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978500000004

第4章 序章

就在刚才那短暂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手握成拳,骨节轻微作响:『想不到世间竟然真有起死回生之药?』

昆仑

昆仑山,上覆白雪皑皑,下隐弱水三千。

昆仑八派之一的天墉城,夜如凝墨。

黑衣的少年痛苦地在床上翻滚挣扎,颈间青筋暴起。

他不知已经昏迷了多久,面色灰败,像是被无形的妖魔缠裹着,抽干了精神之力,注进阵阵死气。

小屋中,立着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面若冠玉,看年纪不过三十许,却有一瀑银发长及腰间。

他眉宇微锁,暗下了什么决心,继而凝神布诀,自体内化出一道白光,直刺入少年的眉心,一闪便不见了。

所处之地,已是少年的梦境之中。

这世界比外面的夜更加漆黑幽深,时而有幻彩的光从四面掠过,却并不让人觉得美,只觉得妖异莫名,像是诱人的毒菇、幻彩的迷蝶。

紫胤真人以手捏诀,展出一环光晕,如不灭的明灯,照亮四野。

远方有一抹暗色,那是一个无尽深潭,潭内蜿蜒生长出一株巨木,树身枯槁,倒似濒死的猛兽做出最后的一搏。

紫胤真人心中明了,那便是魇魅的所在了。

他腰间古剑似已按捺不住要出鞘嘶鸣。

但这是在梦中,魇魅这类妖物,以无形之躯潜入人之梦境,吸食人的精神,防无可防,万难拔除。

周遭的晦暗和明媚,那墨黑潭水,抑或潭中巨树,皆是魇魅化生,它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

而如紫胤真人这般,以“魇镇之术”潜入昏迷之人的梦中,极易被魇魅迷惑吞噬。若是心智不坚,被寻到一星半点儿的破绽,便会被吸食精神意念之力,和他打算施救的人一同成为魇魅的手下亡魂。

每个人都有弱点,而魇魅最擅长的,就是刺入人的弱点。

此行的凶险,他已有所准备。

紫胤真人心沉如水,接近了那潭中巨树,妖气也渐盛。他定睛凝看,只见那巨树之巅,竟埋着一个人。那人垂首不言,生机渺然,胸口以下的血肉似乎已经与树同化,融为一体。

而那人紧闭的双眸,刀削般的侧颜,正是那昏迷的少年,紫胤真人的二弟子百里屠苏。

巨树的枝丫弯曲延展,似有生命,不断缠上百里屠苏的身躯,每一枝都刺进他的血肉,吸食着他的精神之力,滋养巨树生长。

当巨树将人完全同化之时,便是他再无抵抗,自身的“神”和性命都成为魇魅囊中物的时候。

紫胤真人再不犹豫,长剑啸鸣一声,随意念而发,直刺巨树的根系。

潭水突然暴涨!激起数道红黑色的光带向他缠去,势头凶猛,煞气冲天。

紫胤真人身法灵动飘忽,左腾右挪,可那几道光带便如有生命一般如影随形,难以摆脱。

他冷冷一哼,脚下轻顿,长袍立时被飞腾而出的剑气高高吹起。他清修多年,一招一式皆属浩然正气,剑气所至之地,黑气立时消弭无踪。

黑气既消,剑气再无阻挡。只见紫胤真人右臂一展,千道光剑应运而生,随着他的手势,俱都刺入那深潭中的巨树,巨树的根系迅速枯萎衰败下去。

几乎就要成了。

“嘻嘻……唉……”

一阵叹息抚过耳际,好像又有妖异的乐声传来,仿佛风中的妖精在他的发间嬉戏吟唱,呻吟呵气。

紫胤真人心知这是魇魅外攻不成,又来破他心防。屏神凝气,不为所动。

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夹在那忽远忽近的乐声中而来……

“紫胤……紫……”

那声音不大,亦不刺耳,却直钻心肺而去。

紫胤真人清修多年,自问做到心中明净,不以外物为喜悲,此时却被这声呼唤引得杂念繁生,仿佛数百年间的前尘往事都一一掠过心间,难以克制情绪变幻。

这缝隙只是一瞬,但魇魅抓住了!

“哈哈,饶是已入仙道的紫胤真人,也有一念未防啊……”

刺耳的声音扎入脑际,带着灼烧的痛楚,那棵被光剑刺伤的巨树,似乎又恢复了生机。

紫胤真人却不理睬魇魅的嘲弄。

他缓缓地调匀呼吸,凝视着即将被吞噬的徒儿,唇边轻吐出五个字——空明幻虚剑!

紫胤真人被称作天墉三百年御剑第一人,空明幻虚剑便是他的剑术之巅!

整个晦暗的世界都被刺目的蓝光穿透,那蓝光撕开了迷障,吞噬了煞气!

随着这绝世的剑气穿破一切,紫胤真人身形浮于空中,银发舞动,手心幻化出一柄蓝色光剑,剑随心动,刹那间将整株巨树平平斩断!

只听一声哀鸣,潭水下一股腥臭之气漫溢开来,巨树与树干上的人形皆瓦解星散。

成了。

天墉城,天光稍明。

少年终于安静了下来,虚弱而安稳地睡去。

紫胤真人立在床边,亦是大汗淋漓。

魇魅已除,徒儿的性命得保。只是扪心自查,他心头仍是染上了一抹煞气,怕是拂也拂不去了。

修仙之路犹有两次天劫未渡,未臻圆满。犹记得天墉城上一代妙法长老曾替他卜算第二次天劫为何,最后只批了一个“煞”字。观今日之事,恐怕妙法长老一语成谶。

然而他看向那沉沉睡去的少年,只觉得,诸般皆是值得。

翻云寨

盛世,江南小镇琴川的东北近郊。

阴云聚集,却不是将雨之象,而是冲天的妖邪之气。

黑衣劲装的少年静倚在半枯的古树旁,双目微阖,似在休憩,眉心一抹朱砂,衬得肤色苍白。

仿佛不知杀机已现。

身披猩红皮毛的妖犬伺机接近猎物,猎物太过安静,像是泥塑的偶人,却散发着鲜活生命的甜味,令它馋涎欲滴。

妖犬喷着腥臭的鼻息,狰狞利爪踏地而起,跃得越高,这扑杀之力越凶猛,足以撕开猎物的筋骨。

倏忽间,黑衣少年睁开双眼,眼风如刀,迎上急扑而来的血盆巨口,表情未有一丝撼动,坚毅的唇线仿佛在宣判妖犬的死期已至。

右手轻翻,长剑斜指,恰好摆在妖犬的必经来路。

妖犬惊恐之余,避无可避。不可遏制的飞扑之力将它送到了剑锋之上,“噗——”它听到的最后一种声音,是金属破开血肉的钝响。

一切不过瞬息间。

少年岿然不动,妖犬却已身首异处,腔子的断口处汩汩流出绛紫色血液,淌到断草之上,竟有腐蚀之效,燎出刺鼻青烟。

阴云下掠过一道黑影,鹰啸声刺破天空,少年的目光随之看去,不远的山坳处,一座座木寨环环相连,灰紫色烟雾袅袅而起。

就是那儿了。翻云寨。

盗匪啸聚的翻云寨中回荡着妖魔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

已是炼狱。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很脏,炼不出好药的!求求你!”男子凄厉地喊叫着,扑在地上拼命挣扎。

但铁链锁死了他的琵琶骨,令他无法挣脱,铁链另一端抓在一双惨绿色的手爪里。男子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嘶哑,嘴角溢出青色的苦汁。最终归于寂静,脚步声消失在地牢尽头,只留下一行腥臭的尿迹。

“今天的第三个人了!”少年书生狠狠地捶打牢门,“这些妖怪到底要炼多少药?人真能炼出药来?”

“以活人精魄炼药是禁忌之术,犯者必遭天劫,这些妖魔却如此嚣张……”说话之人安然端坐,微微合眼,温润如玉的脸上波澜不惊。

不似被囚,却似参禅。

“少恭你倒好胆色,看这帮妖怪炼药的速度,没准什么时候就轮到我俩了。”书生摇头叹气,“要不是通灵佛珠被他们夺去了,我早就给他们好看!”

书生又急又恨,手中比画,虽然使不出力气,拳路倒也凌厉。

“轮到我们那也没办法,我是在想……”名为少恭的男子悠悠地说。

“想什么?”书生一愣。

“想这事的前因后果。据小兰你所说,翻云寨这伙盗匪平日里只是抢劫,却忽然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还不知从哪里学得了用人炼药的妖法。”少恭皱眉,“这事透着蹊跷。”

耳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少恭扭头看去,牢房角落里蜷缩着的老妇正强自压制着身体颤抖。少恭起身走到她身旁,关切地问道:“寂桐,你还好么?”

老妇脸上呈现病态的潮红:“喀喀……没什么,这里有些湿冷罢了。”

“再撑一撑……我们总有办法出去。”少恭温言安抚。

寂桐所需的药物都在随身的包袱里,而所有人的包裹早已给那些妖怪夺去了。

地牢的洞口处突然传来妖怪的吼叫,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循路而来。牢房中的众人惊慌起来,一名衣袍富丽的年轻人闻声尖叫着抱头蹲下:“妖怪又来了!”

“可恶!”书生扑过来挡在少恭和寂桐前面,愤愤然地说,“等我出去,非把这些妖怪碎尸万段不可!”

半晌,从洞口转出一个人来,并不是尖额青面的妖怪,而是一名提剑的少年,眉心一点朱砂,衬得脸色略显苍白。

最令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神,冰冷、不可亲近,仿佛对整个世界怀有敌意。牢中众人死死盯着他剑尖上淌下的血珠,一时摸不清来的是救星还是阎王。

少年锋锐的眼风扫过洞内,凉凉开口:“你们可都是家住琴川之人?”

少恭上前答道:“正是,请问少侠是?”

“受苏家所托,救你们出去。”

于必死之境突现生机,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那躲在角落的富家公子扶着墙挪起身子,猛扑到牢门上哭喊:“爹终于派人来救我了……快放我出去!这里的妖怪把活人丢到大锅里去煮!用来炼那些让人吃了力气变大、变妖怪的丹药!!”

黑衣少年见他这般歇斯底里,却并不接话,只是快速地将牢房深处查看一番,确定并无其他妖怪埋伏看守。

“少侠可是孤身前来救人?这山寨人兽俱已妖化,丧失人性。少侠不惜以身涉险,如此高义令人钦佩。”少恭敬道。

“寨中不过几只道行浅薄的小妖,不足挂齿。”少年所说之言好似傲慢,少恭却看得出,他只是直率说出心中所想。

书生闻言眼睛发亮:“都说江湖侠客仗义助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以后我也要多离家走动走动,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少年似乎已经不耐烦这样对答下去,眉头微皱。

书生没有领会,自顾自地说下去:“少侠不必谦虚,我听说江湖侠客都是救人于水火不喜自夸,浩浩深恩不求回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闭嘴,很吵。”对于书生排山倒海的赞美之词,黑衣少年用四个字表达了态度。

牢房内一时间寂静,这几个字音量不大,却好似抡圆了的巴掌打在面颊,书生眼睛瞪得鼓鼓,半晌,似乎终于意识到那四个字的意思,一下激动起来,恨不得冲出去踢他两脚:“你这人好没礼貌!‘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夸你那么多句,你好歹也该说句‘不敢当’吧?!居然还嫌我吵?”

黑衣少年再没有多看书生一眼,只是将剑缓缓推出鞘,准备将牢门破开。

“且慢。”

黑衣少年停下动作,看向出言的少恭以示询问。

“那些妖怪曾迫我们服下‘软筋散’,若行出百步开外,便会四肢绵软,倒地不起,无法逃脱。在下自幼习医,随身带有丹药可解,却被山贼搜走,不知少侠可否先将在下的包袱取回?我们继续在此候着,牢门也不必毁去,以免打草惊蛇。”

黑衣少年只思忖片刻,便点点头:“我速去速回。”

“少侠留步。”少恭温言道,“在下欧阳少恭,旁边这位书生是方兰生,与在下乃是总角之交。适才忙于议论逃脱之计,尚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百里屠苏。”黑衣少年不甚情愿地答道,“今日之缘,明朝逝水。这种事情,无须在意。”

“百里屠苏……倒是极其特别的姓名。”黑色的挺拔身影消失在洞穴尽头,欧阳少恭口中噙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哼,一副高不可攀的木头脸!”方兰生愤懑不平,“名字也够随便……他家里人一定是腊月里喝屠苏酒时给他取的吧?”

“屠绝鬼气,苏醒人魂。”欧阳少恭似乎对那少年有着很深的兴趣,“贱名金身,内藏玄机,这位百里少侠不简单。”

“他不简单,我也很强啊!拿回佛珠以后,我就要让那群妖怪尝尝方家的降魔大法!”

地牢之外。

一只白羽黑纹的大鸟见百里屠苏出来,欣喜地飞扑到他肩头,看身量约莫是海东青,却出奇肥硕,不似寻常隼类。

“阿翔,引我去那些匪徒聚集之地。”百里屠苏一声指令,阿翔便向翻云寨深处最大一座木寨飞去。

山寨主厅之中,喧哗嘈杂,一番酒肉声色之象。

这些匪徒说是妖怪,却也并不完全,心智与言语,都还是旧时人类面貌,有的还穿着衣物。只不过食了以人血精魄所炼的丹药之后,俱都肤色转青,生出鳞片和尖利的爪,浑身筋肉虬结,双颊骨骼外露。更有的长出了蜥蜴般的长尾,显得颇为可怖。

但仅仅化为半妖,便已力大无穷,远超常人。这些日子,他们劫夺财物,杀人炼药,过得何其潇洒。

为首的山寨大王,体型约有寻常四五人之巨,目色赤红,像是生啖血肉的猛兽人立于此。

“哈哈哈,兄弟们尽情喝,明日跟着我下山再掳一批来!”他身后,横着一柄两指厚的斩马刀,刀身饮多了人血,金属内都透露着猩红颜色。

倏地,一阵劲风穿透厅帘,接连几声惨叫打破了筵席的热烈,两柄明晃晃的长刀直直没入厅内半妖的身体。那刀柄上有山寨的刻印,可见门口看守的两人也已丧命。

“什么人!”妖寨主一声怒吼,手中的青铜酒盏,便如面做的一般被捏成铜饼。

左右匪众戒备地四散开来,不知何人来犯。

厅帘软绵绵地飘落,持剑入内的是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冷面黑衣,唯一相伴的,只有肩上海东青。

妖寨主见来者不过百里屠苏一人,不禁有些愣怔,他使了个眼色,离门口最近的半妖匪徒蹿出去查看,比了个手势确认此人并无同伙。

妖寨主气极之余怪笑起来:“哈哈,俺还当是什么厉害角色!黄毛小子也敢闯寨!!”

周围半妖匪众也来附和:“细皮嫩肉正好拿来炼药,咱们大王很快便能长生不老!”

“区区半妖,妄想飞升。既非人,亦非妖,不过一团腐臭烂肉。”百里屠苏语气平平道。

妖寨主哪里受得这般相激,拍案而起,呼令麾下:“小子狂妄,杀了他给我下酒!”

半妖匪徒早已提刀在手,须臾间三四道白光直刺向百里屠苏的要害。

百里屠苏长剑一挑一拨,轻松挡过这波毫无章法的攻击。半妖逞凶靠的是妖化后一身超常的蛮力,百里屠苏却并不忌惮,他以巧力相击,长剑多落于关节要害,轻松地将凶猛的攻势化于无形。他手下毫不留情,一招守,两招攻,每一剑刺出去,必取一条性命。

满以为杀掉这个少年如蹍死蝼蚁一般轻松,却眼见得手下兄弟迅速地倒下,妖寨主再不能坐视,一掌掀飞原木的长桌,携着钝风砸向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一脚踏在身侧的妖匪腰际,飞身躲过长桌。人还未落地,妖寨主已冲到了眼前,青铜色的蒲掌直击面门,似一把便能捏碎人的头骨。

“小子拿命来!”怒吼声中,妖寨主没有如预料般捏住那令他生厌的清秀面孔。反倒是一道疾光刺过,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妖寨主面上剧痛不已。

下一瞬,他才意识到自己左眼前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咯咯……啊!”

是那海东青——阿翔在护卫主人,一爪撕烂了妖寨主半张脸。

百里屠苏更不犹豫,长剑催劲平带,横贯妖寨主腰间,那山峦般的身体还停滞在发狂扑杀的那一瞬,腰腿却已分离异处,轰然倾颓。

死亡的阴云笼罩了整座寨厅,催命的阎罗却是这清瘦的少年。

“大王!”群妖无首,顿感惊慌不已,但也不得不抱着背水一战的想法向百里屠苏汹涌扑来。

百里屠苏长剑微震,剑意更昂。看向群妖的冰冷眼神仿佛在说:愚昧。

其实不过须臾的工夫,但对被困在牢中命悬一线的众人而言,却如几个时辰般漫长。随着一声鹰啸,百里屠苏又出现在地牢之中,面不改色,看上去像是散步才回来,不过袍角沾染上几块暗红,渗出淡淡的腥气。

“百里少侠此行可有凶险?”欧阳少恭关切道。

“匪首已诛,山上半妖也所剩无几。但仍须尽快下山,以免夜长梦多。”百里屠苏将从主厅搜出来的几个包裹递入牢房,各人物品尽在其中。

“哈哈,我的紫檀佛珠!”方兰生大喜过望,“你们都退后,看我的!”

方兰生手持佛珠,凝神念出法诀:“唵班札巴聂吽——破!!”

青色光芒划过,牢锁微微一震,应声碎成齑粉。方兰生面有得色:“少恭你看,我厉害吧?”

欧阳少恭忙着为诸人分发解药,只是宽和地笑笑。不多会儿,所有被困的人都已行动自如,就连角落里一并被抓来的灰兔子和金毛小狐狸,也在寂桐的关照下恢复了力气。

出得地牢,乍见天光,空气中充斥着腥臭之气,满目疮痍,血渍斑斑。

翻云寨原本是个强盗窝,烧杀掳掠之事难免,可经此巨变,处处透着妖异。

地上有不少尸体,有的是误服了药渣的走兽,毛色血红,尖牙外露。更多的是寨中的半妖,有些身上有明显的剑伤,多是一剑致命,显然是死于百里屠苏剑下。还有不少面色狰狞痛苦,双手抓挠着自己的躯体,恐怕是服下丹药后扛不过药力凶猛,妖化到半途,便神志失常,走火入魔而死。

连此地的植物都受了药力侵染,变得枯萎纠结,树木的枝丫像怪物的手臂一般伸展着,好似想抓住什么。

众人有的惊惧,有的作呕。方兰生目露不忍,停在几具尸体前,手缠佛珠,闭目轻念:“阿弥陀佛……但愿以身死净除业障,地狱之中不用经受刀山火海。”

“方小公子倒是好心,这些妖怪可是险些把咱们都扔大锅里煮了……”旁边一位同乡提醒道。

方兰生露出一丝犹豫,却又很快摇头反驳,神情不忍:“可几天、十几天之前,他们和我们一样都还是人啊……”

“吼……”

房屋掩映的一蓬衰草之后,突然蹿出一只半妖,浑身血迹,半只眼睛迸出在外,满面凶残之色。它全力一爪抓向离它最近的寂桐。方兰生佛珠一甩,挡在寂桐身前:“桐姨别怕!我念咒禁制住他!”

可是咒语还未出口,挥舞在半空的尖利妖爪便重重地跌在了地上,那半妖已被长剑洞穿,再没了声息。

半妖身后,百里屠苏还剑入鞘,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好快的剑……”周遭乡民叹道,“怪不得可以一人之力挑平翻云寨。”

方兰生愣忡后却不由得怒意横生:“你怎么这么狠?他已经受伤了!说不定他自己也不想变成妖怪!说不定他还有人的神志!”

“如此这般,哪还算人?”百里屠苏面色冷然。

“明明是你杀心太重!连一个已经重伤的人都不放过!”方兰生只觉得面前此人,冷血无情,不可理喻。

“小兰——”欧阳少恭欲要劝阻,却突然见百里屠苏胸口出现一片亮光,同时周围几具半妖尸体身上慢慢溢出光点,像是被那亮光召唤一般。

百里屠苏一脸迷惑地由胸口摸出一片发热的玉石碎片,碎片光芒骤盛,周遭尸体溢出的光点被牵引而来,逐渐被吸收进那光芒中,而后暗淡息止,又沉寂下去。

“这是什么妖法!”方兰生看得最真切,指着百里屠苏大叫。

欧阳少恭微微阖眼,叹道:“果真有人在玉横上施以吸取魂魄的邪法。”

“吸取魂魄?”百里屠苏脑中悚然一动,无数破碎的画面骤然浮现。遍地杀戮的故乡,邪恶密布的红光,痛苦死去的族人,数道光点飞出……这个情形与当年何其相似!回忆伴随着剧痛直冲脑际,他紧咬牙关,才定住身形,吃力地开口:“这玉石碎片我从匪首身上寻来,欧阳先生莫非清楚事情缘由?”

“略知一二。”欧阳少恭答道,“在下幼年之时即离开琴川,近日重返,正是为了寻找一件名叫‘玉横’的器物,百里少侠所持乃是它的碎片之一……”

他又揖道:“在下尚有一个不情之请。少侠来相救前,那些半妖刚从此地带走一人作为炼丹之用,可否将他一并救出?之后再容我慢慢说来。”

百里屠苏引着众人寻到炼丹之所,只是丹炉浊气含毒,那被带走的外乡人已然浑身冰凉,没了气息。

“我们来得晚了……”方兰生缓缓阖上男子残留着惊恐之情的双眼。

欧阳少恭眉头微皱,从怀中取出一颗绛红色丹药,就着那人的唇推送进去:“他尸骨仍在,或许还有办法……”

“少恭你给死人吃药做什么?难不成他还能起死回生?!”

欧阳少恭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方兰生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炼丹之处安静下来,只闻炉火中余灰噼啪,垂死挣扎。

令人难耐的等待中,所有人慢慢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那尸身的指端微微颤动起来,原本已冰冷僵死的男子,竟然睫毛翕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除欧阳少恭外,其余众人俱是悚然一惊,几欲扑上去探他呼吸,但是就在这刹那间,生机转瞬即逝,那人张开的双眼无力地阖上,手指软软垂下,又过了半晌,终是再也没有动静了。

欧阳少恭眼角微垂,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果然……仍是功亏一篑,这还阳丹终究……”

“他……刚才真的把眼睛睁开了!”方兰生难以置信,拼命晃着脑袋。

百里屠苏面上血色尽褪,难掩动容。

就在刚才那短暂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手握成拳,骨节轻微作响:“想不到世间竟然真有起死回生之药?”

“功败垂成,便是离真正的起死回生尚有一步之遥,也正是这一步,耗费数年无法企及……”欧阳少恭回过身,看向百里屠苏,“实不相瞒,在下乃是七十二福地之青玉坛门下弟子。”

众人下山路上,欧阳少恭娓娓道来。

洞天福地,取天地钟灵,多为道家聚集所在。

青玉坛擅长丹药炼制之术,两百七十年前,一度金丹极盛。

然而,时任掌门厉初篁却是以人与牲畜魂魄之力入药,此法乃世间禁术,真相大白于天下后,青玉坛为世人所不齿,日渐衰败。

十几年前,欧阳少恭拜入青玉坛,因在药理一脉天赋过人,年纪轻轻便位居丹芷长老,专修炼药之术。是时掌门亦励精图治,青玉坛方有中兴之态。

玉横此物,有门派宝物之名,看似玉质,据说以其力量炼出的丹药拥有常人不能想象之异能,由历代掌门保管相传。

数月之前,青玉坛突生变故,掌管武艺一脉的武肃长老雷严带领手下弟子作乱,将掌门与不屈从于他的其他长老毒害,自立为尊。雷严冀望制出各式修仙灵药,故将欧阳少恭囚禁,威逼利诱,想要为其所用。

雷严夺权自立后,不知何故,玉横竟由坛中失窃,施以邪法,且化为碎片。他带人出山找寻时,终被欧阳少恭寻机逃脱,携同家仆寂桐一同逃亡……

欧阳少恭背向众人,回身看向翻云寨,此时已离得远了,仍能感觉到那冲天的邪气,众人看不到他唇边微含的笑意,只听得他语气忧心道:“在下逃出青玉坛后,担心有人以这些碎片随意炼药、酿成祸害,于是寻求占卜之道,于此地发现一些妖兽踪迹。却失之大意,贸然寻访,被半妖所擒。”

欧阳少恭握着百里屠苏交还的玉横碎片,面上忧色深深:“玉横碎片流落江湖,若不及时寻回,不仅是门派大祸,更会危害人间。”

“少恭不要急,我帮你一起去找其他碎片!”方兰生拍拍胸脯。

“小兰莫要胡闹,你若不是偷偷跟我上山,怎会置自身于险地?若再纠缠,便修书一封予你二姐,请她多加管教。”

“二姐”二字可见是方兰生的命门,一下子戳得他怕了起来,“别别别!不去就不去!你若写信给我二姐,难保她不会打断我的腿……”

百里屠苏自初见玉横碎片吸纳魂魄的景象,就一直若有所感,他向欧阳少恭比画了一个形状,问道:“欧阳先生,敢问玉横在碎裂之前,是否如此这般一个内凹的玉器?”

欧阳少恭微显惊诧:“百里少侠如何知道?”

百里屠苏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记忆是那样的残破模糊,无法依赖。

可即使是浮光片羽的记忆,也比一无所得好得多。下山这段日子以来,他所追寻的事情都毫无进展,这一次,总算有了线索。

百里屠苏下定决心,抱拳对欧阳少恭行了个礼:“若蒙不弃,我想与欧阳先生一同去找寻其他玉横碎片。”

“这……”欧阳少恭面上先喜后忧,“在下经年炼丹,于道法修为可谓稀疏至极,百里少侠武艺高绝,自是一大助力,只不过受此大恩怕是无以为报……”

百里屠苏摇摇头:“金银俗物非我所愿,但求欧阳先生赐予一颗起死回生之药。”

欧阳少恭眉梢一挑,露出一点讶异,继而坦言道:“少侠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尽心图报天经地义。只是适才少侠也亲眼见到了,此药尚未炼成。若要炼制,尚须一味奇异药材,传说远在海外,难以采摘,在下实在没有把握……”

百里屠苏并未因此而觉得失望,他深知所求之事极其不易,只是这一点点希望,就足以让他欣喜若狂。若是真的能求得仙芝,是不是母亲就能……他不敢再深想,一切都还只是个开始。

“药材我会尽力寻找。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最终炼不成起死回生药,我绝不强求。且此事与寻回玉横并无关联,无论如何,我愿陪欧阳先生走此一趟。”

欧阳少恭粲然一笑:“既是如此,在下多谢百里少侠这份古道热肠。待回了琴川稍作整饬之后,明日辰时在琴川门楼下会合可好?寻访玉横之事迫在眉睫,在下想尽快动身。”

“听先生安排。”

雾灵山涧

琴川城外,雾灵山涧。

山间流水,潺潺而下,蓬蓬花树,如云如雾。

百里屠苏护送琴川众人下山由官道而行之后,便独自一人进了雾灵山涧。今日是朔月,他体内气血翻涌,焦躁不安,若不能寻个山野清净之处调顺气息,只怕又是一番折磨。

雾灵山涧之中,多有精怪灵兽的传说,道路又曲折难行,行商们都不喜欢,改拣笔直平坦的官道走。反而成就了此处的天然静谧之美。

雾灵山涧最美的又是水路,曲曲弯弯,层次分明。粉色的花雾下掩映着高低错落的溪流瀑布,花瓣缓缓跌在水波里,一旋儿就不见了。也有水流徐缓的水潭,清透如碧玉,一眼可以望见潭底细沙中的游虾。

草丛中窸窸窣窣,钻出一只金色的小动物,毛茸茸的身子,蓬松的尾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瞧着百里屠苏——正是翻云寨地牢里一道救出的那只小狐狸。

百里屠苏伸出手来,小狐狸眯着眼蹭了蹭他的手心,但看到一旁虎视眈眈的海东青,又有点惧怕,摆动着圆滚滚的尾巴,消失在茂密草丛之中。

阿翔颇有兴趣地叫了两声,百里屠苏比了个禁止的手势,心中若有所思。

儿时似乎也遇见过这样一只金色的小狐狸……

童年的记忆,在那一场灾祸后丢失了大半。会反复出现在脑海的,更多的是他从昏迷中醒来时,眼前比噩梦还惨烈的景象……乡人的骸骨,干涸的血迹,烧毁的屋舍……曾经的世外桃源,化为一片死寂的焦土。

还有母亲。严厉得吝于微笑的母亲,竟然唇边带着笑意环抱着自己,只是她的脸那么冰冷,再也不会醒来。

这是一场灭族之灾,若不是那时被师尊偶然相救,带回天墉城,奄奄一息的他也会和族人一同去往阴间。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百里屠苏有太多的事想要做:找回当年记忆、找到变故的真相、为母亲和所有人报仇、让母亲醒过来……虽然每一个愿望听来都是不可能。可是如果不去做一点什么,他的心一生也不能平静。

他解下背上所负的剑囊,被布条包裹缠绕的隐约是一把残剑的形状,磨旧的布条间露出红铜色的繁复纹路。这并非他平日里所用的兵刃,他的手轻轻摩挲过去,有灼热的触感,仿佛那把剑也流淌着生命,与他体内翻涌的气息共鸣呼应着。

这就是焚寂之剑……从故乡的废墟中取出,他说不清它的来历,却知道它的凶煞……就是这样一把剑,却和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难以分割。

师尊的嘱咐犹在耳边:“你体内煞气纵横,无形中便可令你杀心重重。昆仑山天墉城乃是天下清气鼎盛之地,虽无法消弭你体内凶煞,却可减缓其将你蚕食之势……焚寂之剑乃上古邪物,似具吸煞之功,切勿受其牵引、失去本心,更不可让焚寂为他人所得……”

他凝神调息,让焚寂将他体内的凶煞之力吞噬掉了几分,继而深深呼了一口气,重新绑缚好焚寂,继续前行。

百里屠苏沿着水路前行,走得越深,心里那种堵塞的烦闷便减轻了几分,好像山间水流中,隐含着什么治愈的力量。

阿翔早就飞远了,不知又去捕玩什么猎物。前面大约有座瀑布,能听见奔流直下拍击在水面发出的隆隆声。直到离得足够近了,才能分辨出水流声中夹着悠远宁谧的歌声,像是林间精灵的吟唱,引着他靠近。

百里屠苏循着声音而去,转过一棵山壁旁的藤花树,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水面,点缀着几块礁石。水潭正中心,歌声缥缈而来,调子悠长婉转,和着潺潺的节拍,分辨不出歌词,倒像是呓语。

一位女孩窈窕的背影笼罩在晨光水雾之中。她的长发如曜石雕成的瀑布,漆黑光亮,她的肤色是罕有的雪白无瑕,就算用整个昆仑山最好的玉石,也刻不出那样莹白的曲线。

女孩许是沐浴得开心,手臂一抬舒展在空中,撩起水花阵阵,指尖的水滴裹着日光坠下,沿着肩头圆润的弧度又滑入潭中。

百里屠苏大觉不妥,抽身欲走,女孩的歌声却忽而转为高亢,音色清越,摄人心魄。百里屠苏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师尊书阁里偶然看过的句子——“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真的有一种歌声可以让云都止步,让他也呆愣在原地。

这将迈未迈的一步惊动了那女孩,她止住歌声转身看来,晶亮的一双眼,睫毛还湿漉漉的。她确是美丽的,并不是艳丽的绝色,却带着温暖的光晕,让人看得越久,越觉心头舒泰,仿佛被她的柔美抚平心境。

百里屠苏顿时惊醒,慌忙退了一步,扭过头不看女孩,脸上已是一片羞赧之色,“在下唐突!无意到此,并非有心窥看!”

女孩听了百里屠苏的话,若有所思地说:“窥看?哦……你就是所谓的‘淫贼’吧?”她竟不惊不避,一手拢着身上单薄的轻纱,涉水而来。

百里屠苏阖上眼,只听得水花撩人,紧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那女孩显然已经走到了身边。

女孩并无寻常女子的羞赧矜持,反而饶有兴味地绕了百里屠苏一周,似乎要将他看个仔细。

她贴得太近,身上的水滴都坠在百里屠苏的脚面,只听她好奇道:“婆婆和我说过,人间有许多男子喜欢偷看女孩子,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这番话语荒诞不经,百里屠苏听闻,急欲解释,便睁开了眼,“在下并非……”

女孩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白纱,被水浸湿后更加不能直视,他迅速地垂下视线,却又看到她一双白皙的赤足,和纤细的踝骨。

一种像是恼怒,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冲向百里屠苏的脑际,他生硬地转过身去,“姑娘可否先将衣服穿上?”

“两只眼睛一张嘴……也没什么不同嘛。”女孩似乎略有些失望地嘀咕了一句,语毕却忽然从地上摸起什么东西抛向百里屠苏,学着说书人口中江湖人士的腔调说:“看我的定云索!”

她的腔调虽然古怪,抛出的这条绳索却真的带有法力,百里屠苏猝不及防,睁眼时已被绳索捆缚结实,难以脱解,不禁怒道:“你做什么?!”

女孩轻吸一口气:“真的定住了!那店里的人没骗我呢,可惜只买了一个,就这么浪费掉了……”

这女孩说话各种情理不通,百里屠苏又何曾中过这样暗算,怒气越炽:“我已说过绝非有意冒犯,姑娘为何还要用此手段?”

女孩披上衣服,歪头一笑:“婆婆说了,淫贼都不会承认自己是的,我怎知要不要相信你呢?所以啊……怎么教训你一下比较好呢?”

她围着百里屠苏转来转去,眼光落在他背后的剑囊上。囊中焚寂虽有残缺,就连上面捆缚的布条都有些年久脏旧,翻出毛边了,但裸露出的部分剑身之上泛出猩红色的光芒,隐隐蕴涵着一股力量。女孩一时兴起,探手取走焚寂:“这个就归我吧!”

“姑娘!”百里屠苏背上一空,不由大惊失色,“我的剑不可随便拿!快放下!”

焚寂之剑凶煞异常,兼之和自己血脉攸关,哪想到冒出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就这么拿走了它!

“淫贼,你要是追上我,我就把它还给你!肚子饿了,我得去吃饭……”女孩说话间干净利索地收拾好了衣物,转身消失在林间。

百里屠苏情急之下,一声呼哨,唤来阿翔:“可曾见一女子往那边去了?追上她!”

阿翔点头,轻叫一声,向琴川方向飞去。

去往琴川的官道上。

欧阳少恭和寂桐走在人群的最后。

“少爷,你似乎很高兴。”说话的是寂桐,一缕银丝从微松的发髻中滑下,噙在她干瘪的嘴角。年龄使她的身材伛偻,动作也难免迟缓,举手投足间却有种娴静优雅的气度。

她眼眸低垂,话语虽然平淡,却难掩关切之情。

“寂桐,谁能想到,我奔波多年苦苦追索,竟比不过一时机缘所得。”

欧阳少恭面带微笑,从宽袍中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轻念几句符语,符纸便在指尖泛出金光,光球又化为一只金色的小鸟停在面前。

“去,找到他,他自会知道如何行事。”欧阳少恭右臂轻挥,小鸟展动双翅,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微蓝的天空。

“那人是闲散惯了的,事情当真如此紧要,竟要迫他出手?”寂桐面有忧愁之色,许是话说得急了,掩口咳嗽起来。

欧阳少恭见状,忙扶住她身体,从怀中取出一小颗雪白的丹药,小心给她服下。过了半晌,见寂桐咳嗽止住了,才淡淡回答:“请他帮忙,并非为了玉横,而是另有要事相托。”

他显然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挽着寂桐向山下缓缓而行,语气和缓:“寂桐,你自从随我逃出青玉坛,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过。此去寻找玉横,前途未卜,我已在琴川租下一间小院,你安顿下来安心等我便是。”

寂桐一时沉默,眼中有枯槁之色浮起:“如今我已老迈,反倒要少爷来照顾我了……”

“我自小便由你费心衣食起居,虽无血缘之亲,却有养育之实,照顾你本是理所应当。”欧阳少恭眼中显出不同平日的温柔,“我知你喜爱花草,院中不如多买些种子种下,也好打发时日。”

寂桐有些急切地说:“我只担心……”

欧阳少恭面色一冷,挥手打断了她:“寂桐不必多虑,此去诸事,我已有计较。”

山风微凉,欧阳少恭的外袍随风鼓起,看上去竟是如此疏离。

寂桐嘴唇微启,一时间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心事,自己竟是再不能懂。

同类推荐
  • 爱情的质地

    爱情的质地

    浸入这方冰晶的华美之表、炫美之光、纯美之心、凄美之境、唯美之意,谁个都会流连忘返,意犹可可。于是,循着这样的视听渴念,我们又开始拂动《倾情之恋》、《从今以后谢风流》的曼妙裙裾。三个不等的玲珑故事,三个仿佛的玫瑰家园,三个相递的情感部落,在陈家生、吴宁、高建波、费铭、张索索等人“过尽千帆皆不是,斜辉脉脉水悠悠”的倚望中,凝成了《爱情的质地》。这个集子真好,有一种丝绸的感觉。柔柔的,滑滑的,凉凉的,不小心划拉一下又会是怔怔的,涩涩的。这是否就是爱情的质地?或者,这中间的通感就是构筑爱情的灵感?
  • 崩溃

    崩溃

    李莉在某天晚上发现自己的小狗被人割断了喉咙,她开始寻找杀死小狗的凶手,这个家庭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疑凶,在黑夜里举着匕首的丈夫,心怀鬼胎的婆婆,变异的儿子,惊恐的小保姆……家庭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困难,他们各自的表情都和自己受伤的心灵有关,都有无法向别人言说的故事,也最终使这个家庭中的每个人走向绝望的境地……
  • 爱情白米饭

    爱情白米饭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多的话,语无伦次,然后泪流满面。他把她揽在怀里,让她轻轻地依靠在自己的肩上。两个人,无论什么原因在一起,也是一种缘分吧。可是只要有坚持下来的勇气,还是要好好活着。阴差阳错在一起的人,不一定不适合。
  • 幸福园

    幸福园

    金珠珠的辞职报告终于被批了下来。戏剧性的是,金珠珠接到辞职批复的那天,恰好是四月一日,愚人节。说不清楚是谁和谁开了一个玩笑。但当时,因金珠珠的心情过于灿烂。且她离开单位的决心又是那么义无反顾,那么决然。
  • 小青驴驮金子

    小青驴驮金子

    龙仁青,当代著名作家。1967年3月生于青海湖畔铁卜加草原1986年7月毕业于青海海南民族师范学校藏语言文学专业。先后从事广播、电视、报纸等媒体的新闻翻译(汉藏文)、记者、编辑、导演、制片等职,现供职于青海电视台影视部。
热门推荐
  • 谁拿青春补贴我

    谁拿青春补贴我

    她,何纷萍为了爱情辞掉了优越的工作甘愿做家庭主妇,但是婚姻的琐碎却让丈夫厌倦,最后居然联合小三把她无情地赶出门。受尽了白眼和煎熬以后,她重新振作,强势回归,成为了叱咤风云的商场名流,她将他踩在脚下的那一刻,却是她跟另一个男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的时刻。
  • 病弱王爷太腹黑

    病弱王爷太腹黑

    一场穿越,从令人闻风丧胆国际特工到名声狼藉的相府嫡女。夜阑心曰:装,也是一种修行!他绝美,妖娆,艳压天下,是世上最会扮猪吃虎的病弱王爷。她粗鲁,跋扈,暴虐骄纵,是相府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恶女。不过一纸婚约,她怎么就招惹上世界上最腹黑的妖孽?当冷情遇上腹黑,整个天下注定不再太平。——男主版——从绝情绝爱,到很爱很爱;从他钟爱的妻子,到宝宝的母亲;从众人眼中的白无常、雪莲花边的毒蛇,到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男人。——女主版——娇纵跋扈,纨绔嚣张是她的外表,惊才绝艳,聪慧无双才是她真正模样。只是世界上真有那么多男人慧眼识珠,一个个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是心怀鬼胎,还是真心相付?也罢,反正她在意的东西,谁敢践踏,休怪她手起刀落,来他个干净利落杀伐果断尸横遍野!只是——不是说自己的相公是个只有半条命的病秧子吗?那在外睥睨天下,回家日夜耕耘的人又是谁?——不是恶搞的片段——“你天天来练兵场,就因为人家说多看看帅哥,肚子里的宝宝也会漂亮?”“嗯。”“他那也叫帅?”冰冷的嗓音带着浓浓酸味,眸光冰冷的望着粗矿的右前锋。“嗯。”“黑的连五官都分不清了!”夜阑心斜睨了他雪白俊俏的容颜,认真道:“那个叫男人味!”第二天晚上,从士兵到将军,都暴走了。练兵场传来了将军声嘶力竭的怒吼:“王爷,老子不怕晒黑!为啥要晚上练兵,老子要睡觉,睡觉————”
  • 腹黑燕王妃

    腹黑燕王妃

    “我是在给你机会。”某女气的咬牙切齿,什么的,行,丫的,一场选妃宴上,你狠!精彩片段三:燕云傲躺在她的身下,十两银子啊!奶声奶气的女娃跑到燕云爱的书房,然后伸开小手要他抱,此人腹黑无比,“父王,他就是姐姐杜凌月的心上人?好吧,我娘穿的漂漂亮亮的走了,还拿了好多的银票。“是不是男人,“我这是在帮你。”说完反压之。”可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这货的精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充沛,被人陷害中了媚药,不过他到底是谁?莫非这古代也有鸭?“草,腹黑的莫淼淼竟然穿越到了古代。成了杜府的小姐杜凌爱。不管了,杜凌爱快速的套上衣服,没想到他竟然是赫赫有名的燕王爷,将十两银子放在了床上,然后肉疼的看了看,更巧的是,妈的,想着杜凌月气吐血的样她就高兴。”燕王爷俊脸一黑,“草,“你娘说去哪了?”“嗯,你已经给过钱了,靠,所以我们没关系了。“我娘说了,不让我告诉你,姐妹的陷害,不然就不让我看美男了。”某男的脸更加阴云密布,穿越成了娘不疼舅不爱的杜凌爱身上。”精彩片段一:燕云傲唇角微扬,“既然你不会的话,既来之则安之!本以为来到这古代能过的轻松惬意些,那我就不客气了。杜凌爱手脚并用的爬到了男人的身上,你不都已经验证过了吗?至于爱心吗?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干嘛浪费力气又得罪人?”是她苦逼?还是陷害杜凌爱的人将要苦逼?敢欺负她的试试?让他们站着来躺着回。好吧,我是你客户。”这杜凌爱就是个任人宰割的苦逼三小姐。属于谁看她不顺眼都能踹上一脚的主,这死女人竟然敢教坏女儿?“宝汐乖,告诉父皇你娘去哪儿,她就是死了也不让他救啊!精彩片段二:本以为是只鸭,我就让五阿哥他们都来陪你玩怎么样?”某小色女一听,眨了眨可爱的美眸,厚颜无耻的说,哇咔咔,她又可以楷帅哥的油了,公主啊,“我可没告诉你我娘在醉仙楼哦!”只听某女一声怒骂,“王八蛋,父亲的嫌弃,刚才装犊子?”杜凌爱被人拎回来后,幸亏有美男挺身相救。”他没给她在说话的机会,这他妈的还有活路了吗?“我说你是不是男人?就不能有点爱心?”杜凌爱气的不轻,这货看见她被人围住竟然无动于衷。你他妈的倒是好好帮啊,像个死人一样。人家穿越都是什么皇妃呀,狠狠的将她疼爱了一番。可她要是知道这货这么阴险腹黑,就被狠狠的修理了一番,第二天醒来,一觉醒来,某女拍着床哀嚎,我的命咋这么苦呢?
  • 爆笑狂妃:太子快到碗里来

    爆笑狂妃:太子快到碗里来

    一颗葡萄让暗夜首领穿越成了将军千金!一个肉包让柳柔婉成了当朝太子妃!一颗毒药让太子妃成了太子的贴身小丫鬟!然后苦逼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肉丸,给本宫倒茶,不要太烫也不要太凉,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肉丸,伺候本宫沐浴更衣!”“请叫我柔婉,谢谢!”某女咬牙说道。“肉丸人呢?”某男爆吼一声!“回太子,太子妃说肉丸已经滚了!”“滚了?那就再让她滚回来,不然本宫就给她煮了吃了!!!”
  • 军歌

    军歌

    哨子响了,尖厉的喧叫把静寂的暗夜撕个粉碎。战俘们诈尸般地从铺上爬起,屁股碰着屁股,脑瓜顶着脑瓜,手忙脚乱地穿衣服、靸鞋子。六号大屋没有灯,可并不黑,南墙电网的长明灯和岗楼上的探照灯,穿过装着铁栅的门窗,把柔黄的光和雪白的光铮铮有声地抛人了屋里。铁栅门“哗啦”打个大开,战俘们挨在地铺跟前,脸冲铁门笔直立好,仿佛两排枯树桩。六十军五八六旅一。九三团炮营营长孟新泽立在最头里,探照灯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 无敌大小姐

    无敌大小姐

    当现代阴狠毒辣,手段极多的火家大小姐火无情,穿越到一个好色如命,花痴草包大小姐身上,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火无情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脱衣秀。周围还有一群围观者。这一发现,让她极为不爽。刚刚穿好衣服,便看到一个声称是自家老头的老不死气势汹汹的跑来问罪。刚上来,就要打她。这还得了?她火无情从生自死,都是王者。敢动她的人,都在和阎王喝茶。于是,她一怒之下,打了老爹。众人皆道:火家小姐阴狠毒辣,竟然连老爹都不放在眼里。就这样,她的罪名又多了一条。蛇蝎美人。穿越后,火无情的麻烦不断。第一天,打了爹。第二天,毁了姐姐的容。第三天,骂了二娘。第四天,当众轻薄了天下第一公子。第五天,火家贴出招亲启事:但凡愿意娶火家大小姐者,皆可去火府报名。来者不限。不怕死,不想活的,欢迎前来。警示:但凡来此,生死皆与火家无关。若有残病者火家一律不负法律责任。本以为无人敢到,岂料是桃花朵朵。美男个个很妖娆一号美人:火无炎。火家大少爷。为人不清楚,手段不清楚。容貌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他有钱。有多多的钱。火无情语录:钱是好东西。娶了。(此美男,由美瞳掩饰不了你眼神的空洞领养。)火老爷一气之下,昏了过去。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二号美人:竹清月。江湖人称天上神仙,地上无月。大国师一枚。美得惊天动地。火无情语录:美人好,尤其是自带嫁妆又会预测未来的美人,娶了。(此美男,由东de琳琳领养)三号美人:轩辕子玉。当朝七皇子,游历四国。一张可爱无敌的脸。单纯至极。火无情语录:可爱的孩子好,可爱又乖巧的孩子更好。可爱乖巧又不用给钱的孩子,娶了。(此美男,由刘千绮领养)皇帝听闻,两眼一抹黑。他的儿啊。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四号美人:天下第一美男。性格不详,籍贯不详。火无情语录:谜一样的美人,她喜欢。每天都有新鲜感。娶了。(此美男,由告别的爱情li领养。)五号美人:天下第一名伶。火无情语录:解风情的美男,如果没钱花把他卖了都不用调教。娶了。(此美男由伊眸领养。)六号美男:解忧楼楼主。相貌不详,身世不详。爱好杀人。火无情语录:凶恶的美人,她喜欢。娶了。(此美男由陈铭铭领养)七号美男:琴圣。貌如谪仙,琴音杀人。冷清眸子中,百转千回,说尽风流。(此美男由伊眸领养)夜杀:天下第一杀手。(此美男由静寂之夜领养)
  • 傻子王爷无情妃

    傻子王爷无情妃

    一只毒蝎子,彻底断送了她年轻的生命!别人只知道,那个软弱没主见的女人被迫嫁给一个痴傻呆闷的七皇子。殊不知,她早已不再是“她”!面对痴傻只会憨笑的美男,她气愤难填!你傻,本美女就医好你,谁知医好后,遭到嫌弃,却换来一纸休书,气愤之下,她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 魅姬

    魅姬

    本是明媚的豆蔻年华,却被夫君狠心送入吴国为质。为了孩儿,她忍受了吴王兄弟俩长达十二年的凌辱,世人眼中最妖娆的魅姬,一袭霓裳惊艳秦王宫。有人说她狠毒,她却为两个绝世男人念念不忘!伊人冷艳,一世艳名岂能被寂寞生生掩埋?
  • 盛世才女:太子栽了

    盛世才女:太子栽了

    她是天定帝后星!遭劫沦落最底层!一身男装裹素颜!从默默无名的‘江湖小子’到赫赫有名的‘大内总管’,刀光剑影处铸出多少英雄豪杰。层层剥茧中孕育出多少爱恨情仇。腹黑文、励志篇!【关于男主】一直以来,外界对他的揣测颇多,众说纷纭。有人说他疾言厉色、冷酷高傲。也有人说他灿若春花、勤政爱民。更多的人说他是东傲皇朝上最花心的太子爷,只因他身边美女无数!嫔妃如云!在江湖中悠哉游哉的她被迫陷入深宫,服侍东傲史上最为花心的太子爷,她披荆斩棘、极尽能事、绞尽脑汁的做着她‘该’做的事……她的地位节节攀升,最终成为他的大内总管,只是他的眼光,为什么越来越向她看齐?精彩对话:——他手拿一本生理限制级图书,“一起研究研究!”——她随手接过,血脉贲张,继而平和递给他,“太监对这不感兴趣!”——他有些不满,“这般婆婆妈妈,你还是不是男人?”——她有些抽搐,“殿下,您认为,太监是男人么?”——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替本殿沐浴!”——她有些委屈,谁叫她现在是太监,不再是王牌书僮?权当看生理限制极图书罢!——他眼泛琉璃之光,“一起沐浴吧?”——她牙龈咬得‘咯咯’响,“殿下,按东傲律例,奴才的身份如果和殿下一起沐浴,会被处斩刑!”——他恍然大悟,“哦,十八岁前你不能与人共浴,否则会短命……嗯……确实会掉脑袋。”【关于男配】——她很恼火,“你不觉得,躺在一个女孩子身边是很无耻的事么?”——他只觉荒唐,“你是女孩?有哪个女孩像你这般暴粗口?”——她语塞,“本岁……我是生活所迫。”——他眯眼而笑,“好啊。证明给本公子看,你是女孩。”——她无限崇拜的看着他,“我觉得……我觉得你都可以当我的爹了。”——他震惊,为了掩饰尴尬,“你想一想,本公子八岁的时候能生一个女儿么?”【栽了系列之东傲皇朝四百年故事:太子】文文开篇是悬疑的、其次是轻松的、接着是纠结的、继而是温馨斗智的、最终是幸福多多的……有国仇、有家恨、有爱情、有友情、有亲情。文公众章节27万字。朋友们入了眼的、上了心的、请收藏、留言、推荐、投票……嘿嘿,一并感谢!支持就是写手的动力!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文文推荐区:【推荐咱的新抗】《我家娘子》【推荐咱的完结文】《相公栽了》,腹黑文、宠妻篇!《夫子栽了》,腹黑文、逆天篇!《醉红楼之溶为玉狂》,腹黑文
  • 巴黎圣母院(青少版)

    巴黎圣母院(青少版)

    本书是法国大作家雨果写于1831年的一本爱情小说。它以离奇和对比手法写了一个发生在15世纪法国的故事:巴黎圣母院副主教克洛德道貌岸然、蛇蝎心肠,先爱后恨,迫害吉卜赛女郎爱斯梅拉尔达。面目丑陋、心地善良的敲钟人卡西莫多为救女郎舍身。小说揭露了宗教的虚伪,宣告禁欲主义的破产,歌颂了下层劳动人民的善良、友爱、舍己为人,反映了雨果的人道主义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