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连城县的百姓纷纷扬扬地传说,连城附近驻了很多兵,城里却并没有进来多少。六爪女和龙管家都想不明白,军队怎么就偏偏盯上了自己的六顺商行,六爪女估计是南洋商行或者是四眼县长从中做鬼,便拉了龙管家和哑哥来找四眼县长。路上,龙管家忧心忡忡,根据六爪女的计划,想从县长的身上打开缺口,而她和四眼县长的交情仅限于见过一面,那一面的价值不过两百大洋,龙管家怀疑四眼县长不会帮忙。退一步说,即使四眼县长能帮忙,他们把人家的兵给绑了,军队的人碍于面子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实在不行我们就避一避,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了,就把那幢空宅子留给他们,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不可能在我们的院子里住一辈子吧。”到了县政府门外,龙管家打了退堂鼓。
六爪女说:“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好好的宅院让当兵的祸害,我心不甘。再说了,那么多东西,也不是一下就能全都搬走的,军队发现他们的人没有回去,跑过来找我们该怎么办?”
龙管家说:“那万一县长不帮忙怎么办?”
六爪女说:“实在不行再跑。”
来过一次县政府,六爪女有了经验,也不再和看门老头儿啰唆,直接往里边闯,看门老头儿追出来阻拦:“唉,唉,你们干吗?找谁呢?”
六爪女爱答不理地说:“找县长,你不认得我吗?”
老头儿说:“认得,你不就是那个六顺商行的狼女吗?县长有话,不准你进来。”
六爪女一听这话就恨不得抽他个大耳光,她朝哑哥摆摆脑袋,哑哥一巴掌就把老头儿推了个屁股墩儿。六爪女和龙管家则不管不顾地直接朝县长办公室冲了过去。后面,老头儿爬起来还要追过来阻拦,哑哥把他抱出了院子。
四眼县长看到六爪女闯了进来,把滑到鼻梁上的眼镜推回原位,惊愕地问:“你、你怎么进来了?”
六爪女说:“我没地方住了,今天就住到县政府了。”
四眼县长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脸变成了苦瓜:“这说的是啥话嘛,怎么住到县政府呢?怎么了?”
看到四眼县长脸上装出的苦相,六爪女瞬间认定,上一次跟他会面以后,连城县里疯传她是狼女的谣言,肯定跟他有关,即使不是他有意败坏自己,也肯定跟六顺商行的对头南洋商行胡说八道了什么。本来她就抱着一锤子买卖、破釜沉舟的心情来找县长,此刻想自己那一次刚刚送给他二百大洋,他转身竟然就朝自己身上泼脏水,怒气就像滚烫的开水烧得心痛,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像能烫脱皮的开水:“我尊你是父母官,第一次见面就送给你二百大洋,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不替我消灾,转身还败坏我,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非要把我赶尽杀绝吗?”
四眼县长看看龙管家,又看看刚刚推门而入的哑哥,涌上脸面的黑煞之气瞬间隐没,转而挤出了一脸的无辜:“你看看你这话说的,我是拿你当朋友的,怎么可能败坏你呢?赶尽杀绝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四眼县长故作镇定,慢腾腾地亲手洗涮茶壶、茶杯,张罗着给他们泡茶:“你也是堂堂六顺商行的老板,说话可要负责任啊!你胡说八道我可承受不起。”
六爪女说:“过去的事我不跟你计较,计较也没有用,就说眼前的事,你为啥把当兵的指使到我们六顺商行占我们的宅院呢?”
六爪女说这话纯属诈人,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见到这个四眼县长之后,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突然在她敏感的中枢神经掐了一把,脑子像突然打开了一扇窗,洞悉了一个隐秘:军队征用她的六顺商行,肯定跟这位县长有关。
与此同时,龙管家在后面扯了一把她的衣襟,她回头,龙管家朝她使了个眼色,六爪女不明白他要干啥,龙管家只好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声:“我看到过县长和南洋商行老板在一起吃饭。”
六爪女闻言一惊,扭头看到四眼县长正在泡茶,就悄声问:“你认得南洋商行老板?”
龙管家用蚊蝇一般的声音说:“伙计结婚都在客家大酒楼摆酒席,我看到一个人占了包厢,问酒楼伙计,酒楼伙计告诉我是南洋商行的老板,他是后来才来的,跟南洋商行老板一起喝酒,忙乱间就没问他是谁,今天见面才知道是县长。”
六爪女明白了,也更加坚定了她破罐子破摔的决心,别人破罐子破摔是把罐子摔在地上,她是向四眼县长的脸上摔,“县长,”六爪女抢过四眼县长手里的茶壶,墩在一旁,“我不是来喝茶的,你不是说我是狼女吗?那我今天就咬你一口,你使坏让当兵的征用我的宅院,我就住到你县政府来。”
县长也怒了:“谁让当兵的征用你的宅院了?我又不认得当兵的,你去找当兵的说去。”
六爪女恨不得抽他,强自忍了,咬牙切齿地说:“你跟南洋商行的龌龊关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跟他们勾结起来说我是狼女吗?给你说,从这间屋子里出去,我就让你一辈子高兴不起来。”说完,招呼龙管家和哑哥:“我们走。”
六顺商行在连城县里总是有些令人难以捉摸之处,比方说,几乎所有商家都是连城商会的会员,唯独六顺商行跟商会从来不打交道。几乎所有商行、商铺都会摆阔撂花架子,为的是做生意的时候能给顾客一个放心,唯独六顺商行生意做得很大,却从来没有摆阔之举,给人高深莫测的神秘感。几乎所有经商的人都要和官府应酬往来,千方百计地讨好官府,唯独六顺商行我行我素,对上门的官差给几个钱就打发了,从来不懂得吃吃喝喝套交情。还有,六顺商行的伙计们和其他商行的也大不一样,其他商家的伙计雇佣关系明确,而六顺商行的伙计却明显不是单纯的雇佣关系,从商行给伙计说亲、下聘、举办婚宴就能看出他们很像帮会。
六顺商行的神秘既是外界议论、猜测的话题,也是外界害怕的阴影,原因很简单,对于不知道的却又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事物,人的本能就是害怕,四眼县长也不例外。六爪女带有明显恐吓意味、态度决绝的告辞,让他怂了,他不能不怕六爪女和那个神秘的六顺商行会用自己无法抵御的手段祸害自己,让自己一辈子高兴不起来,顿时换了一副嘴脸:“来来来,有话坐下慢慢说,慢慢说。”
六爪女虽然没有坐下,却也没有真走,家里还绑着五六个兵,这会儿到底怎么样了她自己也说不清,就这样走了,不但等于白跑一趟,今后也就把县长给彻底得罪了。虽然自己现如今财大气粗,可是跟县长成了仇人,今后也就别想再在连城县混了,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六爪女也就换了一副嘴脸:“县长,你是我们的父母官,我们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在商场上有个对手也是正常,我刚才话说得猛,可是你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是你,你能不急吗?”
四眼县长打哈哈:“我确实没有跟军队说啥,天地良心,你不信你可以去问。”
六爪女说:“可是你跟南洋商行走得近,这总是事实吧?”
县长说:“也没什么近不近的,都是县里的大商户,往常里不过就是互相有个走动,你们六顺商行跟我不也是常来常往吗?”
六爪女说:“这些都不说了,现在我的商行被军队征用了,你说我们怎么办?你当县长的是不是应该出面帮我们到军队上说一声,要什么条件尽管说。”
县长摇头:“我真的没法去说,人家是军队,我是地方,你让我咋办?”
六爪女掏出一张银票:“县长,我们是朋友还是对手,这一千大洋上说话。”
县长的眼睛顿时成了铁珠子,那张银票就像磁石,把他的眼光死死地定在了上面,两只手也不停地搓着:“一千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就怕我没有那个命拿啊!拿了事情办不成,你叫我咋见你呢?”话是这么说,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过来,接过了那张银票:“这样吧,实在不行你们就先在县政府安顿下来,我去摸摸军队的底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说下一步的话?不过,事情如果真的办不成,你们可不能怨我。”
六爪女说:“不怨你,人做事,天在看,你只要真的帮我们,我们就感念你的好处。”
龙管家也插了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县长赶紧吧。”
县长把大洋塞进公文包,提着公文包急匆匆朝外面走:“好说好说,你们就在这儿待着等我吧。”
县长走了,六爪女和龙管家坐下泡茶,哑哥却有些惶惶,屋里屋外地转悠。龙管家招呼他过来喝茶,他摇头摆手,对六爪女叽里哇啦地说了一通。龙管家不明白,问六爪女哑哥说了些啥,六爪女给他翻译:“哑哥觉得县长坏得很,可能要害我们,让我们离开。”
龙管家脸色大变:“那就赶紧走,听哑哥的,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六爪女还没明白,龙管家解释了一句:“哑哥这种人,往往有我们不清楚的感觉,比我们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更真,赶紧走。”
三个人连忙朝外面走,哑哥在前面领路,却不走正门,摆摆手,领着他们去了后院,然后跃上墙头,伸下手来把六爪女和龙管家拽了上去。三个人越墙而出,然后向东面绕过去,来到了县政府的正面。龙管家说:“对面有家馆子,我们去吃饭,看看情形。”
三个人来到县政府斜对面的饭馆里,在临街的窗口选了张桌坐下,点了酒菜,边吃边观察对面县政府的动静。刚刚吃了一会儿,一队军人就冲进了县政府,后面,在几个黑衣警察的保护下,四眼县长跟在军人后面进了县政府。六爪女气恨已极,腾身站起,龙管家急忙按住她:“不着急,再看看。”
片刻之后,士兵们跑了出来,警察也跑了出来,一窝蜂地朝六顺商行奔了过去。
龙管家对六爪女吩咐:“头家,你在这里等我,我跟过去看看。”
六爪女说:“还用看吗?狗杂种把咱们给卖了。”
龙管家纳闷:“可是他也不知道我们把上门的兵给捆了,怎么就把兵给带过来了?”
六爪女也觉得奇怪,实在没有耐心等着龙管家过去查看完回来报信,起身说:“我们一起缀在后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三个人掩在街屋的暗影里,小心翼翼地向六顺商行的方向踅了过去。六顺商行外面有当兵的站岗,还有几个警察溜溜达达地闲逛,从里面传出来闹哄哄的声音。
龙管家拍了一下大腿:“完了,完了,账目和你的印章都没带出来。”
六爪女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账本,尤其是印章,如果被这些当兵的拿走,他们存在银号的钱就无法提取。可是现在根本就不能过去,过去就等于把脑袋往人家的绳套里送。六爪女只能暗暗祈祷,她的印章平时藏在卧室书柜里,外面还用书挡着,但愿这些当兵的对书柜没兴趣。
“我们走不走?”龙管家催促。六爪女正要离开,几个兵忽然推推搡搡地从院子里押出来几个捆绑着的人,被捆绑的是胡子、条子和秃子,豆子成家以后基本上就守在家里,商行没有事情是不会来的。胡子、条子和秃子不管有事没事都会到商行来点个卯,显然,六爪女他们去找四眼县长的时候,他们来到商行,被当兵的堵住了。后面还跟着雇来的小伙计、厨子,也都被捆了起来,粉粉没有捆,抱着小黑,哭哭咧咧地被士兵押了出来。
军人把六顺商行的人押出门外,交给了警察。一个军官,却不是刚才被六爪女他们绑了的小军官,挥舞着手枪咋咋呼呼、骂骂咧咧:“什么商行,衰佬就是个匪窝子,把这些人都关到县衙门去!”然后又朝跟出来的几个兵骂:“衰佬笨蛋,手里拿的是烧火棍啊?叫人家绑得像螃蟹,回去再跟你们算账。”可能是骂得不解恨,又抡起皮带朝那几个兵的身上抽,抽得那几个兵抱着脑袋嗷嗷叫唤。
警察和几个兵押着胡子他们往县衙门走,六爪女终于捺不住性子了,因为她的冲动而让胡子他们这些伙计,尤其是粉粉和小黑充当无辜的人质,这对六爪女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事情,她冲出去拦在了警察前面:“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们的人?”
她冲了过去,哑哥也如影相随地跟了过去,曾经到六顺商行找过麻烦的警察也在其中,认得六爪女,对她说:“当家的,这跟我们没关系,是军队的长官交办的,你有啥事情跟他们说去。”
“好,你们等着,谁要是敢把我的人带走,我让谁全家都赔上,你们都是本乡本土、有家有业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六爪女撂出狠话镇住了警察,然后朝士兵围拢的六顺商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