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闵由自从京城回来了,日渐少出府门,日里最多去府衙里处理一些公务,就会回到家里来在书房里看书写信。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在忙什么,只觉得从他日渐消瘦的面颊上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与疑惑。
看着钱闵由的变化,我反倒不敢如往日那样放肆疯玩去了,成日里在家学学功课,然后陪他说说话。
我看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钱闵由脸颊上的寒霜渐重,特地叫厨房熬制了芝麻花生猪肝山楂粥。
一只手推开书房的门,就看见钱闵由正在看信,抬眼见我来,将手中的信搁下问道:“多多,没和明之他们出去玩吗?”
最近钱闵由真的很奇怪,不仅不再检查我的功课学习得怎么样,反而经常让我跟钱多进一起出门去玩。
“多多最近爹气色不好,特地亲手熬制了这芝麻花生猪肝山楂粥给您吃呢,补气养颜、活血化淤、理气止痛、扶正袪邪……”
正说得顺嘴,钱闵由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成天都看了些什么书,瞧这嘴里说得什么呀,还挺顺溜呢……”
我将粥递到钱闵由的手里,笑道:“反正多多亲手熬的这粥好吃好用、包治百病就是了,特别啊是治爹的这心病呢!”
钱闵由正笑着拿勺子在粥里调了调,听我这么一说,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沉淀着浓浓的父爱。
我转到钱闵由身后,替他按摩着肩膀,问道:“爹这次去京城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回来以后,一直就闷闷不乐的呢?”
钱闵由也不动,仍由我替他按摩着肩膀,微闭上眼睛,像是在想什么,隔了一会,突然出声说道:“多多,你知道你娘原是迟暮国的郡主这件事吧?”
“听二哥说过呢,听说娘年轻的时候曾是迟暮国出名的美人呢,可她最终还不是嫁给爹你了,说明爹当年一定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你这个丫头一张俐嘴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钱闵由虽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却终于又露出笑容。
我接着笑道:“必定是从爹爹那里遗传的,要不是这样,爹爹当年怎么将娘给哄回家作老婆的呢?”
钱闵由没好气的说道:“你尽会瞎说!”
我正想发挥一下想像力的时候,钱闵由已经接着说道:“我与你娘第一次见面,是在当年浩月国与迟暮国交战的战场上!”
“很浪漫啊……”我无限憧憬的接嘴。
钱闵由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前方,就像看到了当年与娘初见的那一刻,沉浸在那被金戈铁马渲染出的瞬间里。
好一会,钱闵由方才接着说道:“后来两国停战交好,也是你娘一手促成的!”
我从钱闵由身后搂住他的脖子,将脸蹭过去笑道:“娘当年不仅貌美,而且一定聪明善良,不忍生灵涂炭,才会一力促成两国的停战与和平吧!”
钱闵由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但你娘的性子有时候也跟现在的你一样,任性胡闹,胆大妄为呢……”
看着钱闵由话中浓浓的宠溺与思念,我突然觉得很羡慕自己这副身体的亲娘,原来她竟是如此生动美丽的一个女人。
“那后来呢……”我忍不住出声问道。
“后来……你娘和我成亲以后,就一直留在了浩月国,直到她死,也没有再回到迟暮国过一次……”
钱闵由歉疚的话语像针一样扎痛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以至他痛得皱起了一双浓眉,身体也有些微微发抖。
“爹,你别自责了,娘她一定没怪过你呢……”我直起身来,继续在钱闵由的肩膀上按摩了起来。
“你娘生你之前,还跟我说过,等你满月了,就带着你回娘家去看看,让你外公、舅舅他们都看看她的女儿有多漂亮……”
钱闵由说到这儿,声音哽咽了起来,顿了好一会,抬手在我的手背上轻拍了拍,方才接着说道:“唉,可惜终未能如她所愿……”
听到这儿,我正想出声安慰钱闵由几句,却听钱闵由突然拿起桌上的书信说道:“这几次你舅舅来信说,你外公知道我把你接回了身边,很想见见你……”
我往那信笺上瞟了几眼,好像是看见了‘想念’一类的字眼。
正想问钱闵由时,他却已经接着说道:“这段时间天冷了,迟暮国本就在北国冰寒之地,自然比我们这里还要天寒地冻的……”
说到这里时,钱闵由将手中的书信放了下去,转过身拉住我的手,不让我再按摩他的肩膀了,只是宠溺的看着我。
我偏着头不解的看着他,问道:“怎么了,爹,你是要送我去外公那里玩吗?”
钱闵由微微点了点头:“等明年开了春,你过了十三岁的生日,我就让你二哥送你去外公家玩些时日,他们都很想见见你!”
想到可以出远门去旅游,还可以去见识一下有北国风光的迟暮国,而且那里还是我娘出生的地方,我立即向往起来。
钱闵由见到我一脸兴奋的表情,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轻声说道:“你这丫头的心都飞过去了吧……”
我捂着嘴巴,忍住笑,佯作不在意的模样只管摇头否认。
钱闵由拉着我的手往书房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这个冬天,你就好好陪陪爹这个老头子吧……”
“好、好、好……”一连串的答应后,我突然笑道:“爹这话怎么说得跟送我出嫁似的,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呀!”
钱闵由身子僵了僵,却又没多说什么,只是接着我手继续往外走去,走到廊沿下,抬头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沉默不语。
“迟暮国的冬天比环州可冷得多,你一定要多穿点衣服,平日里多吃些肉,出门的时候别忘了拿手炉……”
我笑了起来:“爹,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你怎么比我还心急呢!”
钱闵由低头看了看我,微微笑道:“爹是怕老糊涂了,临走的时候又忘了嘱咐你,这会儿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吧!”
挽着钱闵由的胳膊,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爹,你年轻的时候是武将呢,就算上了年纪,身体也比别人健壮多了,怎么会老糊涂呢?”
钱闵由笑了笑:“你这丫头哄起人来还真有你爹当年的风范……”
“我就说嘛,这一定是从爹的基因里遗传来的……”我撒娇的晃了晃身子,不满的往钱闵由怀里拱了拱。
钱闵由笑了起来,将我揽在怀里靠好,方才说道:“你嘴里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新词,什么基因啊……”
我掩嘴笑了起来,打断了钱闵由没有说完的话,我们两父女就这么相依相靠的站在廊沿下,一面说说笑笑,一面欣赏着天空中坠落的纷扬。
这个冬天在父女情深的暖流中,过得很快,春天的脚步随着镜湖边轻拂的柳丝,带着醉人的青色,渐渐靠近了我们。
三月初三,我生日这天,照例和兰明之他们一起聚在鸳鸯火锅店里吃饭,喝酒,临了的时候,还不忘拉住兰明之笑道:“我走的这段时间,这店可交给你了!”
见兰明之脸上淡淡的表情,我有些不放心,拽住他的胳膊说道:“把帐记好,我回来的时候要查帐的哦!”
“亲兄弟,明算帐,你兰明之要是污我的花花银子,我一样翻脸不认人的,再说了,你也是股东之一,亏了本的话你多没面子啊……”
我正对兰明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来,完全不理会我的唧唧呱呱,拉着我的手腕就往店外急冲冲的走去。
“喂,你拉我上哪儿去,这么大劲儿干什么……”我惊呼呼的叫了起来,可是走在前面的兰明之完全不理会我。
兰明之大踏步的拉着我一路一直走到镜湖边方才停了下来,顿了顿身形,不等我问话,突然一回身,将我一把揽进怀里抱住。
“多多,别离开,我不想放你走!”兰明之的声音闷闷的从我头顶上传来,带着眷恋,牵出不舍。
我闷在他怀里呵呵笑了两声,抬起头来想看他,却又看不见他的眼睛,只得笑道:“你怎么跟我爹一样,说得这一走,就不回来了似的!”
我试着推开兰明之一点距离,但他却将我抱得更紧了,像是怕一松手,我就消失了一般,我在他胸口敲了几下以示不满。
好一会儿,兰明之像是会意般松开了我一些,我向后仰着脖子,看着他如星光一般的黑眸,笑道:“我保证,我胡汉山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