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晗问：“对了，你爸你妈怎么样了？还吵么？”“比过去好一些了，现在我也能够说说他们了，只要他们当我的面吵，我就各打五十大板，把他们吵架的势头扑灭于摇篮。”“你说他们，他们不跟你急？”“看怎么说啊，我一般都说得半开玩笑半认真。主要说我妈。我妈是强势惯了的，原来我也只想躲，如今为我爸着想，也为大家着想，该说我就说。可能是我结了婚，我妈认为我说话有点儿分量了，我说她，她也听；说我爸，那是为了让我妈心理平衡，我爸心里明白，不生气。还有个原因可能是老两口年纪大了，返老还童，需要有人管；有人管，他们还觉得舒坦些。何况我不在他们身边，偶尔来管一下，他们总得买个面子。”说了自己父母，殷茱看看杜晓晗说：“我能不能说句实话，”笑吟吟自顾说，“你看上去可有些憔悴。”“我是当妈的人啊，哪能像你一样。”“这跟当不当妈有啥关系，我见过的当妈的人多了，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你也不是生活在社会底层，这是干吗呢！”
吃过晚饭，照照由吴姐带去念故事去了，她俩继续关在小房间里说话，你一句我一句，从现在说到过去，从过去说回现在，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那么多的话汩汩冒出来，杜晓晗觉得，就像一个节日，一个纵情说话的节日。杜晓晗把家里的事，一桩桩说出来，殷茱听得又笑又叹，飞飞离家出走？你姐离婚了？你爸你妈吵得厉害？你爸那样给你打电话？不要马上又来个电话吧……杜晓晗说，看吧，我就是这样身陷重围的。殷茱想一想，感叹一句：“你说你这个爹，也有幸有你这样一个女儿，能耐心听他说话，为他排忧解难，也难为你能做到……”“有时候我是觉得我父母蛮可怜的，他们一辈子过过几天幸福的日子？不缺钱，也不是没儿没女，却总是过不好。我妈如今打电话，声音有气无力，听着让人揪心。
我再不听他们说说话，他们怎么办？”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杜晓晗又轻声说一句：“可是我现在这样子，就幸福么？有时候我很怀疑……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要说安稳，却有点死气沉沉；要说无所事事，总有些杂七杂八的事；要说充实，那些事对付下来，往往心里又有些空荡荡的。”殷茱听了后说：“不奇怪，人就是这样的，即便一切遂你的心愿，也会觉得不满足。我有时也有你这种怀疑，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么？不是，又想怎样？要是一切十全十美了，我就满足了么？未必。”杜晓晗点点头，而后说：“可是我这样的生活，是否也太没有自我了？”“你想要什么样的自我？范珉那样的？那是她的自我，不是你的。”杜晓晗大笑：“你说话跟个仙人似的，句句铿锵有力。”又说，“你对你那位，也这么说话？”“必要的时候这么说，大多数时候跟他说话，那是莺声燕语，叫他骨头发麻。”
杜晓晗笑得顿足，笑了一阵，她们开始回忆过去，竟有那么多的过去，可以被一段一段扯出来。突然殷茱坚决地说：“我觉得你这样挺好，在这里安如磐石地待着，慢慢地想想过去，想想将来，我们想找你，回来就能找到你。”杜晓晗又感动又好笑：“你就忍心让我当块石头！”殷茱是几天后返回的，走前又和杜晓晗见过两次，每次都是说话，说很长时间的话。殷茱刚踏上飞机，杜晓晗就希望过两天她又出现，可这只是一相情愿。她说话的欲望被激起来，说到底，是渴望身边有朋友相伴，与李吉安约一下？拿起电话，想想作罢。一个下午，很久没音信的范珉又来了。进门一坐下，就迫不及待说起她的一个想法，她想联络杜晓晗一起做个事，开一间手工饰品店，弄些各色珠子、玉石、人造宝石、丝线编织的绳子、搭扣，招徕生意，让顾客（自然都是女人）自己动手制作饰品。到时候，范珉说，她们物色一个能干又实诚的店员，她俩有空就去店里看一看，想待就待着，想走就走。
范珉有这主意，是她刚到北京去了一趟，在潘家园古玩市场看到好些珠玉批发店，灵光一现，起了念头。“这比开个面馆好，”范珉说，一副经验十足的口吻，“我原来想过开面馆，面馆开得好，定能赚快钱，也不需太大的起步资金，但我咨询了一些朋友，最大的问题是又脏又累，每天进货，盘点，天天得待在油腻腻的馆子里，样样事情不敢放手。钱是赚了，却要脱几层皮，人都熬干了，赚了钱也不合算。还是开我们这种店好，又干净，又赚钱。为什么能赚钱？”范珉自问自答说，“商界有句话，女人的钱最好赚。”说得杜晓晗也动心。杜晓晗想，这倒是个主意，也合了她想找个事做的心意。范珉很来劲，说起未来的店子如何装饰，如何经营，以后如何搞连锁，几个钟点之后，那个店已经在她嘴上发展得蓬蓬勃勃了。做这个事，范珉算了一下，租店，装修，进货，雇人，三到四个月的止损期，起步资金大概要个小10万。“我没有那么多钱，就想听听你的意思，一起做吧。”
杜晓晗是这个春节期间，发觉赵亚铭不对劲的。春节他回家，戴了一条新围巾和一双新羊皮手套，不但款式新颖，颜色也很搭配。杜晓晗一见之下，心里打个愣怔，却只开玩笑般说了一句：“哟，会打扮了，还挺好看的。”赵亚铭笑笑，没作任何说明。换拖鞋时，脚上是一双亚麻色的厚棉袜，而杜晓晗给赵亚铭买的袜子，不出黑白灰三色。杜晓晗起了疑心，赵亚铭虽不是衣着过分随意的人，但打扮得这么时尚，不是他的风格。就算他人在外地，买衣服用品靠不上杜晓晗，也不至于从来不戴围巾不亲自买袜子的人，陡然来个大转变。她按压住这份疑心，因为这个春节，她事情多，要回父母家，要去看望赵亚铭父亲，要打理和范珉开的店子。也因为她不愿意相信，姐姐的悲剧会落到自己身上，哪有那么糟的。她和范珉合伙的店子在元旦前一天开业了。范珉只拿得出两万元，其余的8万元，得看杜晓晗的。杜晓晗电话问询赵亚铭，赵亚铭说，你想做就做吧。
杜晓晗问，万一亏了呢？赵亚铭说，不是多大的资金，这点钱，我们还承受得起。意思是，就当拿给你玩，又有多大关系？为这句话，杜晓晗心里热腾腾的。春节期间发现赵亚铭身上的疑点，也没立即咄咄质疑。找店铺多亏李吉安帮忙，定下的店面离杜晓晗住处不远，口岸不错，租金也相对不贵。李吉安把杜晓晗的事当自己的事来办，店铺的装修他也出了大力，一下班就往店铺跑，敦促着装修进程。执照办下来后，范珉立刻进货去了，她喜欢的就是这个事。范珉不但进了珠玉和各种链子、丝绳，又跑了一趟广东，进了围巾，披肩，帽子，手套，这个随心所欲的人，一看到好看又进价便宜的东西，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来，不想想买回来就是春节，春节一过，就要打折。一开始就大亏。每年春节，都是杜晓晗最累的时候，今年加上操心店铺，尤其疲惫。春节过后，范珉又想着去进货，于是又跑了一趟广州，进了一批小玩意，首饰盒，胸针，陶瓷杯子，杂七杂八，琳琅满目。
杜晓晗看得头晕，跟范珉谈，不能这样没个规划，把店里的货品搞得太杂，反倒失了特色，而且资金上也周转不过来。杜晓晗一说出自己意见，范珉便有一大堆说辞，滔滔不绝，枝繁叶茂，道理全在她那边，说得杜晓晗哑口无言。杜晓晗沮丧地意识到，这个店搞不好。搞不好，是因为范珉做事太随性，完全是个冲动型的人，并非做生意的料。也是她自己没经验没能力，没办法说服范珉，更不可能去控制后者，她不愿拿出“大股东”的姿态，挤掉范珉自行其是的权利，眼睁睁看着这个店一亏4个多月。要命的是，到了4月上旬，范珉不想做了。她要退出，不是来跟杜晓晗商量，而是直接通知。说要去一个广东的朋友那边做事，饰品店的生意，她没兴趣了，一定要走。走前，跟杜晓晗清账。范珉说，我知道这个店开到现在没赚，不过没赔光吧？本来我是想算了的，不跟你说钱的事了，可我去那边，身上一个钱没有，太不踏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杜晓晗问，那你觉得该让你拿回多少钱？范珉不太自信地说，四五千元吧？你决定。杜晓晗说，我们账上还剩不到2万元，你拿8千去吧。
范珉一走，经营决策倒是杜晓晗自己说了算，然而她独木难支，不可能自己跑出去进货吧，不可能成天打理店铺不顾家吧。照照明年即将上学，想要孩子进个好学校，年前就该开始活动，她哪有那么大精力？看着店里多而杂的货物，她十分无奈；生意呢，逛店的人多，买东西的人少。她的劲头和意志都萌生退意。店面租约签了一年，租金付了半年，店里的东西怎么处理？这期间，李吉安是一心一意在帮她，晚上和周末常到店里来，来了就帮着招呼客人，杜晓晗很是感激，李吉安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转眼五一节到来。赵亚铭回来度假。赵亚铭的回来，让杜晓晗感到有了重心。从机场接赵亚铭回家的路上，赵亚铭问到杜晓晗店铺的事，杜晓晗不愿破坏赵亚铭回家的心情，只略略说不太好，“过两天你去看看吧。”赵亚铭进门歇了一阵，起身到卫生间洗澡。杜晓晗没忍住，从他衣袋里摸出手机，想看看他的短信。有这举动，是从春节到现在，疑窦一直压在她心头，令她睡眠中都焦虑重重。不想他的手机上了密码。他几时有这习惯的？杜晓晗心里一凉，疑心顿时风起云涌。赵亚铭洗完澡，换上家居衣衫出来，一副很安适的样子。
恰在此时，被吴姐带出去玩的照照回来了，赵亚铭立刻和女儿亲热起来，吴姐围上围裙做饭，赵亚铭父女俩做游戏，家里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杜晓晗深吸一口气，忍着吧，忍着吧，她怎么可以把自己变成一股罡风，冲散这份欢乐呢。赵亚铭回家第三天，到杜晓晗的店里去了一趟，待了一个小时。当晚问了杜晓晗的经营和资金状况，说，这个店靠你一个人不行的，短时间内很难扭亏，不如转让出去罢了。杜晓晗说，她也有过此念，只是转让出去要损失很多。她做这件事的一开始就失策了，她向赵亚铭检讨，是她的错，最初没经过深思熟虑，导致现在这个棘手状态。赵亚铭说：“不是太大的事，你用不着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我知道，这些年你在家过得单调，想做点事很正常，我也没帮着你什么，就当你尝试了一次，没成功而已。这个店铺你硬撑下去，只会搞得又疲惫又烦恼，损失还可能更大，就这样收手吧，得个心安。以后时机得当、条件合适，能做点儿什么再说。”
杜晓晗把头搁在赵亚铭肩上，问他真不怪她？赵亚铭说，谁做事能保证百分之百做成？何况你这个没经验的。他的态度如此大度温和，杜晓晗想问他手机加密怎么回事的话，两次到嘴边，两次自己压下去。赵亚铭吸了一口烟，对杜晓晗说：“跟你说个事。”他说的是想再买一处房产作为投资，他这次回来的一个任务，就是要将这件事落实。杜晓晗心情一下升温，如同数年前，赵亚铭把现在这套房子的钥匙交到她手上时的心情一样，她不是看重房子和投资，而是赵亚铭的计划是跟她，跟这个家休戚相关，他的心是在这个家上面的。两人商议买多大的和什么地段的房子，首付能付多少，按揭的期限。说这个事，杜晓晗又自悔开店浪费了钱，赵亚铭笑她拿不起放不下。次日他们开始看房，开着车从早跑到晚，看了两天，把房定了下来。这件事情放下了杜晓晗对他手机加密问题追问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