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朋友们的鼓励叶晓枫和灵羽之间的感情持续升温,事情进展得越来越顺利。两个月之后,叶晓枫携着一大卷画,去见无聪。无聪约他在一家私人会所见面,一道来的还有桂姨,以及叶晓枫从未见过的一个陌生人。陌生人高鼻凹眼,骨架比普通人要大,浓密的卷发紧贴在脑门上。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谭秋农,策展人和大名鼎鼎的评论家。在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美国拉斯维加斯都策划过展览,欧美专业杂志上都可以看到他写的文章。”介绍完谭秋农,无聪又把叶晓枫介绍给他认识。叶晓枫和谭秋农握了手,寒暄几句之后,他才把画拿给大家看。
当无聪等人开始看那卷画时,叶晓枫的心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用水墨表现当代艺术还是头一次,他不知道手头这些抽象水墨人物是否能打动眼前决定他命运的人。无聪每看一幅画,就会小声征求谭秋农的意见。这位看上去更像是异邦人的评论家拿手扳着下巴,说上一两句,就接着往后看下一幅。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叶晓枫没听清,总之在他看来,谭秋农不在无聪面前故意地贬低他,已经很不错了。评论家们往往对于无名之辈的贬斥总会比褒扬多些,唯有那样,才能显示出他们的权威。
没过多久,无聪他们就把那些画看完了。无聪朝桂姨使了个眼色,笑着说:“桂姨,你不说两句吗?像你这样有品位的人,也该为我们的艺术家说句话了吧。”
“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艺术这样深奥的东西,我们女流之辈的,哪里搞得懂?”桂姨说。
无聪和桂姨说话的时候,叶晓枫的心情依然无法平静。画已经看过了,好坏总得有个说法,这样推来推去地打太极,他的心里更加没底。回头再看无聪,依然一副稳坐泰山的样子,他重新把画翻开,从中挑了几幅,又看了一遍。看过画,无聪让叶晓枫和桂姨稍事歇息,他则跟谭秋农一起出去,小声谈着什么。叶晓枫拾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
“不必担心,看无聪的样子,十有八九有戏。”桂姨对心怀惴惴的叶晓枫说。
“我已经尽力了。其他的事,不由我来决定。”眼见桂姨猜透他的心思,叶晓枫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那我们就安心坐在这里,耐心等等吧。”
没过多长时间,无聪独自回来,说谭秋农接了个电话,有急事,必须提前离开。他朝叶晓枫这边看了一眼,笑着说:“要不,我们吃了午饭再细聊?今天我恰好有空。”
“那敢情好,你们边吃边聊,我中午也有个饭局,就不打搅你们了。”桂姨说着话,起身向他俩告辞。哪怕无聪一再挽留,桂姨还是率先离开了。
无聪请叶晓枫在会所里吃了自助餐,又引他到楼上喝茶。单独面对无聪时,叶晓枫更加不自在。他的种种举动和艺术村里的无聪判若两人,眼前的无聪每走一步,似乎都经过深思熟虑,而毫无头绪的他仿佛正在参加一盘胜负已定的棋局。
“看来我们都没白用功,没浪费这段时间,我想如果条件合适的话,大家就可以继续往下走了。”无聪啜了口茶,总算把话绕到正题上。他随手剥开一枚开心果,把果仁扔到嘴里,又说,“咱们开门见山,不兜弯子。我可以帮你达成你的愿望,也可以给你提供更大的空间,你已经证明了你的实力……不过,我想双方最好先拟定一个合约,这样对大家都有约束,也能更好地合作,你看怎么样?”
“只要条件合适,我想没问题。”叶晓枫以为,这样的机会失不再来。
“晓枫说话就是爽快!”无聪笑了起来,“这样吧,我想先跟你签两年合同。我每年收藏你四十到六十幅作品,两年以后,我们再把这些作品拿到拍卖会上竞拍。你只用安心画画,别的事情都不必操心。”顿了顿,无聪又说,“其实这么做,我也冒了很大的风险。今天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能成的话,我会和你续签合同,不过我一直是对你有信心的。我的态度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看你这边,还有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
“除了提供作品之外,我还需要做些什么?”叶晓枫不相信合约就这样谈成了。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艺术家没时间也没有必要为琐事分心,艺术家需要全情投入到创作之中来,其他事由我们来安排。当然了,在我和你签合约的这期间,你不能把画卖给其他人,更不能把画价自己压下来。”无聪朝叶晓枫看了一眼,接着说,“把画卖给其他人,这生意就不好做了,我们要统一标价。有可能的话,最好能把你以前‘流出去’的画买回来。”
“把卖出去的画又买回来?”叶晓枫弄不清无聪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画一旦在市场上流通过多就会泛滥成灾,你的画价和前程肯定会受到影响。你看很多画家到了晚年,都会把年轻时候画的画烧毁掉,你以为是怎么回事?”无聪狡黠地看了叶晓枫一眼。
“他们不希望让那些不成熟的作品流传于世。那些不成熟的习作和早期的画,会影响到他们的声誉。”
“呵呵,其实每个功成名就的画家都很在意‘身后名’,‘盖棺是不可能马上定论的’!”无聪说,“一个画家真正的艺术成就,去世之后不会马上体现出来,还要经过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上百年的考验。画在市面上流通太多,市场肯定会乱套,比如说一张画的艺术价值本来在一百万以上,但是那些小藏家和‘串串’散户们一直只以几万甚至几千的价格进行交易,这画价怎么能够提升得起来?再说了,画家们早年的画很多都是不成熟的,这些不成熟的,还没形成独立风格的作品很容易被模仿,赝品一多,真假难辨,自然会影响到画家声誉。”说完这些,无聪意味深长地朝叶晓枫看了一眼,笑说,“我想你已经考虑到这一点,多的话我就不说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能够接受。”想到艺术村的覆灭以及灵羽、杨志彬和小宋作出的种种努力和牺牲,叶晓枫打算就此一搏,只要和无聪把合同签下来,他们也不必为经济担忧,更不用看谁的脸色行事了。
“早就知道你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无聪又笑了起来,“我想,该谈的事情,我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也是关于我们双方合作过程中,最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既然大家是熟人,我们就不必拐弯抹角,你看该把价格定到多少,我来收藏你的画才算合适?尽管说出来吧。”
等到无聪把这句话说完,叶晓枫的心也拎到嗓子眼里,虽说无聪和桂姨都曾买过他的画,然而当时的情况却和现在截然不同。在艺术村进入黄金期时,有钱的藏家们即便不买,也是关注着他们这群人的。画家们解散之后,再没谁愿意冒风险买他们的画,不管是疯子、刀疤脸还是叶晓枫本人,皆是捉襟见肘。倘若以一幅三千的价格让无聪收藏,他一年就能拿到十八万人民币的现金。经历过屡次波折之后,他会珍惜这笔开销,何况这笔钱对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用了。想到这里,叶晓枫用沙哑的嗓音对无聪说:“我想我的画,一幅卖上三千元,是个公平合理的数字。”
“一幅三千?”无聪摇摇头,低头啜了口茶。当他再次把头抬起来时,叶晓枫似乎看见无聪正以鄙夷的神情望着他,莫非他把画价要得太高,让他不满意了?无聪不声不响地从怀里摸出一支铝皮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摸出两支雪茄。他拿配套的小钳子铰去雪茄屁股,递给叶晓枫一支,用火柴划燃,帮他点上。
无聪没有马上给自己点雪茄,而是一直盯着眼前晃动的火苗。当火柴燃烧了一半时,无聪突然把火焰吹灭,说:“我出这个数。”无聪用食指比量出一个“1”字。紧接着,无聪向叶晓枫伸出一只手,说:“如果告诉你,我愿以每幅一万元的价格收藏你的画,等将来上拍后还分给你红利,你还会不会认为我是奸商?如果我愿意帮你把所有的推广、广告和印刷费用都承担下来,算不算一个意外的小礼物?……晓枫,先别忙着给我答案,好好考虑考虑,总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