿下的顽疾还是发作了,偏偏回来以后想的第一件事却是那个丫头的伤势,皮外伤而以,哪里能劳殿下费心。
以前是那个生活在狼群里的小丫头,现在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奴隶,堪言真想不明白殿下好端端的带一个奴隶回来做什么,还让她躺在自己的帐中,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
帐内没有回应,堪言又不敢直接闯进去,只好忍住了好奇,扯着嗓门又请示了一遍:“殿下,是否用药?”
帐内,容祁有些为难,玉蛮死死拽着自己不放,只要他略一惊动了她,她就会立即像个小孩子一般哭闹,他也并不想让堪言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私心里……他不愿堪言……打破了这一刻让他倍感珍惜的宁静……
如果可以,他情愿这样的夜晚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让这傻丫头依赖她,能安心地睡一个好觉,即使要他一直被她这样拽着,寸步不能离开,也没关系……
“退下吧,我很好。”半晌,容祁的声音才静静地在这个夜里响起,语带倦意,却是堪言听过的,前所未有的温柔。
“是。”堪言挠了挠脑袋,自家殿下的性子就是如此,虽看着温和,实则清冷得很,就是他跟了殿下这么些年,也从未有一刻真正了解过殿下。
堪言有些沮丧,顿时忍不住磨起牙来,等里面那小奴隶醒了,他定要揪着那小子问问,到底是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让殿下这般神仙似的人儿放下身段亲自照料着。
一想到自己殿下那衣袂飘飘的神仙样,再想到那脏兮兮还发着酸臭味的小奴隶,堪言的脑海里便不自觉地出现小奴隶化身龇牙咧嘴的猛兽扑向自己天神一般俊美无涛的殿下,惨绝人寰啊惨绝人寰……
这淡淡的馨香像一记安神药,玉蛮睡得极沉,这段日子以来,她每天提心吊胆,哪里有这么舒坦地睡过。
反倒是容祁,手被玉蛮拽得紧紧的,不得离去,到了半夜里,玉蛮一会吵着热,一会又吵着冷,折腾得容祁直到天快亮时才能勉强靠在轮椅上小憩一会,一脸的倦意,神情却温柔。
金色的太阳照亮了辽阔的草原,尖尖的嫩草是新晨刚刚抽出的芽儿,晶莹的湖泊像一面反光的镜子,早起的牧童仍打着呵欠,成群的绵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不远处,炊烟袅袅,乳酪的香味已经开始四溢,煮饭的阿妈正掳着袖子往锅里添肉片。
玉蛮在床榻上翻了个身,一只脚甚至已经大刺刺地搭到了容祁的膝盖上,鼻尖耸动,嘴里发出了吧嗒吧嗒的声音,哧溜一下又咽了好大一口口水,肚子里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是每天早上阿爹不厌其烦敲响的钟声把自己吵醒,玉蛮搓了搓自己的鼻子,终于气呼呼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玉蛮不由得愣住了,没有刺眼的太阳,没有滚烫的沙地,没有笨重的手铐脚镣……身下是软软的厚厚的毛皮,被子已经被自己踢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