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国内拍卖会所不同的是,欧洲拍卖会的流程和手续更加细致复杂,也没有画家入场当贵宾的先例,拍卖会当天,叶晓枫和其他人只好守坐在外面,静候消息。不能看到拍卖会的实况,让叶晓枫感到遗憾,也让他更加不安起来。在伦敦待了这么久,倘若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实在叫人颜面扫地。
“这样干等着,越等越着急,要不,我们还是出去逛逛吧。”小宋提议说。
“欧洲这些名胜古迹我以前就看过,没什么新鲜东西。”谭秋农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没有特别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小宋向谭秋农投去期待的一瞥。
“要不去‘苏豪街’逛逛,那里肯定有你想要的东西。”谭秋农以晦深莫测的口吻回应他。
两人说话的时候,余丽在一旁忍不住地笑。叶晓枫问她怎么回事,她不肯告诉他,说去了就知道了。商议好了之后,大家便准备动身。桂姨说腿疼,叶晓枫,余丽、小宋和谭秋农便下楼叫了计程车,前往苏豪街。
到了苏豪街,叶晓枫才得知这里是著名的红灯区。此处的几条街道较为狭窄,建筑物也比其他地方看起来陈旧。红灯区的店铺一个紧挨着一个,都是挂有营业执照的。在红灯区逛的人很多,却没看到主动出来拉客的妓女。店铺门前往往站有一两个胸前别有徽章的壮汉,衣着体面,黑人和白人都有。四人即将走到街尽头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个透明玻璃橱窗里站有一个浅褐色皮肤的艳舞女郎。女人半裸着身子,在橱窗里蛇一般扭来扭去。
“你们要看艳舞表演吗?只要一镑,酒水免费!”站在门口的黑人恭敬有礼地说。
“靠,居然懂中文!”小宋朝谭秋农使了个眼色,说,“我们要不要进去观摩一下?”
谭秋农低声对小宋说:“不忙,他们最会宰客,等我再仔细问问。”
谭秋农用英文和黑人交流几句之后,回头对小宋说:“没问题,一人一镑,酒水免费!”
“一人一镑,年轻人,尽情享受你们的美好人生吧!”待小宋和谭秋农进去之后,黑人又开始吆喝起来。
“你不进去看看?”余丽冲叶晓枫直笑。
“没心思。”
“是有我在,还是心里放不下拍卖会的事?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听说你老婆怀孕了?”
“怀孕有三个月了。前几天才给家里打了长途。”想到远在故乡的亲人,叶晓枫不禁朝东方眺望。
“你爱她吗?”余丽轻声问他。
“当然。”
“会一直爱下去?”
“她对我非常重要。”叶晓枫想到和灵羽同甘共苦的日子。
“好男人的逻辑。”余丽嚅动了一下嘴唇。几秒之后,她才把脸转向叶晓枫,说:“如果,我没和马局长在一起,而你又没遇到你现在的妻子,你说我们之间会不会有机会?”
叶晓枫没有马上回答她。他没想到余丽说话会如此直接,甚至没回避她是马局长情妇的事情。她确实很聪明很漂亮,仅从外表上看,比灵羽更具吸引力。要不是她的妆化得太浓,倘若在街上撞见,他也会忍不住多瞄她几眼。叶晓枫扼制住继续往下想的念头,对余丽说:“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这些。如果没有你帮忙,我们还会被那个骗子忽悠得团团转。”
“别和我兜圈子了,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叶晓枫沉默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
“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余丽望着他的眼睛,“你认为我爱钱,虚荣心太强,没自尊?”
“我知道你受过高等教育。”
“这正是你更看不起我的理由之一?”余丽笑了笑说,“认识马局长的时候,我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有些事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我懂。”叶晓枫把目光挪开。
“你根本就不懂!你看我的眼神和看那种女人时没有两样,你和我说话,总是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甚至就连应付我一下,哪怕假装喜欢我一秒钟都做不到……就因为我是马局长的情妇,就因为我从来都是笑脸,没在人前哭过。忧伤过,这才是你想到和看到的!”余丽的红唇颤抖起来,声调也有些失控。
叶晓枫尴尬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如何收拾眼下的局面。难道,他从未对她动过心?如果不是有灵羽在,他是否会跟眼前的女人共度良宵?突然间,他发现一切都变得难以确定,他居然对自己的判断力失去信心。不过就在这时,身后砰的一声响把叶晓枫从恍惚之中拉了回来。等他扭回头去,才发现小宋和谭秋农从里面出来了。
“里面的表演很精彩吧!”余丽恢复往常开玩笑时的口吻。
“碰上‘八国联军’了。法国、日本、英国、美国、俄罗斯、葡萄牙……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小宋说。
“一人一镑,你们终于为我们中国人出气了!”叶晓枫也用玩笑的语气说。
“争气个屁,就是他丫的一黑店!我们刚进去,里面就有四个小姐围过来,台上还站了四个,一起跳舞……跳了不到两分钟,音乐就停了。我就嘀咕怎么突然停了呢?就鼓掌叫她们再来一个……两分钟之后,音乐又停了。我又开始鼓掌……一共停了八次!”小宋毫无头绪地说了一大堆。
“八次?那不是……看得……很过瘾?”听到这里,余丽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过瘾个毛球!八次刚完,就有服务生过来递给谭秋农一张单据,要我们付给他们一百二十八镑的钞票……我要谭秋农跟他们讲道理,问他们说,怎么能随便宰外国游客呢?英国在我们中国人心目中,可是一个道德和法制完备的国家……白人兔子就在那里狡辩,说请一个女人跳舞一英镑,八个就是八英镑,我们一共叫了八个女人又叫她们跳了八次舞,就是六十四英镑,而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就刚好是一百二十八镑……我本来不想给,看到后面几个史泰龙一样的家伙围了过来,就只好忍气吞声流下‘第一滴血’……就这样被他们愚弄了!”小宋呸了一声说,“用他们的女王头像砸死他们!”
红灯区的闹剧让大家认识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四人叫计程车打道回府。小宋、谭秋农、叶晓枫继续在旅馆待着,桂姨和余丽则说要去拍卖会那边看看情况。在房间里闷坐了一会儿,叶晓枫便出了旅馆,来到泰晤士河畔,欣赏两岸风景。在黄昏笼罩的河岸旁,叶晓枫想到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想到刚下飞机淋过的雨,尼克的坑害,那个所谓的展览,想到余丽对他说的那些话……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悄悄转变着,他摸不清它的方向,却让他无比怀念自己的祖国和亲人了。他又想到自己的岳母,想到正在家里等候他的灵羽,想到他尚未出世的骨肉……他觉得自己刚才险些在某种程度上背叛了妻子,与此同时,他又无法克制住自己对余丽嘴唇焦渴的欲望。他把胳膊枕在栏杆上,用力揉搓着双颊,让自己的内心平复下来:拍卖会马上就要见分晓了,他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才行。
叶晓枫在回来的途中,脑海里一再翻涌出拍卖会上的情景。脱离祖国怀抱的他不再是那个拥有天使翅膀的幸运儿了。从来到欧洲的第一天开始,一切都等于零,国内拍卖会上的成绩并不会让欧洲人掏腰包埋单。他觉得那些白人、黑人以及混血阔佬们正以红灯区保镖一般的神情审视着他这个外来客,面对他从国内带的那几幅《模式·移动的墙砖》系列,他们眼中也流露出轻蔑的表情:你,不过是一个亚洲人,一个从我们欧洲偷学“当代艺术”的末流货,我们凭什么要买你的画,你的作品在欧洲就连末流画廊也不会挂出来!
此时,一只鸽子正在小广场上迈着悠闲的步子,并从叶晓枫面前经过。这只被游人宠坏的肥鸟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他,在欧洲,就连一只千万年前就被驯化的飞禽对他的到来也视而不见。叶晓枫忍不住用鞋去踢鸽子,鸽子朝旁跳了两步,张开翅膀飞走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叶晓枫回到了旅馆楼上。大家正在他的房间里等候他,大家的眼睛一致地盯着他。大家的眼神仿佛要把他死死地钉在墙上。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都等你半天了。”余丽对他说。
“给你打过手机,你的全球通没信号。”谭秋农对他说。
“要不要歇一下再告诉你情况,看你够累的,喝口咖啡吧,我给你加热一下。”桂姨对他说。
叶晓枫摇摇头,感觉这里的气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人们通常会用温柔的腔调抚慰失败者,此时的他不想听到任何安慰他的话。
“叶晓枫,你的画卖出去了。”小宋轻声对他说。
叶晓枫依然坐在那里没动弹。
“你的画卖出去了,五幅全都卖出去了!”小宋又说了一遍。
叶晓枫手中咖啡杯里的水溅出来了。
“呵呵,没想到你也有吃惊的时候,他们欧洲人终于给我们中国人的画埋单了!”小宋用力搂住他的肩膀,叶晓枫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