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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万里寻母记 (3)

一路上,马尔可帮着生火,喂牲口,擦灯罩,有时还去打水,这样的旅程,日复一日,如在海上漂流一样,使人倦怠腻烦。而更令马尔可难以忍受的是,那些脚夫们对他越来越凶狠,把他当做奴隶一样使用。他们虐待他、强迫他扛很重的麻袋,派他到远处去汲水。到了晚间,由于马车颠簸的厉害,车轮和木轴的响声震耳欲聋,他又无法入睡。他简直要被折磨死了。要不是“头脑”偶尔还对他说一两句亲热的话,他简直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他常常躲在一个角落里暗自垂泪。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情绪也越来越沮丧。他自己支持不下去,要死在路上了。然而,他的苦役却越来越重,脚夫们还不时对他拳打脚踢。有的脚夫嘴里还骂他:

“你这个废物!把这一拳也带给你的母亲!”

马尔可痛苦得心都要碎了,最后他病倒了,连着三天躺在马车里发着寒热。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心里默默地呼唤着母亲:

“啊!母亲,救救我!我就要死了,快来啊!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就要死在路上了!”他一边想,一边合着双手向上帝祈祷。

后来,在“头脑”的护理下,他终于痊愈了。但最艰难的时刻也随着来到了。现在到了去图库曼和圣地亚哥的交叉路口,他得一个人去走下半段的路了。“头脑”把路指给他,并帮他背起衣包。其余的人,虽然这么多天来一直虐待他,这时眼看就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觉得也动了恻隐之心,在他们乘车离去时,都向他挥手告别。马尔可也向他们挥手,眼看着这一队人马渐渐地在尘土飞扬的荒野中消失,才又孤独地踏上自己的旅程。

两个星期来,他们一直在单调乏味的荒原上行走,现在在他前面出现的是连绵的青山,那白雪皑皑的山峰很像阿尔卑斯山的冰峰。这景色使他感到亲切,他觉得好像回到了故乡意大利。原来,这就是有名的安第斯山脉,美洲大陆的屋脊,越往北走,越接近热带,天气也渐渐暖和了。

第一天,他拼命奔走,直到筋疲力尽。夜间他就睡在一棵树下。第二天,他感到更疲乏,他的鞋底早已磨破,脚也流血了。再加上路上吃得很坏,胃也阵阵作痛。黄昏时,他突然害怕起来。因为在意大利时,他曾听说美洲毒蛇很多。这时,他耳边似乎响起了丝丝的蛇行声。他不禁毛骨悚然,拔腿跑了起来。可是当他一想到母亲假如知道他如此恐惧,一定会心痛的时候,就鼓起勇气,坚持走下去。

马尔可走啊走,一直走了一个星期。终于,一天日暮时分,他来到了离图库曼只有五十里的地方。他高兴得叫了起来,不知不觉加快了步子,他感到全身都是劲,但这只不过是一刹那的感觉。他毕竟已是筋疲力尽,终于倒在沟边了。然而他的心却在狂喜地跳动。他静静地躺在草地上,仰望悄然静谧的星空。那些星星在向他眨着眼睛,他觉得好像母亲在俯视着他一样。他喊着:

“啊,母亲!你在哪儿呀?现在你在做什么?你在想着你的马尔可吗?”

可怜的马尔可!他哪里知道,这时他的母亲正在病着,躺在美奎奈兹先生家中楼下的一间屋子里。她自从随主人搬迁以来,由于疲劳、忙乱,加上与丈夫和表亲都失去了联系,心情焦虑万分,终于酿成大病。她的身上生了个肿瘤。她已经两个星期不能起床。当马尔可在冥冥中呼唤她的时候,主人夫妇正站在她床前,委婉相劝,希望她接受手术治疗。但她坚决不肯,只是不停地哭着。她觉得自己的丈夫音讯全无,两个孩子也许都死了。手术治不好她的病,不如死了好。

主人还是耐心地劝慰着,告诉她已经寄往热那亚的信很快就会得到回音的,不要胡思乱想,为了孩子们,她也应接受手术。

但她的身体太虚弱了,没有听完主人的话,就闭上眼睛昏昏睡去,像死了一样,主人夫妇怀着极大的同情,在灯光下注视着这位可敬的母亲。她为了丈夫和孩子们,不辞劳苦跑到万里以外的地方来谋生,最后竟要病死在异乡。这位母亲是多么忠诚、善良而不幸啊!

第二天清晨,马尔可背着他的破衣包,疲惫不堪,一拐一拐地来到图库曼。他这时心里很激动,就像初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时那样。他向每一个过路人打听,对遇到的每一个女人都要细心注视。许多门口站着的人也都好奇地望着这个衣衫褴褛、浑身污秽的少年。后来,他看见一家旅店挂着意大利文的招牌,就慢慢地蹭到门口,鼓起勇气问店里的主人:

“请问,美奎奈兹家住在哪里?”

“工程师美奎奈兹吗?”

“是的。”马尔可低声回答。

“他不在图库曼。”店主又说。

马尔可像被人扎了一刀,绝望得大叫一声。

“怎么了,孩子?哪儿不舒服?”店主人把他拉进店里,叫他坐下,又对他说:

“不要着急。美奎奈兹先生虽然不住在图库曼,但离这儿不远,几个钟头就走到了。”

“在哪儿?在哪儿?”马尔可一下清醒过来,跳起来问。

“离这儿不到五十里,在萨拉第河畔。那里的糖厂附近有一些住宅,美奎奈兹先生就住在那儿。他家谁都知道。几个钟头就能走到的。”

“一个月前我还去过他家。”一个闻声赶来的年轻人说。

“你看见他家的女佣人了吗?是个意大利人。”马尔可急急地问。

“热那亚人吗?唔,看见了。”

马尔可激动得简直不知道是悲还是喜。过了一会儿,他坚决地说:

“该怎么走?我马上就去,请快告诉我怎么走!”

“你累成这个样子了,还是先休息一下,明天再走吧!”人们都劝他说。

“不,不行!请快把路告诉我!一刻也不能等!马上就去,就是累死我也要走。”

人们见他决心这么大,也不再阻拦了。大家都对他说:

“愿上帝保佑你,孩子!穿过树林要小心!一路平安!”

有一个人还把他送到城外,把路指给他。马尔可背着衣包,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路边浓密的树阴中去了。

这天夜里,马尔可的母亲生命已经垂危。她痛得不时地喊叫,常常昏迷不醒。几个女人守在她床前,女主人也坐卧不安,隔一会儿便来看她一次。

她已经病得骨瘦如柴,样子很痛苦。但从她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来,她最大的痛苦还不是疾病,而是精神上的折磨。有时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叫着说:

“天啊,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可怜的孩子们要没有母亲了!我的小马尔可!他还只有那么小,多么可爱的孩子啊!我走的时候,他抱着我的脖子哭着,无论如何不能放开。那时他就知道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啊,我的心都要碎了!他多么爱我,多么需要我啊!我死了,谁管他啊!我的孩子,我的马尔可,他要去讨饭,会饿死在路边的。啊!不,上帝!我不能死,快去叫医生来!让他给我做手术吧!我要活着回家去,明天就走!”

女人们拉住她的手,安慰她。后来她稍微安静了一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小孩子似的哭着说:

“啊,热那亚,我的家,还有大海!噢,马尔可,我的孩子,你在哪儿呀?”

这时正是半夜,她可怜的马尔可已经沿河走了好几个钟头了。现在他正拖着疲惫的双腿在一座大森林中蹒跚着。巨大的树干犹如擎天大柱,矗立在四周,月亮在繁茂的枝叶上洒下一片银光。这宏伟、清丽的景象使他心胸逐渐开阔,而且,一想到母亲就在近处,便觉得精神倍增。他忘记了疲劳,边走边向母亲倾诉他的心思:

“我来了,母亲,母亲!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咱们一起回家去吧!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逝去,乳白色的晨光已经在树顶晃动了。

早晨八点钟,图库曼的一位大夫和助手来到病人床前,劝她接受手术,美奎奈兹夫妇也竭力劝说。但病人只是低声回答说:

“不,我不怕死!我不想再受无益的痛苦了,还是让我平平安安的死去吧!”

医生失望了,别人也不再说什么。病人向女主人转过脸去,嘱托后事:

“请把这点钱和几件行李交给意大利大使馆,请他们寄回我的老家去。愿家里人都平安。现在我的心告诉我,他们都还活着。请费心替我写封信告诉家里的人……说我一直在想念他们……一直在为孩子们做工。……只恨临死不能再见他们一面……说我至死都在为他们祈祷……叫我的丈夫和大儿子好好照管马尔可……”说到这里,她激动起来,绞着双手喊着:

“马尔可,我的孩子!我的小宝贝……”

她含着眼泪向四周看看,可是不知什么时候美奎奈兹夫妇和医生给人悄悄叫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两个看护她的女人和医生的助手。嘈杂的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从邻室传过来了。病人滞钝的目光注视着门口,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会儿医生和主人夫妇先后走了进来,他们脸上都带着奇怪的表情。她恍惚听见医生对女主人说:“最好马上告诉她。”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女主人走过来,声音发颤地对她说: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听了不要吃惊。”

病人盯着她的嘴唇。女主人接着说:

“你听了一定会高兴。”

病人睁大了眼睛。

“给你看一个人……你最喜欢的一个人。”

病人用力抬起头来,望了望女主人,然后把目光转向门口。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刚刚来到这里。”

“谁?”病人感到吃惊,喘着气问。忽然她尖叫一声,一下子坐起来,两手托住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呆住了。

马尔可站在门口,衣衫褴褛,满身尘土。医生拉着他的一只手,站在他身后。

病人发出一声呼叫:

“马尔可!我的孩子!”

“啊!母亲……”马尔可哭喊着飞奔过去。母亲伸出枯瘦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把马尔可紧紧抱在胸前,发疯似的又哭又笑,终于喘不上气来,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她缓过气来了,不住地吻着马尔可说:

“你怎么到了这儿?这真的是你吗?长这么大了!谁带你来的?一个人?没有生病吗?我是不是在做梦,马尔可?快跟我说话呀!”

忽然她又改变了主意:

“不,等等再说!”一边转向医生说:

“快,大夫!快给我做手术吧!我想快些好起来!把马尔可带走,不要让他听见……马尔可,亲爱的,不要怕!以后再告诉你。来,亲一下。好,去吧!……大夫,快做手术吧!”

马尔可被领到另外一间屋里去了。其他人也都退去,只有医生和助手留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我母亲怎么了?医生在做什么?”

“来,到这边来。你母亲病了,非动手术不可。到这儿来,我告诉你。”美奎奈兹先生说。

“不,就在这儿告诉我好了!”马尔可坚持说。

美奎奈兹先生一边拉着他走,一边把情况告诉他。马尔可害怕得战栗起来。

过了几个小时后,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马尔可跑过去十分恐惧地问:“我母亲死了?”

“你母亲得救了!”

马尔可呆呆地望着医生。突然他投到医生的脚下,哭着说:

“谢谢你,大夫!”

医生急忙把他扶起来,说:

“快起来!勇敢的孩子,是你救活了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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