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几乎贴到了地面,发出哀转的嘶鸣。
乌云似乎要把天压垮了。
马上就要下雨了吧,未央有几分烦躁的想,透过木镂的窗口去看望边的天空。
天色昏昏沉沉,搅得气氛十分压抑,原本朱红色的宫墙也昏暗不堪,或明或暗的影,褪色的浮雕,杂乱不堪的盆景,杂草都已生长到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灰,她忽然有些恍惚,怎么就这样旧了?依稀记得曾经都是金黄色的一大片雏菊,灿烂的如同夏日骄阳。
她的手指慢慢扶上木制的窗栏,窗栏显然是上好的质地与材料,手指如同放在一块缎布上,光滑如昔。她的手指白皙纤长,连关节处都几乎找不到褶皱,保养的像一个稚嫩的孩子的手,唯有指甲上鲜艳的红色的豆蔻油显示了主人的年龄。
她的脸一点也不柔和,下巴很尖很瘦,甚至因为太过尖瘦,隐隐透着一股掘劲,似乎能锐利的把空气滑划开。
并不算太出众的容貌,唯一的亮彩是她的一双眼,乌亮,澄澈,大,灵动,宛如一块漆黑的宝石,镶嵌在消瘦的脸上,像一双猫眼般令人过目不忘。
而枚红色束腰的宫服,上面镂着金丝的双凤图案,高高挽起的发髻,成熟的打扮,硬生生把原本娇小稚嫩的女子眼看着就拉大了好几岁。
但是此刻,她的眼里还是流露出深深的眷恋……那样清晰的感情摆在脸上,倒不像一个深居宫中的女人。宫里的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笑脸画皮,或谄媚或讨好或高傲或冷清,而她的一双眼,却是不加掩饰的充满了感情。
忽然觉得一切已经恍若隔世,可是分明,就在不久前,父皇还带着她在万花丛中嬉戏,还欢喜的唤着“好央央”……
那个假山,她曾经和父皇玩躲猫猫的时候躲在背后……
那株吊兰,还是父皇特地从风煌国带回给她的礼物……
那只蜷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小白猫,还是父皇批阅奏章时老爱放在膝盖上的那一只……
她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把他们一分一毫都刻入脑海里,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未央公主。”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身子一紧,几乎不敢转过身去——噩耗一个一个传来,她已经是置身万丈悬崖的最边上,连一阵风都能挂倒。她的面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强作镇定的回过身,看见辅政大臣张君如已是苍颜白发,微微颤颤地跪在地上,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低埋着头不敢看她,“老臣没用……老臣守不住先皇的遗嘱……刚刚去见几位辅政大臣,他们都闭门不见,现在朝廷里全部是皇甫恭彦的羽翼……怕是、怕是……”
未央手心里全是湿湿的汗,眼前都有几分发黑,“不怪您。”
张君如又是一个叩首,哆哆嗦嗦,“老臣、老臣已经年老了,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皇甫恭彦他要挟老臣……”
要挟?还需要要挟吗?他现在不应该是一呼百应?
“我明白。”未央回过身去,那尖瘦的下巴似乎在转身的一瞬当真能把空气划开,锐利的划出一条弧线,她长长的裙摆滑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无限的荒凉,“您走吧,我不会为难。”
兴许是未央的宽容反而让张君如心里有愧,毕竟,是先皇托孤与他,他直起身子,微微颤颤的劝慰,“公主,您、您就别和皇甫恭彦斗了,他蓄谋已久,现在胜券在握,既然他肯放您一条生路,让您做他的皇妃,这和做女皇也没什么区别,也是达到先皇的遗愿了,您看……”
她猛然回身,凌厉的视线落到老人身上,宛如两把刀,生生要把他切开,切的他鲜血淋淋。
先前柔和的女子眨眼似乎就成了恨不得吃人的狂魔,张君如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俯身紧紧把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是他让你来说的?你告诉他,我未央绝不会向他屈膝投降!有本事就让他亲手来杀了我!算是我瞎了眼,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有半点瓜葛!滚!”
说到最后一个字,恰好天边一道闪电划过,天地间一片雪白,高傲的公主脸色惨白,就如同先皇死前不甘心的脸……张君如打了个寒战,连滚带爬的离开了未央宫。
未央又回过身望向窗外。
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屋檐上,爆声如雷,激情万千水花雾气,一切如梦。
她的未央宫……正在腾云驾雾。
不过,她的世界总算清净了……这些日子,那些曾经的心腹一个个前来请辞,归附到皇甫恭彦那边,二十多个三朝元老,八个辅政大臣,直到张君如,已经是最后一个。父皇以为他已经为最疼爱的女儿打点好一切,却哪知,在他西归后,他的女儿立马就被曾经视为驸马的人篡位了呢?
女皇之位,她不稀罕。
可是——背叛!尊严!欺骗!
皇甫恭彦!
他带着三千守卫军轻易的围住了未央宫,召集群臣,以她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承认把皇位禅让给他。那日人潮如流,把未央宫践踏的不成样子,她被皇甫恭彦伶在手里不得动弹,苍白而愤怒的脸,那双被仇恨灌满的眸子几乎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生寒意。
她强忍着泪水,视线一一滑过数日前还在父皇面前信誓旦旦的群臣,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最后她的视线落到那张冷峭的脸上,望着那双被欲望充满的眸子,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我让位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