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近在咫尺。
房屋就坐落在山麓,与林相吻。
这其实是我所喜欢的。我一直就梦想着有一所自己的房子,建在林麓或水滨,我随时可以信步,走近水边,或踅进林中,与大自然相伴片时。
而这时,房子虽然并不为我所有,但可以在靠近林子的一所宅子里宿留,暂栖数日,也足可稍慰平生。
我得以一段时间,在林子间流连。
冬天已至弩末,春天正在来临。这时的林子是寂静的。
林子里一片萧瑟。杂树与丛榛,都脱尽了叶子,光秃秃地支立着;茅柴的枝条上,留着果籽已经脱落、裂着口的细小的干果;茅草摇着白色的、枯折的长叶与穗子;砍过的松树的木桩上,长出一丛一丛木耳般的菌类,用手去摸一摸,也是干枯的。
山上没有花开。只有油茶树的花已经开歇了,焦枯的花瓣儿与花萼散落在地面,或留存在枝头,偶或还有一二朵的白花,衰败不胜,仍残留在枝间。
林间没有鸟鸣。纵有山鸡与灰雀,只听到它们在某处钻动的“簌簌”声,以及突然飞起时翅膀扇动的“扑腾腾”或“哗啦啦”的声音。
地上没有草生。铺满了地面的,只是干软的松针、白色的栗叶、枯败的断枝,夹杂着黑褐色的松果、焦枯的茶花。踩上去“窸窣”作响。
山坡上甚至没有任何出没的蚂蚁、虫豸。
但是,我却可以在林子里,细细地观赏地上的地衣与苔藓。它们在深冬的季节里,也并不凋敝。
那些苔藓,在林间一丛一丛的,斑斑驳驳,浓淡相间,深浅不一。有些地方密密层层,又厚又长,在地上绿茵茵、碧茸茸地铺了一地,不见泥土;一些地方星星点点,深浅间杂,一嘟噜一嘟噜地如写意有致地泼墨;而一些地方,却如春天初莅时天街的草色一样,只是淡淡的一层,遥看浮起一层绿色,近看却又似无。
但我也感受着这一时节,大自然不可抑制的萌动。
立春的那一天,清早起来,是一个难得的晴朗的日子,晴光潋滟。太阳,从山的那一边升起,阳光如金色的锦缎,从山侧的上空射过来,在林梢上铺展。背阴里的山林,清凉透明,浮起淡蓝色的烟岚,吸一口空气,也叫人感觉神清气爽。我只穿着睡衣,披上一件棉袄,便走进了山林。
我惊诧着大自然的神奇!它的节气一届临,万物的景气就自截然地不同。
林子里湿漉漉的,草叶上满是露水。淋漓的露水,让人感觉地气、感觉生命隐秘的力量、潜伏的生机,在勃勃地生发。
狗在远处“汪汪”地吠叫着,透出春天的煦和。
林子里响起了鸟声。鹧鸪在“咕咕”地咕鸣;灰雀“喳喳喳”、长尾鹊“嘎嘎嘎”的叫声,还略有些喑哑与生涩;雉鸡在林莽间飞起,翅膀振动着发出“扑啦啦”的声音;但布谷的啼叫,在林脚、村野间飞绕着,已十分地欢畅。
林中的一种丛灌的枝条上,开出了密密的十分细小的白色碎花,一种体形略小的蜜蜂,“嗡嗡”地叫着,在那花朵间欢快地采蜜,它的两条前腿上,竟然有两个小小的口袋,好像一个村姑,挽着篮子一样。
我还听见一种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鸟,它的叫声“咚咚”的,像一个锤子在敲打、叩击,或者是一个坚定有力的脚步声,正在季节与原野里,一步一步、一声一声,清晰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