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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风露清愁

“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突然偶感风寒,小恙了几日。妻子让我卧床休息,女儿每来床前问讯。几天不再操劳生计,告别了家务,四体无劳,尽得清闲,倍感温馨。

可是,我的心里却突然有些毛毛草草的,如烟似雾、但又若有若无,缭缭绕绕,泛起一些愁绪,生出一些忧闷,竟日难以平静,怅然若失,无所适从。

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者是因为春寒?

今年的春天,是够寒冷的。自过了年来,已逾月余,至今还从来没有脱过棉衣,阴冷一直滞留不去。这在南宁,是不可想象的。媒体也在惊呼,这个地球是怎么了,欧、美等北半球大部分地区,都在遭受冰雪,笼罩在数十年难逢的春寒里。有时,偶尔有了一个晴天,或天上透出一抹晴光,空气里漂浮着一层亮亮的雾霭,天气好像要暖和起来的样子。但一个晚上过去,倒春寒又已经来了。

菜市里卖鱼的那个女人,和我们是老相识了,熟知我们是卖衣服的。求生繁忙,没有时间逛市场,她便常在我们前往菜市时,向我们定购衣服穿。她说要什么样的,打底的或外衣,我们去买菜时,顺便带一两件给她。常年卖着服装,我们的眼光已很准确,什么颜色、款式、大小适合她,看一眼就心里有数。带去的衣服,她常常拿回去一试就满意,往往照数就全收下了,很少有退还给我们的。已是二月初几的时节了,她居然向我们要棉衣穿,说是冻得不行,身上的棉衣需要更换了。而且一下子就要了两件!衣服漂亮,她高兴不已。

我们也高兴。今年的春节来得早,去年我们积压下了不少棉衣,家里货多为患,能卖得一件就少一件。

南方的春寒,郁闷阴湿,冷冰冰潮答答的,时间久了,的确令人心生厌憎,感觉身体不能适应。但春寒,是并不足以让我,终日如此惆怅的吧!

难道是为生计所迫?

在南宁,卖春装确实有些叫人不够习惯。南宁的春天短,春装只是一个简单的过渡,往往一过了年,人们就绸缪着大卖夏装,有些直接就把春装跳过去了。春天太寒冷漫长,就叫南宁人有些不知所从。服装薄的短的还不到时候,长的厚的又已不中卖,市场里生意清淡,每天闲闲散散,难得地逍遥度日。我们已是老江湖了,知道着急也是没有用的,即使清淡时亏损一点,到旺季时一使力赚回来就得了。

所以,生计也是不足以挂齿,让我每日泊在眉梢、记在心头的。

当然不是因病,也不是怀人、离愁别恨令人魂梦牵引、轻轻缠绕、镇日颓丧!

些微小恙,并不能叫我心生忧戚,愁上心头。

我没有刻骨铭心、隐痛难言、魂牵梦萦、相思成灰的人。

尽管家人四散分离、父亲兄弟各在一处,成年难得一见,但多年的漂泊,已让我百炼成钢!哀而无奈,时或有之,但不会突然为了骨肉之念,而叠日缠绵吧!

我揣测,这或者就是古人所谓的一种闲愁吧!

生命里的潜思默想,丝丝缕缕,化成缱绻,终日不能自抑;常常让自己处在一种感情的氛围里,时时若有所感、心有所系;对生活,对生命所经历的分分秒秒,柔情以加,忧伤感怀,变成诗情,化为歌咏。中国人,正是以这样一种多情善感、诗性曼妙,而卓立于世。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诗经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如此了。

屈原的“惟草木之凋零兮,恐美人之迟暮”、杜甫的“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皆愁思百结,浓得化不开。

李白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苏轼的“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也当属此流。

林黛玉花锄上挑着花囊,吟着《葬花词》;杜丽娘的“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都凝结着青春深深的忧伤。

中国人最著名的闲愁的故事,当属苏蕙的回文锦。她把对丈夫的思念,写成诗歌,又以无穷的玄机,绣在锦缎上,左右横竖、来回斜行,都可成诵。

而中国关于闲愁的最著名的诗句,应是李清照的“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今天,我们的生活节奏加快,忙于逐利,忙于追逐物质的享受和感官的刺激,任凭本能冲动,深陷欲求,而遗落了这种闲愁,遗忘了这样一种情绪,遗忘了生命曾有过的华丽,一种令我们高贵的优雅、闲情逸致与风情万种,我感觉我们精神的领地,我们曾有过的人性与诗情的园林,其实在日益地荒芜,缺少一种有机的血肉,而风化为沙漠!

我渴望我们的人类、我们的生活,尤其是我们中国人,能拾回生活的一种从容、淡定、轻悠、闲冶,对存世的过程,每一个细节、每一寸分秒,都倾注感情,细加体悟与回味,拾回生命的诗意丛生与优雅自适。哪怕贫穷,我们也不要失去!

我为今天,我们确确实实的这种遗失,而更添着愁闷!

我把这种闲愁,把生命里弥漫的这些情绪、意味,称之为“风露清愁”。

那像岁月春秋里,晨夕的风露一样,晶莹剔透,清泠莹澈,自然天成,美好无瑕,令我们为之感动,婉转生情,让我们的人生平添着风韵,花枝招展,风华不胜,焕发异彩。

我怀着这一种没乱与柔软,尽日里看看书,上上网,搜索几个电影看看,又在空间里浏览一些相册,那有我自己的,也有QQ好友们的。

存世的美丽,对生存的热爱,还有对年华的感动,在我的生命里流转、在心里激荡着,令我如夜鹊失枝,三绕未安。我在岁月里流连、徘徊辗转着,成日缱绻,不可断绝,不能自已。

我就如古人一样,拾他们的遗风,也来写写诗,聊做排遣吧!我在QQ空间的“说说”里,信手打下了两首小诗,以录于后:

欲止心涛未可平,风吹白桦在山林;

终朝起伏摇无尽,澎湃奔腾为底因?

——七绝?闲愁之一

一帧岁月一韶华,一抚一惊心自嗟;

斑竹啼痕成旧迹,流年锦上焕新花。

——七绝?闲愁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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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亚军,现为北京武警总部某文学杂志主编。著有长篇小说伪生活等六部,小说集硬雪、驮水的日子等七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和《上海文学》等刊物奖,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