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客栈,两盏烛台,三坛清酒,四个酒杯,五位路人。
雨还未停,楚君夜等人在夜幕降临之际,赶到了离洛都最近的丰城,找了一家客栈,围在桌前,谈笑风生。
楚君夜用舌尖尝了尝酒,立刻皱起了眉头,有些辛辣,比玉夕酿要烈,本来不想喝,却是盛情难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瞬间辣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吐着舌头,“这酒太辣了。”她苦着一张脸。
江初轻笑出声,“若是喝不下就算了,别勉强。”满满的关心,欲拿过她的酒杯。
楚君夜却是巧妙地躲过了他的手,勾起嘴角,“不喝怎么尽兴?”但依旧只是转起了酒杯,没有再喝的意思,“在下酒量确实不好,所以可否少喝一些?”轻轻晃着酒杯,眼睛若有若无地瞟着别处,眉毛轻皱。
墨衣十三骑和南衾围在另外两桌,喝的甚是畅快,南衾不经意间将视线转到楚君夜这边,发现她正皱着眉头,轻轻点了下头,转头对身边的墨七耳语,“嘱咐弟兄们,少喝些。”
墨七也往楚君夜那方向看了一眼,又将头转了回来,轻轻点头,“知道了。”他又饮尽一杯酒,趁酒杯挡住嘴的功夫暗语他人。
“君夜表哥,他们都是你的人么?”冷轻寒看看墨衣十三骑,再看看楚君夜,那十三个人好像很厉害似的。
楚君夜含笑点头,“你表哥我比较没用,武功很差,所以就有他们了。他们是我的墨衣十三骑。”说出这个名字,突然觉得很有气势似的,哑然一笑。
冷轻寒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又举起了筷子,和青菜做斗争,继续思考着该说些什么。
“安兄,不知你们为何会在这洛国境内,还被追杀?”江初问出了楚君夜最想问的话,桌上几人都愣了一愣。
安莫转着酒杯,看了眼楚君夜,“半月之前,安国便向洛国发了拜函,为表示两国修好,提出派使团再拜访洛国,洛国也表示了欢迎。”
楚君夜想了一想,似乎确有其事,“你们是使者?”她瞪大了眼睛看这三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使者。
“本来只是派了我的,静岚和轻寒是路上遇到的,”他抿了口酒,眯起了眼,“哪知刚到洛国境内便遭到了追杀,整个使团只余我一人。”
楚君夜心惊,“这件事情陛下没有得到消息。”她说的陛下自然是洛皇,若是洛皇知道了,洛言一定会告诉她的,除非连洛言都不知道,只是洛言是太子啊,怎么可能不知道。
“若有人想要杀我,怎么可能让你们知道,”安莫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们一路逃到了遇见你们的地方,本来以为必死无疑了。”
楚君夜心疑,不知道是谁和安莫结了这么大的仇,要在洛国境内动手?她轻咳一声,“可知道是谁?”若是旁人还好,但若是洛国的人,怕是要闹出事情来。
“我家的弟兄太多了。”久久,安莫才饮下一杯酒,吐出这么一句来。
楚君夜抿了唇角,洛皇想要儿子都没有,而安帝一堆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没儿子不好,儿子多了也不好,真是麻烦,“只盼不要找麻烦到洛国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思量着这事情是不是该知会洛言一声。
安莫冷哼一声,似是瞧不起楚君夜一般,斜了她一眼。
“那安兄是想先回安国,还是继续赶往洛都?”江初好笑的看了一眼楚君夜,又将视线转向安莫,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国皇子,楚君夜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我要在这里停留些时日,”安莫盯着酒杯,“这样子到洛都太失礼了,等父皇派一队人来,再赶赴洛都。”
“这样太不安全了,”沈静岚突然开口,“楚师弟,能否借我们几个人,我等将感激不尽。”
他都感激了,楚君夜哪里还好意思回绝,“既是同门,轻寒又是我等表妹,我又怎会拒绝,待到分别之时,我定会分一部分人给三位。”
另一边的墨衣十三骑耳力好,听到楚君夜要将他们匀出去保护别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君夜表哥,我可以和你一起走么?”冷轻寒突然从碗中抬起了头,“我答应了别人要在六月六日之前到景国找她,若是和三哥哥还有师兄停留在洛国,我会晚了的。”她恳求地看着楚君夜。
楚君夜却是看着沈静岚,征询他的意见,毕竟冷轻寒是沈静岚带出来的,虽然她很想带着这个妹妹走一路,以满足十一年来没有在一起的遗憾,哪怕她不知道自己就是她的孪生姐姐。
沈静岚看了看冷轻寒,又看了看楚君夜,思忖着她到底是跟着她表哥安全些,“如此便劳烦楚师弟了,”一想又不对,到底是楚君夜和她亲一些,怎么算是劳烦,又不知道该如何改口。
“沈师兄多虑了,”楚君夜淡淡应下,心里却是欢喜的。
“太好了,君夜表哥,路上我一定会乖乖的,不给表哥添麻烦。”冷轻寒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若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表哥,怕是要站起来抱住楚君夜转三圈了,平时在家里对哥哥撒娇都是这样的。
楚君夜恰巧在沈静岚的眼中看到了宠溺,微微侧了下头,看样子她的小妹妹还蛮招人宠爱呢,“轻寒,你要去景国找什么人?”
“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夕家的独女,夕浅。”冷轻寒咧着嘴角。
她微微一愣,朋友……她好像还没有一个很好的女性朋友呢,桃夭不算,洛言么,之前不算,以后也许有可能,但是也有可能这份友谊会因为楚天琅而毁于一旦,“怎么认识的?”问出口才发觉,自己好像是一个家长一样,东问西问。
所幸冷轻寒并不在意,笑的愈加欢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时候认识的。”
楚君夜故作了然的笑了一笑,一群侠肝义胆的小丫头,其实她也多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年少轻狂,鲜衣怒马,笑傲江湖。可惜了,当初离开长亭别院的不是她。就算当初紫姨要带自己走都拒绝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酒尽人醉,楚君夜还算是较为清醒的一个,她招呼着墨衣十三骑扶着酒醉的几个人回了房。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在窗棂之上,每一下又好像都敲在了她的心上。她睡不着,看到了冷轻寒突然很想念娘亲。雨停了,窗外没了声息,她却躺了许久都没能静心,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翻了下来,推开了窗子。
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雨刚停,空气中的湿意未能退去,还有着泥土的香气,她调整着呼吸,“你也没有睡?”江初在对面的房间里,楚君夜一开窗子便看到他看着这里,隔着很远,不甚清楚。
江初笑了一下,又怕她看不清楚,“过来么?”他指了指院中的一颗大树,邀请楚君夜一起上树。
楚君夜依言施展轻功,跃上了大树,“一没月亮,二没星星,你让我上来看什么?”她倚着树干,笑着看着江初,“怎么睡不着?”多少人的不眠之夜。
“有热闹看,干什么要睡觉。”江初露出狡黠的笑容,“楚楚,别告诉我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楚君夜撇了下嘴角,“你也不是什么善类,我要说我真不是来看热闹的,估计你也不信,”看热闹是一方面,心烦的原因也有,到底是不知道江初怎么也会跑出来看热闹,“先说好,一会儿你帮我照顾轻寒。”
“你呢?”江初挑眉,其实他最想保护的是她,只不过,若是她提出的要求,他绝对不会拒绝。
楚君夜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我没你厉害,所以,我只能把她交给你。”她的指尖刺入了手心,关心则乱,纵然只是个热闹,她也不想让妹妹有一点的差错,那是娘亲一直的牵挂,虽然娘亲从来不说。
“若不是知道你是女儿,我怕是要以为你喜欢冷轻寒了。”江初半开玩笑,半作认真状。
楚君夜却是一笑,“莫非你就没有想过是我的……额……我就是喜欢女子?”她想了一想,还是换了一个说法。
江初大惊失色,“楚楚……你……”
“骗你了啦!谁家女子不喜欢翩翩少年郎。”楚君夜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笑的很是灿烂,心里却不大自在,女儿家喜欢翩翩少年郎,可是她呢?十八岁之后,谁会喜欢她这个扮了十八年男儿的女子。
江初苦笑,究竟被她作弄了几次了,不过几番下来,他也是自得其乐,“楚楚,我想听曲子。”只有在听到她的笛声的时候最安心。
“你当我是什么了?你想听就吹给你?”楚君夜反问,“吹给你听好说,到了延城给我弹曲子听。”自那一夜听过他弹古琴,便觉得此音颇妙。
“你若与我合奏,我便弹给你听。”江初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要听,他自然是会弹,只不过……要他弹琴也有条件啊。
“好啊,虽然琴笛不如琴箫好听,”楚君夜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若知道有一天会有个弹古琴的人与我合奏,我便……”突然没了声音,她自己噤声,又捂住了江初的嘴。
江初大气不敢出,只觉得楚君夜的小手软软的,有些香气,面上有些热了,他努力使自己心情平复下来,看了一眼聚精会神的楚君夜,亦凝神去看她看的方向,见到两个黑衣人潜入了一间房,却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
“怎么不直接动手。”楚君夜对江初耳语。
江初的耳朵痒痒的,他勾起了唇角,用手碰了碰楚君夜覆在他嘴上的手,楚君夜会意地将手放了下来,“不去阻止他们吗?”江初小声道。
“你去照顾轻寒,我去会会他们。”幸好她留了个心眼,没让墨衣十三骑喝多。
“老大,那小子就在隔壁,上边说……”楚君夜伏在房顶,听到房内两个人轻语。
“上边?若是那人怪罪了下来,莫说是我们了,怕是上边都是担当不起的,倒不如想个灵巧的法子,若是他逃了,上边也不能怪罪,若是死了,那便更好,那人也查不出来什么。”
上边是谁,楚君夜不知道,但是他们口中的‘那人’定是安帝无疑了,她侧头向刚刚栖身的大树望去,已然不见了那抹红色,便有些安心。
“想来,堂堂三皇子也应该是有些许的人陪葬。”其中一人冷笑,又嘀咕了什么,楚君夜没有听清,隐约觉得是什么‘到了阴间,莫要怪罪。’之类的话。
待了片刻,底下却没了动静,心下起疑,刚想下去看看,却有滚滚浓烟透过瓦缝冒了出来,楚君夜暗道不好,呛了两声,流了些许的眼泪,再起身,发现屋顶之上已然立了两个人。
“哪里来的小子,敢偷听爷说话,”根据声音可以判断,这两人便是在底下放火的人。
另一人上下打量了楚君夜,“老大,这是和三皇子在一起的人,好像是洛国楚王的次子。”
楚君夜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她只是定定地看着这两个人,思索着怎么样才能拖出他们,就算是帮洛国帮洛言撇清刺杀安莫的嫌疑也好。
“我们走,”黑衣人不欲理她,转身便要离开。
楚君夜踢起一片瓦,欲拦住黑衣人,她武功定是不如他们,硬打怕是她要吃亏,持久战她更是打不起,更何况下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大火若是蔓延,这家客栈都是危险的。
“不识好歹!”黑衣人不过身形一晃,便接住了瓦片,反手向楚君夜扔来,楚君夜欲避开瓦片,却是脚下晃了一晃,“糟糕!”她惊呼,身子已向后栽了过去。
惨了!她绝望地想,这么摔下去,怕是要残废了。
耳边风声顿起,她落入了一个安稳的怀抱,“楚楚,怎的这么不小心。”轻声细语,仿佛是在同一件珍贵的宝物诉说着情语。
她从江初的怀里跳了出来,面上热了一热,“莫要太亲密了。”在别人眼里,他们好歹都是男子,怎能让别人说了闲话去。
“君夜表哥,你没事吧?”冷轻寒刚刚看到楚君夜从高高的屋顶上掉了下来,惊魂甫定,“表哥你不是会轻功么?”
“一思量的功夫,哪里来得及想起来用轻功,更何况都没法子借力。”楚君夜苦笑,在妹妹面前,太丢脸了,“轻寒,你好好和江初待着,墨三!”
语毕人出,一道黑影飘了出来,“主上。”
“追上,先莫要动手。”论轻功,墨衣十三骑里自然是墨三最好,比莫离还要好的那种,与夜华楼的暗影不相上下,“千万别被发现,他们武功不弱。”
“是,”一眨眼的功夫,墨三已没了身影。
“遭了,三哥哥怎么不见了?”冷轻寒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