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的第一高楼在所谓的规划调整中开始不断缩水,从500米到400米,再到几天前的300米和如今的200米,这种大幅的跳水,让所有人觉得意外,李晓春也不例外。
开始的时候,规划部门给出的解释是因为原计划的第一高楼恰好在飞机航线必经之路上,因此降低高度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可很快这种说法遭到了媒体的质疑,一向能说会道的汤局长终于发现自己并不适合面对媒体,现在的媒体真不好对付,以前发个通稿过去,他们就原样照登,可是现在你给了它解释,它还要提出各种各样尖锐的问题,问得你漏洞百出,尴尬不已。
又过了一个月,规划部门只好推出了一个新闻发言人,老老实实地解释了该区“暂时不具备建造摩天大楼的主要条件”。从此滨河市民以及外地投资客终于明白从此以后新城规划将不再追求所谓的“第一高楼”,而是要建造高品位、高质量、有特点的核心区标志性建筑。
那种盲目追求建筑,特别是标志性建筑物高度的时代已经过去。
调整之后的规划里特意地强调了国际新城的建设必须“打造富有北方特色的区域性地标环境”,提及被媒体误读的“第一高楼”建设问题,李晓春注意到这位发言人很巧妙地说,滨河从未追求过“第一高楼”的建设目标。那些所谓的500米、400米和350米的高度基本都是媒体揣测领导人意图杜撰出来的数据。
如果小燕没有真的去买一套在规划范围周边的房子的话,李晓春或许真的会相信那个所谓的“第一高楼”计划从未存在过,因为毕竟那块地还一直在自己的监控之下,依然和一年前的状况毫无二致。但是那个美丽的传说,却是妻子拿出真金白银去实践过的。
结果是坐了一回过山车,体验了一把心跳和欣喜若狂,但是想要下车才发现,车票是如此之贵,贵到他们几乎不能承受。
比李晓春更不能承受这场春秋大梦的是像吴广富这样的把自己的一切都押注在这件事上的人。第一高楼的规划给了他们一个从未有过的“伟大”梦想,当他们以为自己离实现这个伟大的梦只剩下最后半步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像是海市蜃楼一样,甚至没有留下痕迹。
这是他们承受不了的痛苦。
所以当樊主任安排的调查人员找到他的时候,吴广富那张像鸭子一样硬的嘴终于松口了。从李仓浩怎么找到他,再到如何谈价,如何收了李仓浩的钱去打拆迁办的人……通通都如竹筒倒豆子一样添油加醋地说了。
虽然他也搞不明白开发商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他希望这个不讲信用的家伙能被政府处理,最好关他几年,让他也尝尝“局子”里的滋味。
拿到这份调查报告,樊主任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开发商的贪婪、钉子户的无耻,还有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李晓春在这中间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樊主任陷入沉思。
实际上对于一个身居要职的领导来说,谁没面临过这种考验呢?樊主任深知李晓春此时的心情,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尤其是地产新政出台之后,很多事都发生了“质”的变化。那些在疯狂过山车爬坡过程中,发生的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又如何在目前这种快速下行的过程中,合理地平衡呢?
了解到李仓浩与钉子户暗地勾结的事,市领导专门召开了会议,讨论要不要严格按照国家规定对李仓浩手里的这块地实行没收。
樊主任特意邀请了李晓春来参加这个会议,他要再特意地观察一下,李晓春在这件事里究竟陷得有多深。
陈彩萍没想到李仓浩笨成这样,连这种把柄都会被人抓到。如果再保他的话,自己就要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因此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并且表态坚决支持收回这块地。
市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过去,身边的一切都增长得过快,很多问题在眼前闪现、酝酿,并且快速地发酵,可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只顾着拼命往前冲了,总想着会有时间来处理这些问题。可是如今,一切都急转直下,是不是该在这种时候再去挤脓包,又成了个问题。
最后,会议还是决定罚款警告、严厉处分而不是收回此地,因为新城的建设迫在眉睫,市长认为现在还不是挤脓包的时机,要给趁火打劫的人“最后一次改过的机会”,这本来又是一个一语双关的警示,然而陈彩萍并没有听进去。
李晓春在会场一直非常沉默,虽然这个事情按道理说他也应该发个言,澄清一下,但是他没有。吴市长说的每句话都仿佛在敲打着他的心,过去,迫于各种压力,他作了太多的妥协,甚至帮助李仓浩安插了本来不符合条件的回迁户……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脓包”什么时候会被挤掉,还是会像以往一样,意外过关呢?
会场外,杨兰也是心急如焚。这次的会议显然很不一般,但是会议的范围很小,无关人员一律不得入内,连端茶送水的事都给免了,杨兰几次想以送水的名义进去看看,都被沈秘书拦在了门外。
她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跟那个姓李的脱不开关系了,自己的这位难相处的女领导之所以给自己机会,是有目的的。可是自己并没有凭借才华与美貌为自己寻到一个更大的平台,当然也就不可能实现陈彩萍希望她达成的目标。
这个时候出现的李仓浩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与其说是李仓浩那些名牌包包、名牌手表之类的小恩小惠打动了她的芳心,倒还真是小看了这位名牌大学毕业的美丽才女。能够这样死心塌地地为李仓浩办事,本来看中的就是他在滨河地产界的地位,以及他即将展开的更大更高更不可限量的未来!
但是几乎一夜之间,李仓浩就显得满脸疲惫、老态毕现,这让杨兰不禁心惊胆战,自己的未来全押在这个老家伙手上了,这个靠山要是倒了,只怕自己再没有爬起来的机会了。
所以,虽然李仓浩小心翼翼地管理着自己在杨兰面前的用词与表情,但心细如发的杨兰却早已经嗅到了不安的味道。
全国四大地产商万事达房地产公司和李仓浩公司的重组工作在市政府的撮合下,最终以九比一的比例达成。李仓浩从开始的惊喜又逐渐过渡到不满。虽然本已经“伤筋动骨”的他,这一次侥幸的没有死于“地震”,亦没有死于“地震”之后的“次生灾害”,但现在不但规划大幅度缩水,自己在合资公司中所占的股份也大不如预期……总之,无论如何,他就是认为自己在重组中吃了大亏。
可无论他多不愿意,都必须满面春风地在市领导的殷切注视下在合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意味着从今往后,那个曾在滨河红极一时的名字“滨河建龙房地产有限公司”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与万事达地产有着天然姻亲关系的“万事恒达房地产有限公司”,而李仓浩则变身成为这个名字后面名存实亡的一位“高管”。
这个时候的地产行业正在宏观调控政策之下陷入漫漫寒冬,但土地一级开发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寒意。“卖地”这个一本万利的买卖,正催生着股市中的土地一级开发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什么是土地一级开发?其实就是指由政府或其授权委托的企业,对一定区域范围内的城市国有土地,也就是毛地或乡村集体土地、生地进行统一的征地、拆迁、安置、补偿,并进行适当的市政配套设施建设,使该区域范围内的土地达到“三通一平”、“五通一平”或“七通一平”的建设条件从而成为一片熟地,再对熟地进行有偿出让或转让的过程。
房地产开发商拿土地盖房子属于二级开发。这也就是说李仓浩想方设法把手里的地像孩子一样地养大了,却没能获得超预期的收益,而是卖了个政府和万事达看来都比较合理的价格,这又怎么能让李仓浩心理平衡呢?
尤其是越来越多的地产界人士注意到了土地一级开发独一无二的“优势”,拥有土地一级开发资质意味着在拿地环节坐拥成本优势,进而轻松享受一二级市场的双重收益,更重要的是,在收入以及净利润的确认环节将拥有更大的“操作空间”。
金子一般的土地,吸引着上市公司们前赴后继地投身于土地一级开发当中。
李仓浩现在坚信,他只不过是万事达的一块跳板,一块垫脚石,因为“土地一级开发商在拿自己开发土地的时候优势非常明显”。国内一位上市房企高管的话让李仓浩明白了万事达跟他这次联姻,背后还有后手,而他的招数已经使尽了,只能看着别人的表演。
在上述高管眼中,土地一级开发商参与自家地块的竞拍有两个明显的优势,一是由于土地开发商相对于一个“准规划部门”,它在土地一级开发阶段已经和政府部门有过一些互动,因而对竞拍地块的价值和前景了然于心;二是在同等价位的情况下,由于拍卖价款当中的一部分将作为“土地一级开发”收益进入土地一级开发商的腰包,在这种情况下,土地一级开发商参与拍卖的成本相对于其他公司更低。
对于上市公司的玩法,李仓浩现在终于有机会了解了,为什么他的那位朋友会说:“这些土地一级开发商在参与自家地块的竞拍时可以说是进退自如。”
如果土地一级开发商参与自家地块的竞拍,由于它拥有巨大的成本优势——所出的地价有一部分将以“增值收益”的形式回流到自家腰包,因而其他公司一般不会与之竞争。但不排除遇到对地块志在必得的公司不计成本地与土地一级开发商抬价,这个时候,当竞拍价达到一定金额时土地一级开发商便会理智地放弃继续竞拍,因为“拍卖成交价已经非常高,仅是从土地一级开发的分成上面土地一级开发商便可获利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