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前台签了字,然后沿着抛光的油毡地板一路走到右侧最里面的那扇门。我们曾短暂地、满怀希望地考虑将拐角处的套房作为我爸妈一起安度晚年的地方,但是现在只有妈妈一人孤独地待在那儿。我从门外往屋里瞧了瞧,我看见她的拐杖顶在沙发那儿,但是她和她的轮椅却不知去向。
在护士服务台,我说:“我是露丝·格罗根的儿子,她在附近吗?”那就是个荒谬的问题,这是养老院。当然,她在附近。所有的病人都在附近。
“这会儿露丝在做弥撒。”护士说,指了指小礼拜堂。
我走过走廊,路过坐在轮椅里的虚弱老太太,她们坐在轮椅里沿着墙排成一队。有几个抬头看了看我,其他大多都盯着地板,一个还叫道:“让我和你走吧。”
在小礼拜堂门口,我透过玻璃门看到一位年老神父(他自己也住这儿)在几名修女和大约三四十位坐在轮椅里的女人面前做着弥撒。从后面看,这儿的住客看起来都一样 ——白发苍苍的头垂在耷拉的双肩中间。刚开始我以为她们祷告的时候头都是低着的,但很快我就发现她们每个人都在酣然大睡。在她们中间我看见了妈妈,一件毛衣披在肩上,头低得很深,显然睡着了。
“醒醒。露丝,”我轻声说,在她侧后方看着她,亲了下她的头顶,“我是您的小儿子。”
她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冲着我疑惑地微笑,就好像她是第一次见我,虽然我和珍妮、孩子们昨晚刚来看过她。几秒钟后,她恍然大悟。“哦,嗨,约翰。”她小声说。
我单腿下跪,抚摸着她的肩膀,抬头看了看正在以战士的毅力给熟睡着的住客们布道的神父。当我再回头看妈妈时,她又睡着了。在交流时间,神父走过一排排轮椅,耐心地把她们一个个叫醒,然后往她们嘴里放一块小麦饼干。妈妈闭着眼,低声说着 “阿门”,张开了她的嘴。圣餐一丢进她的嘴里,她立刻攥着拳头放到心脏处,嘴里念念有词,虽然她看起来还在睡梦中,但有些事她始终丢不下。
弥撒过后,我推着她到了院子里,她歪着脑袋晒太阳,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深深的皱纹,头发也白得像雪一样,但是仍然感觉她像是个孩子,沐浴在阳光里,沉浸在天真中。这时候,她开始哼曲,然后开始唱歌了,手指比划在虚构的钢琴键上。唱的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童谣,大概讲的是一个毛躁的女孩想驯服一只鳄鱼,最终却被它吃掉。妈妈已经忘记了早饭吃的什么,也不清楚我怎么突然间出现在弥撒仪式上。但是她的小曲唱得相当起劲,一字不漏。
“您从哪儿学的那个?”我问。
“女童子军那。”她说。
“女童子军那?”我惊叫着笑出声,“那是八十年前的事了!您现在得唱它给我听听。”我这么一说,她就又唱了一遍。我把她推回房间,来到窗前,那里她能看见外面的草地和花园。“我今天晚上再跟珍妮和孩子们一起过来,”我告诉她,“我们一周都待在这里。” “我可盼着你们啊,宝贝儿。”她说,但我知道真实情况。 “爱你,妈妈。”我说,在她额头深吻了一下。 “我也爱你,好儿子。”妈妈说。然后她又说了些我没有预料到的话。 “一旦他们走了,就成事实了,”她说,“他们会来看我们,但是不一样了。”我想反驳,但是她是对的。不一样了。再也不一样了。走到外面的小路上,我回头望了望窗口,我把她留在那里了。她在窗口看着远处。眼神好像盯着远方飞过的一架飞机,或者一群大雁。我向她挥挥手,她又一次用惊讶的眼神望着我,像在小教堂里的一样。
“哦,妈妈。”我低声说。她给了我一个飞吻,我也回了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