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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上)

突然主席台上有人大声叫道:“余秋里同志……”

余秋里一震:是毛泽东的声音!

那些准备退场的人也跟着站住了。

“你那里有没有一点好消息呀?”毛泽东的问题终于提出了。

余秋里这回心里很爽,声音也变得很敞:“主席,好消息还是有一点的!”

“噢?怎么样啊?”

“从松辽勘探的情况看,这回大油田我们是拿到手了!”余秋里的话让会场气氛活跃。

“嘿,是真的吗?有大油田?”毛泽东欠欠身子,兴奋中似乎还有些不太相信。

“主席,不光是大油田,可能还是世界级的特大油田嘞!”余秋里今天的底气很足,因为他刚才从长途电话里已经得到松辽那边的确切情况,特别是葡7井出高产油喜讯来得及时,而且好戏还在后面呢!

“好哇!这是个值得注意的好消息!”毛泽东这回从椅子里站起身,满脸笑容。一天的会议,余秋里最后的非正式汇报是毛泽东今天最高兴的事。

新年伊始,石油部高兴的事接二连三,有点顾不暇接。

继葡7井1月7号喷出高产油后,葡20井、葡11井、葡4井等共有六口井相继喷油,且都是稳定在日产10吨-24吨的高产井,基本都大于松基三井油量。此外,还有正在钻探之中的7口井也相继钻到了油层。而仅这13口井所控制的油田面积就在200公里左右,粗略估计,地质储油量达到一亿吨以上,相当于克拉玛依规模。

“老康,你把技术人员召到你身边,你们一起好好研究讨论一下,看看松辽那边的情况到底优点是哪些,问题是哪些,然后你回北京,我们要商量后面的大事了!”余秋里在上海的会刚开完,就令正在哈尔滨的康世恩迅速准备大战前的技术准备。

康世恩遵嘱立即把松辽一线的翁文波、李德生、张文昭、杨继良等主要骨干召到身边,夜以继日地展开了讨论。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松辽长垣石油勘探目前的结果有16条有利因素和一条不利因素,它们分别是:油田大;构造平缓完整;储油层多;生油层厚;盖层好;储油层物生好;油井产量高;油层压力高;储油层埋藏深度适中;油井可以自喷;油层温度高;电测对油、气、水解释准确;地层可钻性好;地层自造浆;有丰富的地下水;地势平坦、交通便利。一条不利因素是原油油质有三高:含蜡高、凝固点高、粘度高。

“16条有利因素,好么!你们是说这个大庆油田哪方面都是得天独厚?”余秋里看了上面这些分析,十分惊讶地问康世恩。

“是的。从现在勘探和出油的基本情况看,大庆长垣构造属于整装砂岩油藏,其有‘教科书式’的穹隆背斜构造的特点,总之比世界上像巴库等大油田的地质情况还要简单。可以说是上帝给予我们的一个得天独厚的好油田!”康世恩很专业地回答说。

“那你说说这一条不利于因素什么意思?是我们的油质不好?”余秋里接着对油性的“三高”非常警惕。

“噢,这里说的三高并非我们的油质不好,而是油性有些不利于开采开发。”

“怎么个不利于开法?”

康世恩想了想,还是用个形象比喻来回答吧,于是他想起了那天张文昭在现场向他汇报的葡7井出油后的情景吧:“那天张文昭他们告诉我,说葡7井喷油时,外面寒冷,那喷出的油一会儿就凝成一个个黑豆粒似的从天上掉下来,大伙儿踩上去就像踩在软皮筋上一样。油滴落在脸上也会自己滚下来,不粘皮肤……”

这有趣的故事,余秋里听了却脸色很不好看:“你是说这油稠得很啊?”

康世恩点点头:“是这样。所以下一步炼油厂建设的问题要抓紧,再有我们的在开发时如何保证原油从地下喷出后能够顺利地储运也是个重要问题。”

余秋里若有所思地:“这事老康不能马虎,得想点办法。”

后来在余秋里和康世恩等人的亲自关注下,堪称石油战线“五朵金花”的攻关项目迅速上马,为大庆油田的原油开采和成品油生产提供了技术保障。如当时大庆油田发现后,原油滚滚而涌,全国上下一片欢腾,喜气洋洋。可是原油从井里喷出来后不是马上就能用的,尤其从原油变为成品油,还有很多工序需要进行。大庆当时没有炼油厂,原油只能运送到大连炼油厂等地方去。过去大连炼油厂炼的油都是进口苏联库页岛油田的原油,凝固点很低。而大庆油田的原油凝固点在20度以上,加上那一年送到大连石油七厂炼的原油季节也正好是冬天,七厂的装置、设备和生产技术是很不错的,可他们对大庆油田的油从来没有碰过,被凝固度高的原油弄得狼狈不堪。据说从火车站的卸车那儿开始,一直到数公里外的炼油厂车间,没有一处不是“油毯”铺盖着的——原油到处洒落在地上,生产只能停停开开,工厂上下一片埋怨声,于是“大庆油不好”、“无法炼”的话到处传开了。余秋里知道后大发雷霆:“真是岂有此理!是你们的本事没到家,却怪大庆的油不好!”正巧七厂的厂长姓苏,名得山。余秋里的火就更大了:“就是因为你们厂的厂长姓苏,你们就迷信苏联的油一定比我们的好啊?”这顶帽子够吓人的,从此再没人敢乱说“大庆的油不好”了。不过批归批,说归说,但大庆原油的“三高”确实也就像现在人们常得的“三高”富贵病一样,不是那么好治。

余秋里后来专门派了生产技术司司长孙晓风和专家侯祥麟等人进行技术攻关,并经过反复试验,最后“五朵金花”终于绽放,朵朵开得鲜艳多彩,成为石油史上一景。此是后话。

松辽前线的勘探工作可以说已经基本摸清了地下情况,大油田信手可得,现在是怎么个开发的问题了!面对如此空前规模的大油田,怎样把它拿下来,这对余秋里和整个石油部来说是个全新的问题,即使对毛泽东和周恩来领导的中央政府来说也是个全新的课题。那是个特殊的历史条件:帝国主义对中国实行经济全面封锁,中苏关系已经日趋恶化,“老大哥”的专家已经基本撤光了,依靠外援已无可能。只有一条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艰苦奋斗好说,可怎么个自力更生法?自力在哪里?余秋里掰掰手指,算算石油部自己的力量少得可怜呀:松辽那儿总共只有20多台钻机,不足5000名职工。不过从全国石油战线看,还是有些力量的:老的新的加起来有17万职工,钻机嘛也有300多台,再加上国家一年给的总投入10个亿。应该说打一场战役基本具备。

干!要干就得痛痛快快干!

“我们搞石油勘探,跟打仗很相似。要勇于解放思想,敢于在情况基本搞清楚的情况下作出果断决策。有充分根据而不敢作决断,就会贻误战机,就会一辈子落后!”党组扩大会议上,余秋里挥动着独臂,慷慨激昂。“现在国家迫切需要石油,松辽的资源又比较可靠,地质情况也搞得比较清楚,是到了下决心的时候!我们要准备从全国调集力量,组织石油大会战!改变石油工业的落后面貌就在此一举!”

“我们必须下定决心,背水一战,全力以赴拿下这个大油田!”

“松辽石油会战,只能上,不能下!只准前进,不准后退!”

“就是天大的困难,也要硬着头皮顶住!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水平,把这个大油田勘探、开发建设好!把石油工业落后的帽子甩到太平洋去!”

石油部大楼,此刻春雷滚滚。那只呼风唤雨的右胳膊在挥舞中掀天覆地,那只空洞洞的左袖子也幻化成疾风劲雨……“余秋里同志挥动胳膊的神情和这番荡气回肠的话,我们记了一辈子!每次回想起来,都十分激动!”康世恩活着的时候几次说过这样的话。我在采访中也听到许多老一辈石油人说过同样的话。

余秋里不是演说家,但他一旦激动起来,那讲的话极富感染力、鼓动性,能把一颗颗冰冷的心扇乎得热血沸腾!能让本来已滚烫的火星熊熊燃烧起来!

余秋里不是理论家,但他一旦作起报告时,便会出口成章,而且把最想表达的主题用最明了、最准确的语言,形象而生动地表达到位。能让那些本不在意的人迅速进入一个巨大磁场般的境地,然后身不由已地跟着他去赴汤蹈火,去冲锋陷阵,且丝毫不感后悔,反之无尚荣光。

中央对石油部的《报告》很满意,仅七天时间就给予了批复。并向华东局、黑龙江和其他有关省市自治区党委、国家计委、经委、建委、地质部及其他有关部委的党组作了批转,总之一句话:中央对余秋里的“大庆会战”一路绿灯。

“有人说我们的军队干部打仗可以,不能搞经济建设。我就不信!你们看,余秋里在搞石油大会战嘛!”毛泽东在一次会议上颇为得意地对人这样说。

中央批示下达,石油部有了打大会战的“尚方宝剑”。可战前余秋里还有千头万绪的难题需要解决。

第一个问题就是资金缺口。那几天余秋里跟李人俊俩人反反复复、东抠西卡,弄出了一个会战的账目,可怎么算俩人还是直唉气:得至少有2-3亿资金和几万吨钢材设备没地方出来。报告再打到中央,李富春一听就跳起来:秋里呀,以前别人跟我争项目争钱,你在边不吭声,我说你好话。现在你倒好,动不动就狮子大张口,我这个副总理兼计委主任真是没法当了。国家这么个一穷二白的摊子,我哪来给你弄这么多钱嘛!你啊,还是找小平去吧!

余秋里只好硬着头皮,再和李人俊又去找邓小平。

邓小平爱抽烟,余秋里上前先敬烟。烟雾中,余秋里让李人俊把缺口的“账目”给总书记递上。

就这么多了?邓小平一边吐烟,一边眼睛盯着余秋里和李人俊,意思是说,你们别没完没了啊!

就这么多!其他的缺口我们自己解决!余秋里口封得很紧,回答得也干脆。

邓小平在石油部的资金缺口“账目”报告上大笔一挥,嘴里还喃喃道:大庆会战是大事,国家再穷,也得支持这个事嘛!总书记不愧大将风度。

余秋里与李人俊偷着乐。第一件难事办得利索。

第二件难事是战斗人员问题。

年初,余秋里在主持开党组会时,大家就提出:如果搞大会战,遇到的首要问题是人力不足。

“松辽环境恶劣,任务又这么艰巨。我看只有采取用部队的办法。建国初期,石油师成建制的改过来为我们石油系统所用是个好办法。这回我们还是争取中央支持,调退伍的部队来!

”余秋里又开始挥洒用兵之道。他对副部长周文龙说:“老周,你跟总参谋部关系熟,你给他们写封信,先给几位总长报告一声。”

周文龙接令后立即给罗瑞卿总长和张爱萍副总长写信恳求道:“……最近在东北大庆(大同镇)地区发现了一个大油田。远景非常乐观。我们已决定在最近时期内集中石油系统一切可以集中的力量,进行一次大规模的会战,一鼓足气地拿下这个地区。会战中各种技术工种队伍及几千名石油技术干部的配备,我们已组织调遣中,但由于这个地区非常辽阔,又是平地起家,一切基本建设、道路、电讯以及后备力量的补充,需要工人的数量很大,我们实在无力解决,特请求您设法支持我们一下,在今年转业军人中酌拨2至3万人,以解决目前我们工作中最大的困难。争取在夏秋两季就把这个大油田拿下来,尽早投入大规模开发。”

信写得既激情,又恳切。

但余秋里还是不放心,便找到周恩来总理。

“好啊,这个想法很好嘛!”周恩来一听,非常赞同。突然他对余秋里说:“主席正在广州召开军委扩大会议,你快到广州去!”

“好喽!”余秋里谢过周总理,直飞广州。

下飞机后,见到军委的第一个人是总参谋长罗瑞卿。

三万人?就你余秋里真想得出,一要就是三万部队!被毛泽东叫出名的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罗长子”,这回瞪大眼睛瞅了将军部长足足一分钟,然后嘿嘿一笑:好好,三万就三万,只要你能干出个大名堂,我给!

作为解放军三总部的首长之一,余秋里与罗瑞卿也算是老交情了。现在就看交情深不深了。

“余秋里啊余秋里,你一下就要改编我们的3万部队呀!”罗瑞卿摇晃着他那高大的身躯,不停地用手指着余秋里,又是摇头,又是笑声:“就你想得出来!你可真会找窍门啊!”

“总长,我们有困难,是实在没得办法呀!”余秋里解释,一脸真诚和恳切。

罗瑞卿一挥手:“没问题,自己人嘛!我去向主席报告一下。”说着,就进了毛泽东住所。

余秋里还是不放心,又跑到贺龙和刘伯承房间。

贺龙笑咪咪地叼着烟斗,眼睛半眯着朝余秋里直使眼色:你还不向刘帅说话。于是余秋里就赶紧向刘伯承汇报来龙去脉。

“对头嘛!打虎要靠亲兄弟,出征还得父子兵!我赞同你向部队要人去!”刘伯承连连点头。

余秋里听了喜从心头涌。他看看贺龙元帅,元帅正理着浓浓的小胡子朝他挤眼呢!

“报告二位老总,主席请你们到他那儿去。”有工作人员进屋说。

“余部长,主席请你也一起过去。”工作人员补充说。

原来毛泽东是想了解松辽的情况呀!余秋里进了毛泽东的会客厅才知道。

机会难得。余秋里知道今天的汇报直接关系到军委主席毛泽东及几位军委副主席给不给他3万部队的大事。于是他用简单而明了、有力而急切的口吻讲了几十分钟时间,尽可能地把松辽油田的现在情况和未来前景及组织大会战的事让毛泽东和元帅们听后产生深刻印象。

“好……好嘛!这很好!”效果达到。毛泽东不停插话,一脸满意之色。“听说你们有个报告,要搞会战。好哇!准备上阵喽!”

元帅们频频点头,一片咐和声。

有戏!余秋里站起身,向毛泽东一个敬礼:“报告主席,我可以走了吗?”

“好,上阵吧!”毛泽东笑咪咪朝余秋里扬扬手,然后问老帅说:“你们看他的事行吗?”

“很好。就得这么干!”老帅们异口同声。

“谢谢各位老帅!谢谢各位首长!”余秋里又向元帅和军委领导们敬礼。

正是一路东风劲吹,大地到处春光明媚。

从广州回到北京时,周文龙副部长向余秋里报告说,总参谋部张爱萍副总长已经在给他的信上作了批示,同意从军队里拔2至3万人给石油部。

余秋里喜上眉梢。

2月22日,中央正式下达了“关于决定动员3万名退伍兵给石油部”的指示,之后军委又决定给大庆分配了3000名转业军官,他们中不少是党团员,有的还是刚刚从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战斗英雄。中央考虑的要比石油部自己想到的还要周全。

余秋里仿佛感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指挥千军万马的战争年代。

那时间里,石油部大楼就像大战前的总司令部,一份份调兵遣将的命令和通知,发往全国各油田、矿区、院校和研究机构……“我去!”

“我们队全体报名!”

“请批准我吧,我已经把铺盖都卷好了,只等坐火车了!”

“……”

在石油部“开赴松辽前线,迅速拿下大油田”的战斗命令下,各地石油人无不以最高昂的战斗姿态,投入了紧张的会战行动。真是了不起!真是一群和平建设时期“最可爱的人”。各地石油人个个以参加会战为荣,人人都像战士上战场一样摩拳擦掌地争着到松辽去。

再看看“总司令部”的石油部机关:部长余秋里和副部长们一派作战姿态,各种地图、战斗命令,电话铃声,甚至相互指责和骂声不绝于耳……“报告部长:玉门局的先头队伍已经到达松辽的安达!”

“报告部长:新疆局的队伍今天已从嘉峪关抵达北京!”

“报告部长:四川局的同志说明后天就可以全部到达目的地……”

“北京石油学院的师生们问他们什么时候启程?”

“研究院的几十名教授请求部里让他们到最前线接受任务!”

好么好么!老康,文龙,还有人俊,你们分别给他们布置一下各自的战区位置!大会议室里,余秋里右手叉腰,左边的那只空袖子则随着他走动的身子在来回甩动。

好么好么!“拔萝卜”、“割韭菜”、“切西瓜”好!独臂将军不停地甩着空袖子,嘴里喃喃有词地说着。办公厅的人听不明白他们的部长在说些什么?康世恩就在一边笑着告诉他们:拔萝卜,就是从老油田那儿抽调一些标杆钻井队;割韭菜,就是把原来的队伍整建制的调出;至于切西瓜嘛,是把原来的队伍一分为二,调走一半,留下一半。

“嘻嘻,真是老农民打仗!”有人听后吃吃暗笑。

有什么可笑的?中国的几千年历史靠什么推动的?还不是农民们?!共和国缔造者还不是农民们?建设社会主义照样还得靠农民嘛!农业大国不靠农民靠谁?别忘了经过马列主义灌输的已经成为无产阶级先锋队的农民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了!他们的意志、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素质,是中国人中的精英和豪杰!也许他们还保持着农民的生活习性,农民的纯朴,但这无妨他们领导全中国人民从黑暗走向光明、从光明走向更加灿烂、更加辉煌的伟大抱负!他们是中国农民中的代表,也是农民利益的忠实捍卫者,更是农民们实现理想的领路人。

余秋里是这样的一批人中的其中之一。毛泽东是更典型的其中之一。

现在是战斗!是千军万马投入战斗的大战役。

战斗和战役只有懂得军事的人才能指挥。

这是中将余秋里得心应手的事。

首先要明确任务。会战初期的三大任务是石油部向中央报告的:第一,在松辽2000平方公里的面积上甩开勘探,争取打200口左右的探井,迅速探明大庆油田的真实地下情况,目标是找到10亿吨的可靠储量;第二,选择已经探明的有利地区,打出200口左右的生产试验井,进行油田开发试验,实行早期注水,当年生产原油50万吨,年底达到日产4000吨水平和年产150万吨生产能力;第三:在大庆长垣以外的附近地区,进一步开展地震勘探,完成细测4万公里,争取再找到更多的“金娃娃”……这是余秋里他们最初的目标,而这个会战目标后来随着不断出现新的更大的油田前景而被迅速调整。

既然叫会战,就得按军事行动进行。一个油田目标,就是一个战区。因此长垣几百平方公里便被按照已经出现的油田显示划成五个战区,它们分别是:葡萄花战区,太平屯战区,萨尔图战区,杏树岗战区和高台子战区。每个战区有一个地方石油局负责。

因为是会战,还得按照军事行动来进行。余秋里下令:所有参加会战的队伍,不管来自何方,工资关系、人事关系、粮食关系还是在原单位!物资调配、任务安排则全部由会战总指挥部统一决定。

会战前期的时间安排:3月份调动人马,4月份开始动手,5月初正式打响。所有参战队伍包括附属单位必须在3月15日前完成集结,就是说要到达松辽会战现场!

真的是打仗了!那些从来没有经历过军事行动的地方职工,在大踏步奔赴松辽的途中,情绪格外亢奋,他们在激动中第一次感受着军人的那种战斗作风。

就是打仗嘛!那些刚刚摘下军衔标志和符号的转业军人们和“石油师”的指战员,则像重新回到了雄纠纠气昂昂的战斗部队。他们似乎想通过自己的精神风貌来证明曾经的辉煌和与众不同的军人性格。

所有的人都在寻找自己能够意气风发的闪光度。

指挥员们毫不例外。“既然叫大会战,那么我们的指挥就得搬到前线去。为此我建议:石油部党组要成立大庆会战党的工作委员会和会战总指挥部。而且所有前线指挥人员必须到第一线去。从现在开始,石油部的工作将以前线会战为一切工作的重点。”将军的建议在党组会上立即得到全体党组成员的赞同。

会战“总司令部”即刻宣告成立:部长余秋里任会战工委书记,副部长康世恩任会战总指挥;石油“余康”从此并肩共同挑起了新中国石油事业的艰巨重任。他们身后还有一大批优秀的指挥员,如周文龙、孙敬文、李人俊、徐今强、张文彬、唐克、宋振明、焦力人、李荆和、吴星峰、李荆、陈烈民……等等。

嚯啊,了不得!从3月初调兵遣将令发出,到3月15日止,松辽结集地的安达这块地图上还不易找到的方寸之地,一下已经到了1.7万余人!其中部队转业官兵11000多人。

而后续的队伍仍在源源不断地向这儿开拔……战幕拉开,形势开始瞬息万变。

“余部长!好消息!好消息……”那一天,余秋里的腿刚刚迈进家门,只听康世恩一边喊着一边就到了他的跟前。

“老康回来啦!辛苦辛苦。”余秋里见康世恩浑身上下雪水融融,赶紧让过身子,让秘书倒上一杯热茶:“先暖暖身子。慢慢说。”余秋里笑嗬嗬地看着这位从哈尔滨回来的战友,几乎是头挨着头看着康世恩喝下第一口热茶。

康世恩笑了,心想:你这架式哪是让我慢慢说,分明是恨不得立马抠我嘴巴掏话嘛!“大好消息:萨66井出油啦!”

“多少?”

“现在用的6.5毫米油嘴管,日产56吨!”

“可比松基三井大多了!”余秋里乐得合不拢嘴。

“你不知道,我在现场时,他们用9-14毫米油嘴试时,你猜达到多少?”

“有80吨?100吨?”

“哈哈哈,不对。148吨!日产!”康世恩像孩子似的在余秋里面前高兴得转起圈来。

“148吨啊!日他个娘的!这简直跟油库里倒油没啥区别嘛!”余秋里猛地将右掌往木椅上一击,身子从地上蹦起。

“可不是像油库里倒油嘛!”康世恩手舞足蹈地在余秋里面前绘声绘色地讲着他在现场看到的萨66井喷油的那一幕令人欣喜若狂的情景——此刻他依然欣喜若狂。

余秋里大步在会客厅走动着:“这不行!这得修改我们的会战行动计划了!得马上修改!秘书!秘书——”余秋里突然立住脚步,大声喊着秘书。

秘书过来:“首长,有什么事?”

“你马上通知各位副部长和全体党组成员,让他们到我这儿来参加紧急会议!”

“是。我马上通知。”秘书跑步去打电话。有几个党组成员住在秦老胡同的秘书,干脆是跑着去将他们叫过来的。

这一夜,秦老胡同的将军家的灯光彻夜通明。时间是1960年3月14日。

余秋里:同志们,形势变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啊!老康从前线带回的消息,让我坐立不安。这萨66井如我们先前所料,出大油了。它证明长垣北边确实有大油田!比南边的葡萄花构造还要富油!

周文龙: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调整战局?

余秋里:对!必须立即调整,否则错失战机,更加被动。

康世恩:余部长的意思是,趁现在队伍还没有全部到达安达一带,就位的也是少数,要往北行动现在就得下决心。

李人俊:这笔账应该是合算的,早调整比晚调整好。

孙敬文:可是南边葡萄花构造已经有多口井喷油了,而北边现在只有一口井,是不是也像南边把握大呢?

余秋里点点头:敬文同志提的意见是对的。但葡萄花的情况现在看基本上是我们捏在手心里的东西了。这里的油肯定我们不能放弃,但我们不是为了抓大油田嘛?抱大金娃娃嘛!萨66井出如此高产油就证明北边的情况大大好于南边,富油区在那儿无疑!这是个新情况,说明形势发生了变化,出现了更加有利于我们找油田、搞大会战的形势!既然形势变了,我们就要当机立断,调整部署。否则,当断不断,就会贻误战机,就像刘伯承元帅讲的那样,五行不定,输得干干净净。

孙敬文开始点头。

余秋里:既然是抱大金娃娃,那我们就先肥后瘦。在对整个长垣进行勘探的同时,把勘探重点从南部转移到北部,先控制住萨尔图、喇叭甸子构造的含油面积,并着手搞生产试验区。

康世恩:萨尔图那边交通方便,有利于快速调动队伍。

余秋里一挥手:因此我建议部党组立即作出修改会战方案,立即将主战场从南部转移到北部!

李人俊:我同意。

孙敬文:我没意见。

周文龙:一着好棋,我完全赞成!

余秋里和康世恩相视一笑。

好,就这么行动!明天发通知,命令后天16号全线队伍向北转移!余秋里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摇晃了好几下。

这是中国石油史上著名的“挥师北上”行动!

关于这一幕气势磅礴、波澜壮阔的石油大军的战略大转移,我在大庆采访时,许多老同志一提此事,都会眼睛发亮,都会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一大通,如果有时间他们可以讲三天三夜……实在是太宏大了,太壮观了!是松辽大地上从未有过的那种铁流滚滚的大迁移、大行动!想想看,四五万人的队伍,几百、几千台铁塔、钻机和车辆组成的钢铁队伍,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齐步奋进,那阵势北大荒上有过吗?没有。那阵势,黑土地上祖祖辈辈住着的百姓见过吗?没有。

天,没见过这排山倒海的人流;地,没听过这隆隆作响的战车。云,停下来观看;雪,在融化等待……“同志们,拿出干劲,拿出力气,向萨尔图进军——!”

“同志们,脱下棉衣,挽起裤腿,向萨尔图前进——!”

萨尔图?萨尔图是什么地方?真的很惭愧,在写本文之前,我不曾知道过这个地名。而到大庆后,我才知道原来今天的大庆市区所在地其实就是过去的萨尔图。萨尔图作为一个地名,今天还在大庆市区的许多地方仍然保持着。比如大庆市现在最大的一个区就叫萨尔图区,大庆的火车站过去就叫萨尔图车站。大庆油田没有之前,大庆这儿就叫萨尔图。

这个听起来像是外域的地名,其实还真有些神秘。蒙语里的“萨尔图”,其意是“月亮升起的地方”,或者说是“有月亮的地方”。而到了满语里却很不一样,称它为“多风沙的地方”。截然不同的解释恰恰引证了这个神秘地方它既有月亮又有风沙,既有温柔美丽一面,又有寒冷严酷一面。

传说在上上个世纪的某一个夜晚,一位蒙族兄长和一位满族阿弟带着家人游牧到这里,他们抬头望着刚刚升起的满月,沐浴着习习春风,各自对身边丰盛的大草原发出不同的感叹:一个说:“啊,月亮,多么美丽啊!”另一个说:“啊,风,多么强劲啊!”于是“萨尔图”便成了两种不同解释。但无论何种解释,萨尔图确实既美丽——美丽是因为它有宽阔无边的大草原,又令人恐惧——恐惧它荒无人烟和零下几十度的严寒。

萨尔图有自己真正地域上的名字意义,应该从上世纪的1901年沙皇俄国修筑东清(中东)铁路铺设至此,萨尔图才在地图上标了这三个字。过去的萨尔图是什么样,今天已经无法见到一点影迹,只是大庆的同志告诉我:现在大庆油田最富油的一块地方,就是火车站为中心几平方公里的那个地底下。

余秋里当年统率石油大军“挥师北上”的目的地就是这一地带,即以萨尔图火车站为中心的地方。这里距当时打出高产油的萨66井仅5公里。

“同志们累不累啊?”铁流滚滚的行军途中,一辆绿色吉普车飞驰而来,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从吉普车前座探出身子,不停地挥动着那只有力的右手。

“呀!是余部长啊!”有人惊呼起来。

于是,整个几十里的行进大军欢呼起来。

“余部长好!”

“余部长辛苦啦——!”

“同志们好!”

“同志们辛苦——!”

这一呼一应,如同一次盛大的阅兵式。是阅兵式,是余秋里将军在检阅他的石油大军!将军的脸上严峻而神圣,他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迎他而来的钢铁队伍。尽管这些拖拉机车的队伍比起正规军显得少了些神气,但他们的步子一样坚定有力,一样铁流滚滚……这让余秋里欣慰和自豪。

“会师萨尔图!拿下大油田!”

“同志们,前进——!”

突然,吉普车来了一个180度转向。余秋里猛地竖起身子,奋力将手挥向前方,喊着震天动地的口号……“会师萨尔图!”

“拿下大油田!”

“前进——!”

口号声、脚步声、车轮声……汇成一片惊天动地之声。这不是导演的电影,这是1960年春天在东北大平原上发生的真实一幕。我曾对几个著名电影电视导演说这样的话:仅凭这一幕,你们就可以拍出新中国建设史上最精彩感人的一部惊世之作。

我不知道中国有没有这样的优秀导演。而现在我书中描述的松辽石油大会战中“挥师北上”

的宏大场景,其“大导演”是余秋里。他所导演的这一出戏已经成为新中国建设史上的经典一幕而载入史册。

“啊哎!那劲头呀,我是描绘不出来的!”时任行政处长的刘文明感受也许最深。他是挥师北上中负责财物的一位处长——其实是个“光杆司令”。

3月16日那天,刘文明和十几名处、科级干部接到挥师北上的命令后,立即乘卡车从高台子村出发,前往萨尔图报到。他是行政处长嘛,大小也是个官,也有车坐。可北大荒的1960年3月,仍然大雪纷飞,一路寒风剌骨,一百多里路,停停走走,用了大半天时间。到萨尔图时,他的腿冻得半天伸不直。那时萨尔图啥都没有——除了传说中的“月亮”还在脚底下睡觉外,什么都没有。石油大军能找到一间牛棚便是好运了。

“老刘,你来啦!太好了太好了!”三探区指挥宋振明见自己的老部下出现,欣喜万分。他往四周一指:“你看看,这儿乱成了团,我快急死了。哎,你来当我们三探区的行政处长吧!”

“行,你给我多少人?几间房子?多少东西?”刘文明听说有活干,挺高兴。

“人有一个,就是你自己。房子和东西一样也没有。”宋振明说。

刘文明拍大腿了:“我的老天爷,你不是要我命嘛!这人山人海的都呆在雪地里,要吃没吃、要睡没地方睡,你让我当行政处长,人家不把我皮都要扒掉嘛,宋指挥你干脆让我上吊去吧!”

“少啰嗦啊!

五天之内,你要准备出五千人的吃和住。完不成任务,我再找个牛棚让你去上吊!”宋振明人高马大,双眼一瞪,说完就忙其他的去了。

刘文明愣在雪地里想哭都没地方蹲下身子。

“听说部里唐克司长现在在安达,你赶紧去找他。”探区党委副书记李云过来悄悄对刘文明出了个点子。

刘文明一听,没多想一下,立即赶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到安达的票。听到石油部的会战领导们就住在离火车站一二百米的第二马车店,刘文明没费劲就找到了唐克司长。

“找我干啥?”一头埋在办公桌上正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各种报表和材料的唐克司长见面前有人站着,便问。

“我找你要锅、碗、瓢、盆,还要帐篷。”

“那你看着我这儿有什么你就拿吧!”唐克头也不抬地说。

“这哪够?我要五千套呢!”

唐克一惊,抬头颇为怒气地问:“你是谁呀?你把我的拿走不就得了,怎么要那么多?”

刘文明赶忙自我介绍:“我是三探区的行政处长,宋指挥刚任命的。他让我五天内要保证五千人的吃住问题。”

唐克明白了,直直腰杆,说:“东西是没有,可倒是有点钱,我让财务的同志开张支票先给你们拨点。”

刘文明连连点头,眼睛又不觉落在唐司长办公桌上的一个茶具:“还要这个。”他用手指指。

唐克一愣,继而笑了:“行,你再把这屋里的两个暖水瓶也拿去吧!”

刘文明伸开双臂,“呼啦”一下把唐司长的几样家当全都卷跑了。

回到萨尔图,刘文明立即着手支起行政处,他和宋振明又派来的几个同志一起在牛棚的一角设了一个办公室和一个仓库。又兵分两路:一路上哈尔滨、齐齐哈尔购买物资,一路则在萨尔图火车站旁负责接待参加会战的大队人马。

来的人太猛了,前五天就一下上了六七千人。开始是一个锅做饭,从早到晚的做也只能供每人吃一顿,不少会战人员只能到火车站的几个小店里买干粮吃。那萨尔图才有几个小店嘛!

两天就把所有的小店存的东西全部吃了个精光。刘文明他们只好后来又架了三大口锅,仍然整天整夜的烧啊烧……到底一天烧了多少锅,给了多少人吃,刘文明他们都搞不清。反正有两点他们是清楚的:吃饭的人都是来参加会战的,全是自己人,因为当地基本没有老百姓;二是说好了凡是路过这儿的下属队伍,行政处接待点只管一人一顿饭,常在萨尔图的机关人员一人吃两顿。那会儿人的自觉性高,不太可能有人多偷吃一顿。当然,吃饭是不用付钱的。

掌握会战物资大权的刘文明他们挺会动脑筋,凡看到披羊皮的,就知道是玉门、新疆和青海那边来的,给他们的物资就是帐篷和锅、碗、瓢、盆;凡是看到穿工服单薄的,就知道是四川来的,除了上面的物资外,还另加一条毯子和一件棉衣。人群中更多的是那些头戴军帽、身穿军装的转业军人。他们最好对付,给一顿饭吃,再说一声“向解放军学习”,就完事了。

会战大军来到萨尔图,不管怎么说,多少还有人管他们一顿饭,可当他们再往战区的工作点落脚时,才发现真正的困难还在后面呢!

那是啥工作点嘛!一片荒原,除了冰天雪地,什么也没有!

薛国邦可能是运气最好的一个。他的采油队一到萨尔图,指挥部就把接收萨66井的任务交给了他——老薛是玉门油田的全国劳动模范,萨尔图眼下就一口出油井,他能得到这样的任务是挺光荣的事。老薛他们3月18日到的萨尔图,大伙儿没在萨尔图歇脚,第一天就步行到了井场。那时行李和工具啥都没有到,原来的钻井队即基本搬完了东西,只留下一间值班房。老薛他们就凑合过了夜。第二天钻井队连值班房都搬光了,整个萨66号井成了一处光屁股井,还有就是周围的一片荒原。白天,老薛赶紧上萨尔图指挥部领到了一口锅和一袋粮食——刘文明他们告诉老薛:“你们可别再来领东西啊!这已经是特殊照顾你们了!”意思是再来领也不会有啥东西给你们了。

饭总得吃嘛!大伙儿从荒原上捡了些柴草,总算开了两顿饭。白天日子好打发,夜间可就惨了。十几人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寒冬下,一无房子,二无被褥,老薛他们只好抱成一团,围在一堆柴火前跑着圈子取暖。实在再吃不消,有人就干脆张开嗓门,来一段秦腔,那一夜他们把周围的狼群吓得不知是咋回事地蹲在地上不敢靠前一步。这是第三天。

第四天,老薛有些着急了,这样呆着不是事,好不容易在井台周围发现了钻井队遗忘的一把管钳,于是他分组让同志们轮流修理起油井,以保证继续出油。其他的人则跑到萨尔图去要回了一顶帐篷。这一夜大伙儿说是来松辽后过的最幸福一夜:他们把帐篷铺在地,当做大被褥子,铺一半盖一半,人就在中间睡着……第五天行李和工具总算到了。大伙儿高兴得跳起来,一大早就上萨尔图火车站搬迁东西。指挥部的人说,没有车给你们拉东西,你们自己想法吧。这不算什么事。老薛他们连背带抬将工具和行李运到井场,下午大伙儿就把帐篷一支,行李还来不及打开,便开始忙着采井前的准备。哪知,突然老天变脸,一阵狂风刮来,并且越刮越猛,刚支起的帐篷,被卷起跑了好几米。十几个人手忙脚乱去逮住帐篷,可就是敌不过狂风。

老薛火了:“我们到大庆是来干啥的?参加大会战的呀!可连顶帐篷都支不住,还拿什么大油田?”

队员们不言声了,憋足劲,说啥也要把“家”安住!十几个人也不知哪儿添来的猛虎下山之劲。

“一二三!拉!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一二三!拉——”

狂风中,帐篷终于立住脚。这个时候东方已露晨曦……五天五夜,这是老薛他们上松辽的初历会战的日子。薛国邦是后来大庆“五面红旗”之一,南战北征的他,为中国石油事业鞠躬尽瘁,屡屡负伤积疾,现今他仍在大庆安度晚年。那天我说要采访他,大庆的同志说老人家肯定现在说不了多少话,限我采访他半小时。哪知我到他家后一谈起当年的会战,几个小时里老人家就没有停过话。

比薛国邦晚来几天的玉门石油大军中还有一个人更了不得。他一下火车,拔开双腿就奔到一片大草原上,“扑嗵”跪下双膝,用力抠起一把土,然后仰天大喊:“这下咱们可是掉进大油海里啦!甩开膀子干吧!”

这个中年男子,个头不高,说起话来,震地动天。他瞅着车站上人山人海的都挤在那儿不是找队伍,就是向接待处的人问这问那,便火冲冲地大步流星般的跑到那个牛棚改的指挥部,也不问谁是领导谁是管事的人,劈头盖脑吼道:“我们的井位在哪儿呀!钻机到了没有?这里打井的最高记录是多少?”

顿时乱哄哄的指挥部里被这吼声震得静静的,人们回头一看:嘿,这不是玉门的老先进王进喜吗?

王进喜来啦!王劳模好!

大伙儿有人见过他,有人听说过他,这王进喜原来果真厉害啊!指挥部的干部和前来领东西接受任务的人都向他围过来。

“我是来问任务的,你们快告诉我吧!”王进喜瞪着眼睛,只对指挥部的干部说话。

指挥部的同志只好笑言相答:王队长,你们1205队第一口井是萨55号,在马家窑附近。王进喜一听,转身就出了那个牛棚。

“哎王队长!让你们队的同志在这儿吃一顿饭,我们准备着呢!”接待处的同志在后面拼命叫喊着,王进喜像没听到似的,直奔他的队伍去。

全队30多个人在马家窑井场住下后,钻机却没到,怎么办呢?第二天一早,王进喜冲大伙儿一挥手:走,上火车站去!

上火车站干啥去?

帮着卸货呗!没看到车站上忙成这个样?王进喜将鸭舌帽往额边一拉,跳上货车就干了起来。队员们没辙,谁让自己在全国劳模的井队呢!

王进喜和井队的30多名同志就这样,一到松辽便先当了七天义务装卸工。第九天,他的1205队钻机到了,全队人欣喜若狂,七手八脚便搬运起来。当时整个车站上只有4台吊车,成千上万的货物都在等待排队,轮到1205队还不知何年何月。

王进喜急得直拉羊皮帽,问打过仗的指导员孙永臣怎么办?

孙指导员说:有一次他和战友们守高地时子弹打光了,就用石头跟敌人拼。

王进喜大喜:“对,我们就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上!人拉肩扛也得把钻机运到井场!”说着,他就让大家去找棕绳和撬杠,自己又在车站的人群中穿来窜去的,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解放”牌汽车。

这回齐了,王进喜让汽车倒在火车皮的旁边,架好跳板,于是全队37个人,你吼一声,我吼一声,硬是用了近一整天把几百吨井台的设备靠人拉肩扛从火车上搬了下来,然后又像蚂蚁搬骨头似的一点点往井位挪动。似乎现在读者们看我的笔下很简单,其实王进喜他们干这活费老力气了!你猜猜,光两台泥浆泵,每台就有七吨半重,四吨载量的“解放”被压得轮胎“吱吱”乱叫,那儿会超载不是什么事,而且应该说越有本事。王进喜他们就是靠这本事硬将自己队上的所有装备弄到了井位。这就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上”的经典作风。

后来余秋里听到王进喜这句“经典语”觉得很好,就在大会上到处讲:咱们为国家找油田,就这个么条件,国家穷呗!等行吗?不行!那怎么办?就要学王进喜的精神,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上!

话从部长嘴里一出,就是行动的命令了,就成战斗口号了。说多了,有些知识分子和技术人员在嘀咕:这有条件要上没说的,没有条件也要上是不是有点违背科学规律啊?于是有人悄悄把这话反映到余秋里那儿。

余秋里一皱眉头,猛地一甩右手:这样吧,我们就说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上!

好!这就完整和科学了!其实在那个年代,即使说没有条件也要上也没错到哪个地方去。就像王进喜队上的指导员说的那样,跟敌人打仗子弹打完了,不也是属于“没有条件”了呗!

可人家战士用石头跟敌人拼去!那也是既可称没有条件也要上,也可称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上。“没有条件也要上”里包含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一种发挥人的能动性的精神,一种藐视一切困难的大无畏精神,其本身就是在科学地争取条件过程,因此笔者不认为余秋里和王进喜他们最初的原话有什么缺陷,相反更真实、形象和生动。

王进喜是了不得!别人到萨尔图后看到人山人海乱哄哄的一片,也不知打哪儿干起,或者等着上面分配任务,安排工作时,他早把队伍和设备拉到了井位。第一口井五天零五个小时完成了钻井任务,而他本人五天零五个小时没离过机台。还记得他下火车后跑到指挥部吼着问领导那几句话吗?其中最后一句就是“这里打井的最高纪录是多少?”他王进喜奔的是要在大庆会战中争头挑战绩。1959年——也就是他来大庆时的前几个月,他的井队在玉门创造了年钻井71000米的全国最高纪录。这个数字相当于旧中国有钻井史以来42年的总和。

你说王进喜了得吗?他在松辽出现仅短短十几天时间,就把几万人的钢铁大军震得全都对他又敬佩又羡慕。你看他整天一身泥一身油的没日没夜摸爬滚打在机台,受了伤、拐了腿,一跛一拐地照常在风雪飞舞的井台上冲锋陷阵。钻机刚转起来那会儿,附近没有水。王进喜一吼,端起脸盆就往水泡那儿去,一边端着水,一边拐着腿说:“余部长说了,我们来这儿是拿下大油田的,早一天拿下大油田,就早一天向毛主席报喜!没水就难住我们啦?呸!老子就是尿尿也要把井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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