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日那一天,莫雪帷一直睡到了中午。她平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为晚上参加同学会穿什么,而烦恼着。
那样的场合,是一个很容易尴尬的场合。若是穿得太漂亮,难免会惹人闲话,以为她还要对韩即楚做些什么。但若是穿得过于随便,又会显得土气。她已经不再年轻,岁月即便对她再过仁慈,也不可能完全不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她的那些女同学们,结婚、生子,组建了家庭,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说,即便有了成熟少妇的味道,也不会令自己失色,反而会散发出一种大学时代没有的气度风韵。
可是像她这样的女人,却不可以以少妇自居,她未婚,单身,没有异性的滋润,若她不能打扮得像一枝沾满露水的玫瑰一般,出现在大家的面前,那“年老色衰”这两个字,就会毫不留情地套在她的头上,难以翻身。
就这样,想得太过入神,直到肚子咕咕作响,莫雪帷才翻身下床,随便收拾了一下,走出房间。
客厅里没有人,电视机却开着,莫雪帷张望了一下,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果然,严寒房间的门微微地开着,想来应该不在里面。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走到了厨房门口,刚想要推门而入,却看到了妹妹和严寒的身影。莫雪帷像是做坏事怕被人看见一样,一下子就缩到了门旁边,拍着胸口给自己定神。转念一想,自己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非要这个样子?倒是里面的一男一女,居然头靠头凑得那么近,是想要做什么。
莫雪帷心中的爱妹情节瞬间涌了出来,悄悄探头到厨房门的玻璃上,往里面张望。只见莫绮帷和严寒,肩并肩得站着,两个脑袋靠得很近,时不时还转头互相对视一眼,满脸都是笑意。
这真是让人看不下去。莫雪帷忍不住推门而入,直直地站在他们背后,怒喝道:“你们两个大白天的,在厨房里干什么?”
莫绮帷转过头来,脸上满是白白的东西,冲姐姐嫣然一笑,招手道:“姐,快过来,快看我们做的蛋糕。”
“什么蛋糕?有人过生日?”莫雪帷走到两人中间,直接将严寒往旁边一推,教训道,“离我妹妹远一点儿,想占便宜啊。”
“姐,你说什么呀,我们正做蛋糕呢,你看,漂亮吧。”
莫雪帷伸出手,抹了一下妹妹脸上白色的东西,才发现那是奶油,再看看那个蛋糕,忍不住叹气道:“这什么东西啊,也太难看了吧,谁过生日收到这么个蛋糕,肯定要哭的。”
“本来就不是让人吃的,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那你们做这蛋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玩,钱太多烧得慌啊。”
莫绮帷坏笑着指了指严寒:“是他想出来的主意,说做个蛋糕请隔壁的小吴吃,呵呵呵。”
“这有什么可笑的,你们两个的表情,不像是请人吃蛋糕,倒像是要去捉弄别人啊。”
严寒也跟着笑了起来,神秘地转了一下眼珠子,才解释道:“大姐,你不知道啊,这蛋糕里暗藏玄机,小吴估计没吃几口,就会吓得尖叫的。”
莫雪帷又看了那蛋糕几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眼珠子一瞪,示意妹妹赶紧解释,不然就要“杀人灭口”。
莫绮帷附到姐姐耳朵边,小声地说了几句,便见莫雪帷的脸上,表情一秒变了三次,由最初的微笑,一直到最后的震惊,直把她气得连连抽打妹妹:“哎呀,你们要死啦,居然把只假蜘蛛放进蛋糕里,也不怕隔壁小吴吓出心脏病来啊。”
“姐姐,今天是愚人节嘛,被捉弄了可是不能生气的。”
“当然了,他表面上不生气,不过,肯定会好好报复你们一回,等着吧,你们两个要真把这蛋糕送出去,报应也就快来了。”莫雪帷一面说,一面开了冰箱,拿了点水果出来,先填填肚子。看妹妹那个样子,肯定一早上都在忙那个蛋糕,吃饭,还早着吧。
莫绮帷被姐姐一顿指责,也有些心虚,看了看蛋糕,又望了望严寒,为难道:“那还送不送啊?”
“送,当然送啦,做得这么辛苦,不送就浪费了。你要是害怕被报复的话,我一个人送过去好了。保证不出卖你。”
莫绮帷听了这话,受了莫大的鼓励,拍拍胸脯,一副烈士英勇就义的模样,昂首挺胸道:“同志,你放心,我一定会跟你站在同一战线上,不离不弃,坚持到最后一秒。”
然后两人就紧紧地握了握手,像电影里的革命同志一样,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坚持个屁啊,莫绮帷,赶紧做饭!”莫雪帷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打断了这种革命情谊的交流,真是扫兴。
吃过饭,莫绮帷就跟着严寒,端着那只丑陋的蛋糕,满脸坏笑了出了家门。莫雪帷则回到房间,开始为晚上的同学聚会打扮起来。
洗澡,挑衣服,化妆,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期间还包括莫绮帷跑进来,向她宣布愚人节整人行动的完全胜利,以及小吴痛苦的哀嚎声和追过来要杀人的吼叫声。
在阳光下,快乐似乎也变得格外简单,听着他们几个的笑声,莫雪帷也被深深地感染了,脸上不自觉地出现了笑容。可是随着夜幕的降临,她的脸色,就如同那天气,也变得越来越阴沉。
终于到了,要去赴约的时候了。因为没有车,莫雪帷本打算打的过去。但严寒却跑过来献殷勤,说得知大姐要出门赴约,专门问同学借了车子,要充当忠实的车夫。
莫雪帷看了他几眼,心里盘算着他在打什么坏心思,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妹妹身上。看来严寒对自己的这个妹妹,应该是有点意思。是该阻止他们,还是该鼓励他们?
莫雪帷犹豫了半天,最终也想开了。妹妹的幸福是要靠她自己把握的,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实在没有必要搅和在里面,就一切随缘吧,反正照她这几天的观察看来,严寒也不是个坏人,至少品性还是很端正的。
莫雪帷冲他笑了笑,说了句感谢的话,就也不再客气,上了他的车,直接往目的地而去。她今天也没有打扮得很花枝招展,穿了身连衣裙式的洋装,化了个很淡的妆,头发则微微卷了一下,随意地披在了肩头。
离目的地越近,莫雪帷的心情也越复杂,紧张,期盼,还夹杂了些许的不安,在心心的一颗心里,来回地翻腾着。严寒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嘴巴又不安份了起来:“大姐,你怎么了,这么紧张啊?是不是老同学里,有你的初恋情人啊?”
莫雪帷听了这话,脸色一变,拿起手提包,直接朝他头上砸去,狠狠地骂道:“做司机的,这么多话干什么!”
严寒见她发怒,赶紧闭了嘴,傻笑了几下,继续专心开车。大约十分钟后,车子就稳稳地停在了一家KTV门口。莫雪帷走下车,让严寒回去,说自己结束之后,打的回家就可以,然后转身就往大门走去。
两扇高高的落地门前,分别站了一个男服务生,见到莫雪帷走过来,赶紧满脸笑容,伸手为她去拉门。
一个声音却从后面响起,叫住了她:“莫雪帷!”
莫雪帷转过头,看清了来人的脸后,有些吃惊,也有些紧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打着招呼道:“叶晋梓,好久不见。”
那个名叫叶晋梓的男人,摸了摸头发,讪笑道:“是啊,大学毕业后,就没怎么见过面了,你现在好吗?”
现在好吗?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莫雪帷心痛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怎么可能会好呢,他不是最应该明白,自己心中的感受吗?
“是不是,不太好?”叶晋梓走上前去,犹豫地片刻,还是伸出手,摸了摸莫雪帷的头发,安慰道,“都过去了,以后都不要再想起了。你应该有新的生活,新的朋友,以前的事情,不要总让它缠绕在你心里。”
莫雪帷面色惨白,艰难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跟着叶晋梓,一起进了大门。包厢里早已到了一大批同学,大家见他们两个一起走进来,脸上都露出疑惑的神色。
女生们异口同声地问道:“叶晋梓,舒玫呢,她怎么没有来?”
叶晋梓的太太舒玫,跟他是大学同班同学,大家毕业之后都鲜有联系,但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他和舒玫结婚的消息。现在看到他,居然和莫雪帷一起走了进来,脸上的好奇之心,掩都掩饰不住。
叶晋梓跟几个男生哥们儿拍了下手,坐下后,不在意地解释道:“孩子感冒了,不肯睡觉,有点低烧,舒玫紧张孩子,在家照顾她,就没有过来。”
“所以你就约了莫雪帷一起来?”几个跟他大学时关系不错的男生,知道他以前暗恋过莫雪帷,所以这会子,就忍不住起哄起来。
“没有,我们是在大门口碰上的,就一起进来了。她老公送她过来的,送到门口,才又回去了。”叶晋梓的表情显得很正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雪帷,你结婚啦?”班长潘宜璇拉了拉莫雪帷的手,笑着问道。
莫雪帷从进来后,就一直站在那里,不知道要跟谁坐在一起。大学的时候,虽然她跟大家的关系,表面上还可以,但因为韩即楚的关系,她心里明白,班里大部分女生,其实都不太喜欢她。毕业之后,大家的联系也淡了下来,就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了。
她进来后,也没有人招呼她过去坐,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客气又疏远的面具,让她难以融入进去。
班长问了她一句后,就伸手位住了她的手,莫雪帷这才觉得好过了一些,走到她身边坐下,笑着解释道:“没有,那个人不是我老公。”
“那就男朋友了。”
“没有,我们就是普通朋友而已,他年纪比我要小,跟我擦不出火花的。”
“那怕什么,现在姐弟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你还没有结婚,没有被家庭拖累,跟我们这种黄脸婆,美色不在一个档次上,找个小几岁的男人,又怕什么啊。”
莫雪帷不好意思地笑道:“班长大人,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再过几个月,我就满三十了,哪里还能跟小年青们谈恋爱啊。”
其他的几个女同学,基本上都已经结了婚,不管是婚姻幸福的,还是觉得无味的,听到班长说的那番话后,都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脸颊,再打量一下未婚的莫雪帷,然后就悲哀地发现,原来她们,真的已经是黄脸婆了。女人即便是一样的年龄,结婚和未婚,看上去,还是有差别的。想到这一层,她们对于莫雪帷,更有了一些嫉妒和恨意。但一想到她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不免又得意了起来。
莫雪帷没有留意到她们脸上的表情变化,跟班长和几个男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包厢里放着音乐,却没有人去点歌来唱。那几个女生聚在一起,互相聊了一会儿家长,无非也就是老公孩子的话题。
突然,一个剪了短头发的女生,冲莫雪帷道:“雪帷,我记得我以前我们一个宿舍的时候,晚上夜谈时你说过,要做我们宿舍第一个嫁出去的人呢,怎么现在,成了最后一个啊?”
其他几个同宿舍的人听了这话,全都掩嘴开始偷笑。莫雪帷来的时候,就知道,她们肯定会取笑自己,心里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出了社会这几年,才发现,与其跟男人结婚,倒不如跟金钱结婚的好。自己的男人有可能会被别人抢走,自己的钱,别人再眼馋,也抢不过去呢。”
女生们听了这话,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有几个人的脸色,立马就变得不好看起来。就算是那几个婚姻还很幸福的女生,也不免担心起来,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哎呀,烦死了,韩即楚到底来不来啊!”不知是谁,突然嚷了这么一句,倒把本来已经挑起的话头,给暂时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