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啊,乌鸦嘴。她做什么傻事?是自绝于人民还是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大概也是她现在正矛盾着的问题。哪一天她要想不开了,估计,要么就这样,要么就那样了。”
“你觉得哪个概率大些?”林仙儿收起嬉笑态度,不无担忧地问我。
“前者吧。我觉得你姐就一奉献型人物,总是先为别人着想。她总能记得别人爱吃什么最喜欢什么,然后对别人的要求总是难以拒绝。你记得我们当时让她偷试卷吧,她当时就一实习老师,冒着多大的危险啊,你那么随口一提,她不是都给答应了么。她对人太好了,接近于讨好,并且试图要讨好每一个人。反正每次跟她一起吃饭,她给我摆筷子,给我夹爱吃的菜,我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人一旦现实与理想落空,尤其发现自己的付出不仅没有回报,还被狠狠踩在地上时,最容易与自己过不去。”
“好了,我知道了,等我妈回来后,我一定好好说说她不行,做事也分不出个轻重缓急。都到什么时候了,她还有闲心谈恋爱。我让我妈24小时不离我表姐左右,以防万一。”
“按说,你妈是过来人啊,这些事,她比咱们都懂才是。”
林仙儿叹息:“什么啊,我妈可一直都没过来。她这还不死心等着我爸哪一天良心发现呢。”
“你妈对你爸可真够痴情的!”
“不是,她在等着我爸哪一天跪地求她,她好骄傲地将他扫地出门。”
那天晚上,我做一个让我非常痛快的梦,梦见自己与一群黑道人士过招,结果胜了他们。早上醒来时,心里有一点怅然。一直以来,对我来说,总是这样,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不尽如意时,在梦里总能来个圆满地解决。但醒来后,事实依旧冰冷,依旧无力更改,只能继续做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最好连偶尔想起都不要。
正在我发呆的空当,手机唱个不停:“谢谢你总是替我收藏不想跟情人说的话,我胡思乱想你一直握着我手。让我释放然后慢慢宽广。别人都说我很坚强,只有你劝我别逞强。爱是漂亮却不完美的天堂,旧了总有需要修补的地方……”
是刘若英和范玮琪的《不能跟情人说的话》,也是林仙儿专门帮我设置的,我笑着拿起手机:“这么一大早,又怎么了?”
她的话,直接冻僵了我的笑容:“你快来医院吧,我表姐自杀了!”
等我赶到医院时,柴扉已经脱离危险。柴扉的爸妈都在外地,按照林仙儿的嘱咐,谁也没有通知他们。
胡姐在一个劲儿地抹眼泪,而相反,曾经总是哭哭啼啼的柴扉,现在倒是安静,很诡异的安静,她眼神空空的,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
林仙儿见到我,拍着胸脯余惊未定:“哎呀,你不知道,刚才都快吓死我了,那么多血,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血,怎么止都止不住,她可真是把自个往死里整啊,下手太狠了,骨头都露出来了。”
“仙儿,别说了。”发话的正是当事人柴扉,她声音听起来还很虚弱,而那张小脸,似乎比平时更小了,惨白惨白的,映衬着那双大眼空洞洞的。
“姐,你可不能这么吓唬我们啊。幸亏我心理素质算好的,稍微弱点的,看你当时那惨样,还不吓晕过去留下心理阴影啊。再差点的,没准比你先行一步去阎王爷那报道呢。”林仙儿一副故作轻松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惊魂未定。
“你这倒霉孩子,乱说什么呢,什么阎王不阎王的!”林仙儿她妈带着泪呵斥她,“不过,小扉,幸亏是没出什么事儿,你说,真要出什么事儿,我怎么向你爸妈交代啊。你阿姨我本身就没给你带个好头,这倒好,又没照顾好你,我下半辈子不是每天活在愧疚里么。你就狠心这么对我啊?”说完,可能想起自己的伤心事,她又开始抽泣起来。
“阿姨,对不起。”柴扉虚弱地道歉。
气氛很是压抑,压抑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我再次咒骂自己,太他妈乌鸦嘴了,吓得我再不敢说些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遇到这样沉重的场合,我就彻底歇菜了。
林仙儿试图缓解这气氛,她开玩笑地说:“还好,还好。还好现在听到的对不起,还是大活人说的。你说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在那边捎话给我妈说对不起,我看我妈就不止是愧疚了,没准就被吓得追随你去了!”
“我现在想安静一下。”柴扉像被抽掉魂儿似的,说出来的话有些有气无力。
“反对!我可禁不起二次惊吓了。现在的安静,无异于无形的杀手,会来割据你的灵魂的。”
“我现在还有什么灵魂啊,我就一具行尸走肉。我都麻木了。”柴扉说得每一个字都觉得吃力。
“姐,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恨姐夫啊,特别恨那个贱女人。想要拿自己的死来惩罚他们?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姐夫得意:你看,我多有魅力啊,我玩够的女人愿意为我去死!而对那个女人来说呢,你白白腾出了老婆的位置和房子,那个坏女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说你要真恨他们,又不是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你要还想要婚姻呢,就想尽办法把姐夫抢回来,弄残那女的。你要不想要婚姻呢,我们就想尽办法搞垮他们俩,让那对狗男女去做鬼鸳鸯去吧。我觉得吧,你即使真的放不下,你也应该在自杀之前先尝尝别的男人吧,你得通过实践证明你老公其实没那么好。你还没证明他是不是最好的,就为他去死,值得吗?”
林仙儿说得义愤填膺,唾沫横飞。柴扉却只接了一句话:“我谁也不恨,我只恨我自己。”
“姐,你多傻啊,干吗拿别人的错误来这么狠狠惩罚自己。咱做好人可以,但也不能太高尚了啊。您这么高风亮节,还让不让我们这些粗鄙小人活啊?!”看我不说话,林仙儿一个劲儿地掐我,“你倒是说句话啊,别总关键时刻掉链子?”
在死面前,说什么能有分量啊,我还真没想好什么样的安慰词。人家就愿意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我能怎么着啊,干着急不是?我唯一能帮的就是给她送一根绳子,最好是结实的,非山寨货,好让她一次性成功了断。呸呸呸,太不人道了我。
我只能硬起头皮:“柴扉姐,你现在无论想什么,其实都是正常。无论想得有多悲观,多消极,多黯淡无光,只要不付诸行动,一切都会过去的。风雨过后见彩虹,这话虽然废,虽然俗,却是泪水过后才能明白的道理。你要实在想不开时,实在以为去另一个世界才能逃避,你不妨这么问问自己,你活过吗?你真正地活过吗?你有没有真正地为自己活过?如果没有,你就不配去死。还有,听说,自杀是种可怕的罪恶,死后灵魂会停留在自杀的地方,每天重复地自杀一次。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不要轻易尝试,不然,做鬼都累!”
柴扉这才感到后怕地问:“你说得是真的吗?”
“嗯,这是我听一道行很高的高人说的。”我随口编道。
“你们放心吧,这傻事,我不会做第二遍的。从今以后,就是我的重生。”
看柴扉如此坚定地表了态,大家都放心地笑了起来。
林仙儿继续怂恿:“姐,善良不是错,错的是懦弱。我们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上帝的还给上帝,把恺撒的还给恺撒?”
“什么意思?”她姐满脸问号。
“老虎不发威,他当咱是招财猫。到咱该出手的时候了啊,你说,是先灭你老公还是先灭小三?”
“还怎么消灭啊,他们都既成事实了。”
“那你就忍心白白受窝囊气啊?”
“不然怎么样?小三都怀孕了?!”柴扉的眼睛里又浮上一层绝望。
林仙儿就插指着柴扉的鼻子说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母凭子贵啊?你思想怎么这么封建啊?怀孕也可以让那孽子不见天日。你只要不跟他离婚,她敢生这小孩吗?看她肚子越来越大,还怎么有脸出来见人。”
我忍不住说:“这年头可都是笑贫不笑娼。”
林仙儿转向我:“那你说怎么办?”
林妈妈忍不住说:“我倒有一个法子,不知该说不该说。”
林仙儿催促道:“快点,现在我就想听不该说的。”
“我们可以偷着去计生委举报,那贱女人不是他们单位的么,怎么着也是一国家干部,又是未婚,肯定没有准生证。又是抢别人老公,这不犯了重婚罪了么。只要稍微那么一张扬,影响多不好啊。他们领导肯定亲自给她做思想工作,让她把孩子引产的。”
“这主意太损太阴太振奋人心了,也就我妈能想得出来,就这么办!”林仙儿忍不住高呼。
“不行,这样陆离会恨我的!”柴扉坚决反对。
事到如今,柴扉还在替陆离着想。她虽然恨陆离,但也同时留恋着他,现在的她无论做什么,潜意识还是希望能挽回陆离。柴扉从初恋到现在,陆离是他唯一亲近的男人,感情世界单纯的不能再单纯,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大概也只认准了这个人,感情单一,又有洁癖,我猜她现在的心态连她自己都掌控不了,想离又不甘心离,想原谅又做不到原谅,想恨他又期盼他能回头,想他回头自己又不能完全接受。
我看着她,觉得情况远比我们想得复杂。我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但还是说:“柴扉啊,我觉得不管离婚还是继续,你首先要解放自己,要学着精神独立,人格独立,不要以为没了陆离,自己就一无是处下半辈子就注定凄苦无依。离婚不是天塌地陷,继续也不是没可能。凡事你得往好的方面想才行……”
巴拉巴拉一大堆,但我知道自己也就是嘴上功夫。说说别人可以,但一落实到自己身上,到头来还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有陷进感情泥沼里的人,总是能激发无比强大的力量来忍啊忍啊的,百忍成钢,或者百忍成魔,或者百忍成白忍。很多重复千万遍的爱情真理,比如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受伤的总是不愿放手的那个,忍啊忍啊的也忍不出快感来,明明头脑里清醒,但手就是放不开。即使手被狠狠甩开,念想里还是藕断丝连,只因为,喜欢那个人的时候,身体上和思想上都长出了藤,缠缠绕绕,捆绑住了自己。时日一久,盘根错节,岂是一下子说断就断得了的。
“姐,乐乐说得对,观念不转变,做什么也是白搭。但我妈说的也没错。你再好好想想,要杀要剐一句话,你别拿自个下手就行。”
柴扉笑得牵强,“放心吧,我已经明白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婚姻也不是。”
我惊喜地看着她,觉得她进步真快。但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差点让我跌掉下巴:“跟谁过不是过,我以后要人尽可夫。”
多么远大多么有前途的理想啊。我们三个相视一眼,谁都没说话。现在的她最缺的就是活下来的念想,只要有念想,你管它是好的坏的。再说,人在绝望时说的气话狠话丧气话,哪能当真呢。再说,谁还不了解柴扉呢,她身体里住着个良家妇女,你就是催着她乱搞,她也乱不到哪里去。
把柴扉托孤给林妈妈后,我陪林仙儿去超市买一些住院的生活用品。刚走到门诊中心,看到周鹤在那排队缴费。林仙儿走路只管看前面,长这么大都没从地上捡过钱,所以肯定不是她先发现的。
我纳闷地问:“现在医院变性了,不交钱也能救死扶伤么?”
“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听谁说的。”林仙儿还是兀自向前走着。
“那周鹤怎么这工夫才去交钱?”我指了指排队的周鹤给她看。
林仙儿也有些疑惑:“我不是早交了吗,谁通知他贡献两遍?”
等周鹤交钱出来,一抬头,看我们正等他呢,他神色有些不自然:“怎么这么巧?仙儿,你身体不舒服么?”
“你身体才不舒服呢!”林仙儿没好气地说。
“那你妈身体不舒服?”周鹤没理会她的态度,继续关切地问,“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
“你妈才不舒服呢。”林仙儿看了他一眼,头扭向别处,似乎多看他一眼能累着自己似的。
周鹤还是好脾气地说:“分那么清楚干吗啊,我妈还不是你妈?”
林仙儿有些讪讪:“那你刚才替谁缴费呢?”
周鹤老老实实地交代:“我执勤的时候,发现一起车祸,肇事者撞人后跑了,没办法,我先把受伤的人送过来。”
我想开个玩笑放松下:“哎哟,这么高风亮节啊,英雄救美了吧?是不是期待她感动得以身相许啊。”我发誓,我当时真的只是开玩笑,谁知道,我真的是乌鸦嘴。
“乐乐,少拿我开涮啊,我周鹤是那种人么?”周鹤一急起来,脸色就变红。
我继续损他:“哎哟,那您是哪种人?别人投怀送抱,你学会怎么拒绝了么?你们双鱼最容易稀里糊涂跟别人扯不清。”
“要不说你们天蝎容易怀疑一切,否定一切呢。”说完,周鹤故意冷哼。
林仙儿打断我们:“你俩吵够了没?”她又指向周鹤,“救人是好事,好事做过头可就是坏事了啊,你做事有数些。钱够不够?”
“我刚发了工资,还够。”
林仙儿简直跟管家婆似的:“那不够时给我说声,我先去买些住院的东西,我表姐住院了。”
“你怎么不给我说一声,那等会我去看看。”
“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没必要大肆宣传吧。再说,我们女人的事,说了你们男人也不懂。好了,你先忙你的吧。”说完,林仙儿拽着我就走,我不禁跟她开起玩笑:“你还没问他要帮的是漂亮美眉还是老太婆呢,不会引狼入室吧?”
“算我求您了,姑奶奶,您这乌鸦嘴赶紧转移阵地吧,千万别扯上我和我家的任何一个人。”
“我怎么被你列为黑乌鸦了,说起乌鸦,我办公室也有位乌鸦帅哥,哦,就是那天咱们取车牌时碰到的倒霉鬼。”
“那你们够有缘分的啊,都成同事了。你们直接组成乌鸦组合得了,乌鸦公乌鸦婆,倒也般配!”
“你这是咒我呢吧,有你这乌鸦祖师娘在,我哪敢越位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