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夜细数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往里走着,待走到了第三十七步,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没有说话,没有挣扎。洛言并没有用力,只是掐着,也是不言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楚君夜才轻笑出声,“太子殿下,你这样掐,是掐不死人的。”她不只是该喜还是悲,至少,洛言没有真的想要杀她,即使是她知道了洛言的秘密。一个,足以让她死无全尸的秘密。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本以为这个世界上女扮男装长大的除了她便再无别人了,就算她扮成男装依旧像女儿,但是究竟有几人会怀疑堂堂太子是女人?她沉默着等待楚君夜的答案。
楚君夜轻轻掰开洛言的手,“同为女子,同样女扮男装,总会看出一些的,虽然之前我一直只是在怀疑。”既然她知道了洛言不会杀她,那便无所畏惧了。
“这件事……不要让父皇知道,”洛言意指楚君夜知道自己是女子的事情,想了想补充道,“而关于我是……如果这件事有别人知道了……”她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四年,两人是知己,却因为各自的身份和利益……
“我还不想死。”楚君夜仿佛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淡淡地笑着,一时之间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所以,太子殿下大可放心。更何况,我全然不认为,女人不能称王。”只是,这会很累,不像她,只想做个小女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突然想起来了这样的一句话,洛言是因为皇家中再无男儿,无人继承皇位;而她则是因为娘亲的无奈,以及对庶女的命运的逃避。两个人都是身不由己,倒也算是同病相怜。
楚君夜始终背对着洛言,两人久久未语,“我真的很想杀了你,知道这件事的人,在你之前也只有父皇而已。”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良久,楚君夜的声音才远远的飘了过来,“你隐藏的比我好。”她果然是不擅长演戏,轻而易举的就能被识破,看来,她身边的狐狸不够多,不够让她警惕。
外面依旧阳光明媚,楚君夜却又躺在了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桃夭这次太冲动了,她实在没有想到那个可爱的女孩会一气之下跑到洛皇那里请求赐婚,难道她就真的要娶了桃夭?或者,可以祈祷洛言早日登基,取消婚约,不然……越想越头痛,原本没什么感觉了,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又犯了。
“主上,”扮成莫离的墨七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莫离惯有的笑容,嗓音却是墨七的。
楚君夜无力的摆了摆手,“如果你是来给我添堵的,那就先回去吧,”她把头闷在被子里,“好麻烦,好麻烦,好麻烦!”她发泄一般地喊着,愁闷不堪。
“云谷子先生命墨十三带话给您?墨十三现在在外面,您要不要见?”墨七的语气不冷不热,但还是可以听出他似乎是想笑的。
楚君夜一个打滚从床上翻了起来,“师父来洛都了?快叫十三进来!”这种时候唯一能帮她拿主意的,便只有暮云谷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再抬眼,墨十三已然单跪在了她的床前,清秀的脸上带着几丝关心。楚君夜在感动之余,还不由得感慨了一声,这墨衣十三骑在皇宫中的出入也太自由了,莫不是皇宫的影卫都是吃干饭的?
墨十三是个女孩子,墨衣十三骑中最小的丫头,在云谷子先生传唤她的路上便听说了赐婚的事情,于是云谷子先生便要她带了消息回来,“主上,这是云谷子先生给您的信。”
她有些急地接过了信,抖落了两下才将信纸展开,只看了一眼,便揉成了团,猛地站了起来,兜兜转转,若有所思,而墨七和墨十三的视线也随着楚君夜转啊转。
“十三,你现在赶回楚王府,告诉父王,我要回去,不管他想什么理由。”暮云谷的信很简单,只有三个字‘楚天琅’,师父固然讨厌楚天琅,但这种时候提到楚天琅,就说明那个人一定有办法,不管是直接朝皇宫要人也好,还是怎么的,她大约可以回去了。
想到这里,她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发的有顾虑,万一楚天琅同意她娶桃夭怎么办?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猛然抬头,发现墨十三已经走了,她才松了眉头,走一步算一步吧。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度日如年,转眼又在宫中待了两日,这两日她都想尽办法不与桃夭接触,连课都不去了,怕是司徒济都要痛恨死她了。原本就没什么好印象……也罢,总归是要离开这鬼地方了。她用右手捂着右眼,一下子视线小了很多,但是那个双目通红的人儿,仍然在她的视线之中。
桃夭似乎是终于难以忍受楚君夜躲着她了,一大早便赶来了楚君夜的寝殿,不顾侍卫的阻拦闯了进来,从一开始便只瞪着楚君夜,不说一句话,楚君夜干脆不看她,自己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对于这个小丫头,她已经无可奈何,她想了两天,还是决定离她远远的,不管用什么理由。
“君夜哥哥,你就这么讨厌我?”桃夭努力睁着眼,不让眼泪轻易掉下来,因为楚君夜曾经说过,爱哭的女孩子会让人心疼,但是不讨人喜欢,她知道,她做的事情已经让她不喜欢了,所以她这两天惴惴不安,想要道歉,却又拉不下面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来,却又听说他要离开。
“夭夭,我说过,你还小。”她皱着眉头,不知道怎样说她才会听,“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更合适的人,那个时候陛下的赐婚,我会当做游戏一场。”
刚刚说完,桃夭眼中的泪珠便滴落了下来,“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君夜哥哥!”她固执地看着楚君夜,她看上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被别人换掉。
楚君夜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夭夭,其实我是……”
“墨玉。”楚君夜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温润的嗓音打断,她似乎是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站在店门口的洛言,浅笑盈盈。
“你要去军营?”洛言装作没有看到桃夭哭红的眼,故作诧异地看着楚君夜,似乎在等着一个答案。
楚君夜点点头,这件事她也是刚刚听墨十三说的,楚天琅帮她想的逃离皇宫的办法便是送去军营磨练,作为对一个孩子的培养,这么做是无可厚非的,皇宫也再也没有理由留下她,当然,洛皇不是没有疑虑。只不过,这种疑虑很快就被送进皇宫的楚君曦打消了,一个世子原本就比一个要成为自己女婿的少爷有价值的多。
洛皇一切都好,就是太自负。刚刚知道消息的时候,楚君夜如是跟墨七他们这般说,他料定只要有桃夭在,楚君夜就会对他感恩戴德,可是他不知道她是女儿身,所以他打错了算盘。
“会很辛苦吧。”洛言看着眼前的人,瘦瘦弱弱,怕是禁不起军营的锤炼的,想到这,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再见,不知何样。
楚君夜摸了摸鼻梁,讪讪地笑着,“也许吧,不过没关系,我若是连这些苦都吃不了,怎配身为男儿。”去军营,不过是个借口,想必楚天琅不会让她太难过,她亦是叹了口气,不知何时才能打消桃夭的念头。
“我也要去!”桃夭目光坚定。
楚君夜含笑摇头,“夭夭,公主殿下,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桃夭想要跟着,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洛皇绝对不会同意,作为他的掌上明珠,他怎么舍得她受任何苦楚?
桃夭又将视线转向了洛言,洛言表情严肃,皱起了眉毛,她顿时缩了缩脑袋,“君夜哥哥,我等你回来。”楚君夜皱眉,怎么一时之间桃夭这么怕洛言了?看看洛言,洛言也只是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提。
“小夜儿,王府来接了。”扮作莫离的墨七缓缓走了进来,然后仿若后知后觉地看到了洛言和桃夭一般,冲着他们行了一礼。
楚君夜亦行了一礼,“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君夜告辞。”
“墨玉,”洛言叫住了她,“别忘记你说过的话,你要辅佐我的。我等你回来。”她看着楚君夜的背影,慢慢攥紧了拳头,女子又怎样,她还有墨玉。
微微闭目,睁开后又是笑意盈盈,她背对着两个人,打了一个‘OK'的手势,也不管她们看得懂看不懂,只要她知道就好了。
夜深人静,楚君夜没有睡觉,反而是坐在亭子里看着满园的月色发呆。
“夜丫头,这么晚了,纵然是夏季,也容易着凉的。”温柔的声音。
楚君夜没有回头,思想不知道游走到了哪里,便无意识地回了一句,“我总觉得师父你是在叫野丫头。”待说出了口,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迷迷糊糊地转头,看了眼那白衣华发的男子,“师父还没睡?”
“前两日便被送到了桃花源的物件,刚刚想起来要给你。”暮云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支笛子,依旧是墨玉的,同她之前的那支差不离。
“这是?”她一下子精神了,结过笛子,接着月光细细地打量了起来,发现顺着笛身雕刻着浅浅的纹路,仔细的看来,竟是一支桃花,更可贵的是,这笛子与墨玉令一般,是块暖玉。在笛尾,刻着两个字,她努力的辨认着,在看清之后,嘴角勾起了笑容,那两个字是‘夕玉’。
“楚楚,你那支笛子呢?”
“唔,前一阵打架坏掉了。”
“那我送你一支墨玉笛子吧。”
“那没有档次的我可不要。”
“自然要配得上你,你给我喝玉夕酿,我便偿你一支夕玉笛。”
玉夕酿,夕玉笛。不过是酒时戏语,没想到他还记得。忽然又一种久违感动,不过见过两面,他竟然会惦记她,也许在走之前,应该去和他打个招呼,想到这里,她猛地站了起来。
“徒儿先谢过师父了。”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正经的自称过徒儿了,说罢喜滋滋地回了自己的卧房,准备明天去看望江初。
暮云谷眼中的笑意浓了几分,那个江家的小子似乎对他的好徒儿有意,如此看来,那小子还是有戏的,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本撮合姻缘的事他向来不愿意做的,不过若是为了他的好徒儿,倒是可以探查几分。
第二日傍晚,楚君夜便出现在了江府的后门,江府的后面便是洛都三大名湖之一的潋滟湖,她对着一湖碧水,成荫绿柳,素手弄笛。黑衣长发,玉树临风,引来了无数游湖的人的注目。她毫不动容,笛声依旧悠扬,只是心境似乎不大一样了,吹着笛子,心中慢慢的哀伤。
“楚楚?”夜幕笼罩,江初刚刚赶回来便听到了笛声,诧异地奔到湖边,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面对着湖光山色,吹着离别的曲子。
笛声戛然而止,“你可算回来了,”她扭头,冲江初挥了挥手中的笛子,“谢谢你的礼物,大约你也听说了吧。我要走了。”吹了许久的笛子,心情似乎不易平静下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江初攥着拳头,指甲刺疼了手心都忍了,“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一年,或者两年,三年也说不定,”说着,她却是笑了,“有什么关系呢,父王的军队恰巧在景国与洛国的交界处,你可以去看我。”
江初张了张嘴,没有再说别的,“能再为我吹首曲子么?”至少,你还有笛声留给我。他松开了拳头,看了眼手心,又将手收回袖子,笑容满面,“楚楚,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所以,不管你是几年回来,也确实没有关系。”
笛子用来吹离别的曲子,大约是最合适的,吹出来的都是萧凉,她白皙的手指在墨玉的笛子上翩飞着,突然之间,她想起来一首诗,用在这里,算是较为合适的: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此时虽然不是春天,没有吹风,也没有人表达思乡之情。但是,她想表达的感觉,却恰恰在这首诗里。
一名红衣少年,一名黑衣少年,共立在湖边,一人弄着笛,一人不知何时抚起了琴,在众人眼中竟是格外的和谐。
“夕照,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给予我的感动。”她喃喃自语,默默地收了笛子,转身离开,任琴声在黑夜中愈衬空旷。
“楚楚,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给予我的记忆。”他嘴角含笑,静静地拨弄古琴,十指翩飞,任眷恋在视线中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