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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魏晋部分 (3)

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男儿当门户,堕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女育无欣爱,不为家所珍。长大逃深室,藏头羞见人。垂泪适他乡,忽如雨绝云。低头和颜色,素齿结朱唇。跪拜无复数,婢妾如严宾。情合同云汉,葵藿仰阳春。心乖甚水火,百恶集其身。玉颜随年变,丈夫多好新。昔为形与影,今为胡与秦。胡秦时相见,一绝逾参辰。

苦相,作者给女子取的一个拟人的名字。单从字眼看,已经透露了苦意和无奈。在这里,女子不是美的化身,不是善的代表,而是苦字开头。

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身为女子,只要一降生,身份便再也无法改变了。而男人呢,自然是一出生,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仿佛神灵附体一样,几乎所有建功立业的大志向,都只属于男人。

所以,《红楼梦》里才自精明志自高的贾探春,在无奈中感叹:但凡我是个男人,早出去做一番事业了!女子生来就有局限,少女时代,爹娘知疼,已经算是美满了。

男人都建功立业去了,得到了家长的祝福和培养,那么女子都在干什么呢?整天被关在内室里,来了客人要远远地避开,所有的快乐和热闹都不属于女儿。好容易长大了,却又要嫁人了。嫁人,也就预示着和家人永久分开。

其实嫁人,对于在家里不受待见的女孩子来说,是充满了希望的。谁知道,婆家的规矩甚多,比娘家的管束还严厉,这个可怜的女子,不但身份卑贱,没有一点家庭地位,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走路都不敢快走。

小时候总是听妈妈感叹:天堂里的媳妇,比不上灶前的闺女。一直不懂。多少年过去了,才突然懂得,哪怕是再不受待见的女儿,也比做媳妇要好些,就算是嫁到天堂里做媳妇又怎样?还不是要接受夫妻间的不平等条约——

男人是太阳,妻子就是向日葵,无条件追随仰望是唯一的出路。就算是这样,一旦男人喜新厌旧,爱上了别的女人,所有的罪名,却要女人来承担。这个叫苦相的女子,命运也无甚出奇,原本一开始,夫妻虽然聚少离多,感情还算好,可是随着容颜的老去,男人变心了就将她遗弃了!

曾经以为一辈子相守、形影不离的丈夫,再也不见她了!

希望越大,失落越深。

封建社会对女子的盘剥是不用多说的,太多的例子摆在那儿,五千年中华历史,女子,只来得及做一个模糊的背景,就像国画中的远山,朦朦胧胧,似有还无。

漫说妻子,就算是儿子,那也是家中绝对的权威。

说到男权对女子的禁锢,我最憎恶女子的三从。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也许父愚昧,也许夫混账,也许子不孝,遇到什么样的,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张幼仪晚年的时候再婚,也写信给儿子征求意见,说:因为我是寡妇,理应听儿子的话。也难怪她会遭到徐志摩遗弃。那样一个女子空前蓬勃的时代,那样浪漫前卫一身艺术细胞的男人,怎么会喜欢这样迂腐刻板没有主见的女子!

塘上行

爱情也有载不起的宠

甄宓(182~221),又名甄洛,上蔡令甄逸的女儿,今河北省无极县人,历史上著名美女,才思敏捷,性格柔软。曾为袁绍儿媳,后嫁魏文帝曹丕,魏明帝曹叡之母。后为郭女王所谮而被曹丕赐死,死后谥曰文昭皇后。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出亦复何苦,入亦复何愁。边地多悲风,树木何翛翛。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

写甄宓,有些无从下笔。

这个女子,太美,也太传奇,能让建安三曹为之心动,却一世飘零,没得善终。

貌美的女子,多情路坎坷,自己不甘心是一方面,男人的爱慕太隆重,太霸气,也是一方面。

杨玉环,花蕊夫人,无不如此。但是,甄宓的经历旷古绝伦。传说中,她和曹家三才子,都有瓜葛,甚至和神仙,也有瓜葛。

甄宓的父亲,是上蔡令甄逸,生有三男五女,而这甄宓,排行第五,虽然父亲在她三岁时离世,也是受尽了兄姐宠爱的小公主。她从小美貌清丽,又喜欢读书作诗,九岁的时候,已经才名远播了,和大乔小乔并列为倾城美女。

三国的时候,英雄多,美女也多。大乔小乔,甄宓,貂蝉……随便翻开哪一页历史,都是馨香满怀,衣带飘飞。

但是甄宓不一样,大乔小乔太贤惠,注定会被历史淹没,貂蝉太浮华艳丽,出身又卑贱。只有她,介于两者之间,有着摇曳飘逸的美。

关于甄宓的传说太多。一说:她是天神伏羲的女儿,美丽异常,却体弱多病,伏羲不喜欢她。她很郁闷,一日闲逛,来到洛水,见那一片水,凛凛闪烁,波光微淼,适逢洛水河伯出水求爱,她心里喜欢,便投水波,做了洛水之神。

一说:甄宓就是嫦娥。《七十二朝四书人物演义记载》:嫦娥原来是黄河河神河伯的新娶夫人,小字嫦娥,后来改嫁后羿,河伯索要,被后羿射杀。

两个传说,都不可考,都是男人们慕其美貌不得,胡乱编出来骗人的——想那伏羲,生下如此美丽女儿,怎能不喜欢,会让她自行投水,嫁个卑微的河伯?后一个,更是荒谬,无论是对嫦娥还是甄宓,强加的,都是不贞不正的歪理邪说。

不过,遇到曹家父子之前,甄宓的爱情婚姻应该并不幸福。

袁熙在游戏王国《幻想三国志2》中,被塑造成了一个美男子,又帅又酷。而在整个《三国》中,能找到的,关于这个娶了绝世美女的男人的介绍,不过几句而已,大多人认定袁熙貌丑无才。无论如何,他娶甄宓不久,就出征幽州,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死期了。甄宓这么一个读诗书、秉月貌的女子,嫁过去就独守空房,她,定是不快乐的。

《三国演义》这样写:熙出在幽州,后(甄姬)留侍姑。也就是说,丈夫出征,她留在家里,伺候婆婆。

青春年华,守一个老女人,每天恭敬茶饭,有什么意思。

直到,东吴兵破,曹军来袭。

甄宓的名声,早已传遍天下,曹操好色,估计早就惦记上了,所以破吴的时候有令:不能动吴宫中的女眷。但是,曹丕有心机,第一个闯进后宫,就见甄宓把头伏在婆婆膝盖上,瑟瑟发抖。

等她抬起头来一见,真宛如娇花照水,牡丹含露。太美了!曹丕神魂颠倒,马上向曹操请求,纳甄宓为妃。

曹操不是李隆基,从小生在帝王家,看惯了权势富贵,要美人不要儿子。他好不容易打下江山,不能被一个女人毁掉。纵然有千般不舍,还是点了头。

如此,甄宓一出场,就是软弱,楚楚可怜的样子——伏在婆婆的身上瑟瑟发抖。

这样的女子,不该入帝王家,又不得不入帝王家,平凡的男人,哪有接近的机会——以至于,她们总是遭遇世间最隆重的爱情。

甄宓太柔弱,她不是杨玉环,那样拼了命来爱的决绝,也没有花蕊夫人那凛冽寒凉的气质,她托不起这份隆重,只能身世如寄,雨打飘萍。

花蕊夫人,也是旧宠,亡国后,被俘。赵匡胤听闻她才思奇绝,命她当堂作诗。花蕊须臾成诗,毫无惧色: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此诗正气凛然,在枭雄面前毫不懦弱,这是诗人的风骨,也正是这首诗,彻底俘获了赵匡胤的心,于是,他设计杀死孟昶,想尽办法将花蕊迎接进宫,侍寝侍宴,不顾天下流言蜚语,硬是将花蕊夫人封为贵妃。

花蕊夫人诗才了得,玉骨冰肌。不但赵匡胤深迷,野心勃勃的赵光义也觊觎良久。后来他密谋造反,想立花蕊为后。她起身向赵匡胤告密,逼赵光义一剑穿胸。

她是自己送死吧。旧主的爱,已经是天下无双,赵匡胤,又给了她英雄的宠。难道,她要流连在第三个男人,第三个帝王怀中吗?

甘愿选择一死!

花蕊虽死,却比甄宓有分量,赵匡胤兄弟一生难忘她。

她和甄宓的遭遇类似,胜在她的胆识和冷冽。甄宓太过柔软,没性格。在情感上,美人,不能只做美人,男人可以一时爱惜这样柔软的女子,却不会爱一世。

甄宓进魏宫,粉黛无颜色。连老天都帮她,据说,在甄宓梳妆的后窗前,每天都会出现一条口含赤珠的绿蛇,蛇以盘卷的方法向她传授发髻的挽法。所以,甄宓的发髻每天挽的都不一样,充满灵气,被后人称为“灵蛇髻”。

《采兰杂志》记载:甄后既入魏宫,宫庭有一绿蛇,口中恒吐赤珠,若梧子大,不伤人,人欲害之,则不见矣。每日后梳妆,则盘结一髻形于后前,后异之,因效而为髻,巧夺天工,故后髻每日不同,号为灵蛇髻,宫人拟之,十不得一二也。

这样一个充满传奇的美貌女子,曹丕对她宠爱过。你看她写: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

不要因为是君王政务繁多,就把自己最爱的人抛弃;不要因为鱼和肉便宜了,就把大葱和薤菜抛弃;不要因为麻枲便宜了,就把菅和蒯抛弃。她没说出来的话是:不要因为新鲜感一过,就忘了我们的恩爱过往,不要因为我容颜逐渐衰老,就去喜欢别的女子!能发出这样的感叹,想必,曾经是那么爱的。

他曾不顾自己的君王身份,给他平常男人的宠,也曾经因为她,冷落过其他的嫔妃。

甄宓,亦是真的爱过曹丕的。

不然也不会在失宠后,还百般为他辩解: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悲苦。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悲苦,夜夜不能寐。

蒲草长满了水池,它们的叶子隐约相间,却清晰分明。不说我也知道,是大家混淆是非,流言不断,使你不得不离去,想来,你离开我的时候,一定也是迫于无奈,心里很难过的吧。 唉,我想起你,也是如此难过,一想到我们不能相见,我的心,就像黄连一样悲苦,夜里辗转,无法入睡。

《三国志·魏书·文帝本纪》写曹丕: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若加之旷大之度,励以公平之诚,迈志存道,克广德心,则古之贤主,何远之有哉!

女子,都难招架隆重的感情,这样一位皇帝,一个才子,如此宠幸重视,使甄宓的人生像鲜花绽开了花瓣,说不出得娇嫩鲜艳,她很难不爱上他,也很难从失宠的阴影里走出来。

可是,曹丕,他配得上她这样的爱吗?

甄宓的定罪理由是,说她的儿子不是曹丕的,并且郭女王还在后院刨出刻有曹丕名字的小木偶,曹丕震怒,赐她一死,死后发覆其脸,糠塞其嘴,极尽侮辱。

想起另一个遭遇更凄惨的女子,戚夫人。不过是后宫争宠,因妒生恨的血腥戏码,曹丕他,真的不知道她是被陷害吗?

我想,他只是厌倦了她。牡丹再美,终有看厌的时候,此时,茉莉也许更清香。

说来,曹家三父子,哪一个也没有正经爱过她。三国,是男人的世界,女人再出众,亦不过是背景,是热闹处的一缕芳香,似有若无。

曹操心里装得最多的,是家国,是天下,女子不过是餐后的一道甜点;曹丕太冷血,亦太狠;只有一个曹植了。

甄宓的年龄,比曹丕还大,更是比曹植大了十岁。她嫁过去,他还是个孩子。十几岁的少年,聪明俊秀,恭谦有礼。甄宓很喜欢这个弟弟,经常照顾他,并且在兄弟俩闹矛盾的时候,劝曹丕对弟弟好些。

曹植爱上她,应该是成年后的事情,她已经做了他多年的嫂嫂。他是个早熟的小孩,又是生在那样一个家庭,父亲想霸主天下,哥哥雄心勃勃,又奸又虚伪。风花雪月情怀的曹植,很是忧伤少知音,是的,忧伤。

甄宓性格温和,又有绝色容貌,更可贵的是,她还是个才女。

哪个男孩儿不会贸然爱上经过生命的第一个年长美貌又成熟的女子?

甄宓死后,曹植经过洛水,感叹嫂嫂命运不济,挥笔写下《洛神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曹植娶了两位妻子,《洛神赋》之后,再无感念甄宓的作品,可见,他爱她的情,也只是到此为止。

元稹在苇丛去世后,也写下脍炙人口的悼念诗句,可是,他一生,流连在太多女人身边。

才子的悼念,再美,也不过是一腔臆想和念想。

生前灵蛇髻,死后洛水神。不寻常的人,总是伴随着不寻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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