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彬和谭秋农之间的唇枪舌剑很快就拉开了序幕。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山海经”的故事非但没被湮没,反而引起了广泛关注。在关于“本土语言”、“中国当代艺术是否已经和国际接轨”以及“怎样对待当代艺术品”等命题上,双方展开了持久的拉锯战。网络上有杨志彬的大批拥护者,他们和杨志彬一样,对叶晓枫的作品相当不屑。在这些批判声中,一部分最终演变成人身攻击,只要叶晓枫打开网页,迎面飞来的便是数不清的手榴弹。
“都是些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的。”无聪对叶晓枫说,“中国人最会窝里斗,你让他们专心搞自己的事情不行,骂起人来谁都不含糊。这些人最怕别人成功,一成功就有无数个小辫子可抓,就连祖宗十八代也跟着连坐。”
“我在海外也经常碰到这种事。”谭秋农说,“别看很多人在国内是大腕姐儿们,进出都有车接送。这些人一遇到国外画廊画商,什么脸皮都不要了,那种自我吹捧的样子比商人还不如。”
“呵呵,你这是笑话我们商人呢。”无聪接过话茬,“我们经商还是要踏实做事的,商人不会把精力浪费在‘关心别人’身上。”
“叶晓枫,你别为这事怄气了,不值得。看清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以后,不理他就得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会一直支持你!”桂姨说。
几人正说着话,无聪手机响了。他去窗边接完电话,回来对叶晓枫说:“有人想见你,他们就在楼下。”叶晓枫问那些人是谁。无聪笑说,“等上来见过面以后,你就知道了。”
不过五分钟,楼下就上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是马局长,另一个人有些眼熟,叶晓枫一时没认出来。
“这是新调来的小郭,我的副手。”马局长向大家介绍那人说。小郭向大家点头问好,轮到和叶晓枫握手时,他才发现换了便装的小郭竟然是艺术村的“小警察”。小警察热情地和他握手,假装没认出他来。叶晓枫也装作不认识。马局长和小警察坐了一会儿,叶晓枫才知道他们今天过来的目的。
“我就知道大艺术家的画能卖个高价,这件事昙城没有人不知道的。昨天正局还问我和你们熟不熟,他说昙城出了这么个年轻有为的大画家不容易,要我今后多关照点。”马局长对无聪说。
“马局长和正局费心了,有你们在,那些盗卖文物和书画的人就不敢出来。我们放心做生意、搞艺术。”无聪顿了顿,又对马局长说,“听说正局是上面新派下来的,才四十出头,对书画鉴定挺在行的。”
“正局办事一向有魄力,还是书法家。昨天正局还在所里写了幅大字,一看就是于佑任的底子,酣畅淋漓啊!”马局长说。
“刚才我还跟晓枫说,什么时候去你们局办的书画研究会交流一下,顺便带两幅画,请您和正局斧正。”无聪一边说,一边朝叶晓枫使了个眼色。
“大老板,我们都巴不得艺术家早点过来指导,画就免了吧。我们艺术家的画一上拍就卖了一百多万……”马局长笑着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马局长,我们这不是在切磋,搞交流活动吗?大家从来就没把你当成外人,朋友之间礼尚往来总应该的,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嘛。这事我和无聪、叶晓枫早就商量好了,你再推就见外了。”桂姨抢过话头,对马局长说。
“呵呵,桂姨总是说得这么好听。”马局长打起了哈哈,又跟他们扯了些别的事,才和小警察离开了。
第二天,无聪给叶晓枫打电话,要他过来一趟。叶晓枫如约去了之后,把两幅刚画好的小品交给无聪。无聪把画搁在一边,对叶晓枫说:“伴君如伴虎,跟这些人打交道,我们随时都得留一个心眼。还好,你送他们的不是代表作,不影响将来发展。今天叫你过来,我还有另外的事情和你商量。我们的合同下个月就到期了,我想听听你下一步的打算。”无聪一边说一边倒了两杯咖啡,把其中一杯咖啡推到叶晓枫面前。
“我想在画完‘山海经’之后,再探索一下别的风格。合同的事,你说了算。”叶晓枫说。
“呵呵,我建议你把现在的风格先巩固下来再求新求变。等‘山海经’像‘面具脸’那样耳熟能详之后再探索新的。合同的事,还是我们商量的好,记得我向你保证过,几年之后,我会把你的画拍到天价……总之,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该拿的我已经拿到了。”说这句话的同时,叶晓枫告诫自己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跟朋友合作,从来不贪小便宜。下一步,我想和你签四年合同,每年还是收购你六十幅画。这次我每幅画给你十万的价码,拍卖后照样有利润分成,你看怎么样?”
叶晓枫没有马上回答他。倘若无聪的话是真的,他第一年就能拿到六百万的现金,几年之后,他就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千万富翁。虽说上次的“山海经”一幅就拍到百万的价格,但他深知作品上拍后的价格,会比私下交易要高出若干倍。他的耳朵嗡嗡响了半天,头脑里出现一条断裂带。当他拥有六百万的资产之后,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会得到彻底的改善。买车和房不必说了,带灵羽去国外旅行也变成唾手可得的事情,不再是天方夜谭;他大概还可以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雄厚的资产足以支撑他下辈子的生活。数字在他面前不断旋转着,高空落雨一般降落在地上,这些闪亮的金片和他的画坐在天平两头,不断分配着两边的重量……倏忽间,叶晓枫突然理解某些人因中彩票的事而变得疯狂的感受:那是大脑突然断电后产生的一股热能,这股能量足以点亮城市中的所有灯泡,这股热能足以让死去千万年的火山重新喷发熔浆!
“你是嫌少?”无聪见他不吭声,又说,“我知道你现在还没买房。我东边那块地的一期已经快交房了,离大学城很近,环境不错。需要的话,将来我可以给你内部认购的最低折扣,负责帮你把所有手续办完。另外,画廊那边的事,我也开始筹办了,至多三个月就能拿到营业执照,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合作愉快的!”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山海经’的藏家是哪位?”叶晓枫抑制情绪,把脑海里那些数字挤对出去。他还一直不知道出百万收藏他画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倘若对方是专家的话,他才对自己作品价值有足够的信心。
“呵呵,看来你这个大艺术家太闭塞了!”无聪站起来,从书柜里取出一本英文画册。他翻到画册的中页,给他看上面的彩图。彩图上一位戴眼镜的华人正在接受记者采访,旁边那幅图则是《山海经·01》。过了一会儿,无聪合上画册,“尼克是法国华裔收藏家,和谭秋农挺熟的。尼克这两年来一直收藏中国画家的作品,他觉得中国当代艺术从某种程度上看,比欧美发展还要迅速得多。他看好的行情通常不会错,他这样的大收藏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的。”
“比欧美发展还快不大可能吧。欧美的当代艺术还停留在五六十年代,没取得真正意义上的进展?”叶晓枫试探性地对他说。
“新生物总是迅速繁衍、增长的,到了一定时期,就会进入壮年,再过一段时间,就步入晚年衰退期了。”无聪胸有成竹地说,“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只花了二十多年就取得了辉煌的成绩,不管是从行政管理体制还是从经济建设上看,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这样在短期内就发生的巨大变革,在西方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中国当代艺术这个新生物也是改革的重要成功之一,这一点,远在海外的收藏家比国内藏家还看得清楚。国内的评论家和藏家现在还没意识到,在西方当代艺术穷途末路的时候,中国当代艺术却老树发新芽……呵呵,他们还看不到这一点,不过等他们看清这些,后悔就来不及了。”
当天晚上,叶晓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灵羽和小宋。两人都替他感到高兴。叶晓枫说一旦合同签下,无聪的画廊也办起来之后,会需要很多人手。
“画廊开起来以后,无聪想聘你去当画廊经理,你看怎么样?”叶晓枫对小宋说。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打声招呼就成了,咱哥俩不见外。”小宋说。
事情谈妥之后,叶晓枫和无聪签下为期四年的合同,而无聪也履行了送叶晓枫一套精装修的现房的诺言。周末上午,灵羽挽着叶晓枫的胳膊去昙城东边看房。两人在附近的大学校园里逛了一圈,才朝新建成的公寓那边走去。隔着老远的距离,两人就看到公寓大楼上挂的条幅,上面写着“欢迎当代艺术家叶晓枫入住‘学府花园’”几个大字。红色的条幅和黄色的金字迎风飘扬。
叶晓枫掏出钥匙,和灵羽朝楼上走去。他要给她一个惊喜,在他精心收拾的屋顶花园上,有灵羽喜欢的花草和一条亚洲蜥蜴。蜥蜴是他特地托人用保温箱运过来的,无毒无害,性情温顺,还会随着环境和气温变幻身上的颜色。叶晓枫刚用钥匙旋开大门,就接到某人打来的电话。接过电话之后,他来到灵羽面前,说有事要离开一趟。
“谁给你打的电话?”灵羽把蜥蜴架在胳膊上,问叶晓枫说。
“疯子到昙城来了。”叶晓枫说。
“他到这里来干什么?真是阴魂不散!”
“不清楚。他约我去酒店见面,不管怎样,我要赶快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