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以北京奥运会青年志愿者为代表的80后的优异表现,令外国媒体惊呼中国出现“鸟巢一代”。2008年也是90后成人的元年。出生在改革开放过程中的这两代独生子女,在世界范围内独一无二,对我们的社会而言更是有着巨大的标本意义。
零点不久前完成了《“90后”文化检测零点报告》,对90后的特征进行了概括,总结提出了其拟成人化、松圈主义、激情体验、一心多用等特点。中国的90后是比80后更有特色的一代,也将比80后更容易与其他各代兼容。
80后和90后谁将影响未来社会?以他们为主力军的中国和中国文化,将对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的编辑记者与袁岳进行了一番讨论。
80后爱说90后太功利、太虚伪,90后会说80后太幼稚、不成熟
中国青年报:关于80后和90后,你之前有一些公开阐述。我们把你的观点传给身边的80后看,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又来给我们贴标签了。
袁岳:其实,他们在乎的是被贴负面的标签。对于80后来说,人们给负面评价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不适应。80后是第一代独生子女,他们的独,就是感觉自己不被理解。他们特别容易逆反,父母一说什么,他们马上就会说你们都过时了,根本不懂状况。父母和80后小孩交往时也有自卑,因为上一代的管教经验和沟通模式统统无效,80后的父母不知道怎么应对。
中国青年报:90后不是这样吗?
袁岳:90后和80后不一样。90后是独生子女的第二代,他们的父母是60后,而60后是改革开放受益最多的一代,是知识信息都比较开放的一代。他们看了80后的成长过程,对独生子女的养育有很多见识和经验,和孩子的沟通能力大大提高。这样,对90后来说,虽然同样缺少小伙伴,但和父母沟通多,从小就比较成人化。
90后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是社会关系上的松圈主义。他们不是集体主义者,也不是个人主义者,知道有圈子跟大家保持关系很重要,也很会组建圈子,因为这样才能获得更多的资源,但是他们绝不想天天过有组织的生活。这就是典型的90后。
中国青年报:享受有圈子的好处又不愿受圈子的约束,这个松圈是不是太功利了?
袁岳:这是非常80后的观点。80后爱说90后太功利、太虚伪,90后会说80后太幼稚、不成熟。比如人情世故这个东西,80后一般很抵触,90后就觉得很正常。因为90后从小和成人交往,他们能够理解成人社会的一些交易模式,也会用成人的方式思考和做事。这是90后拟成人化的特点,讲究双赢和互惠。他们知道光想自己占好处不行,一定要让别人都占点便宜,这个便宜才能长久。
80后是中国文化当中空前绝后的一代
中国青年报:假如你组建了一个团队,里面有60后、70后、80后、90后,会形成什么样的格局?
袁岳:我最近正好遇到这样一个项目。一名接近60后的员工,做事四平八稳,有规矩。一名接近90后的员工,很有想法。还有两个80后,他们执行起来很快,但到底做这个有什么意义,他们不知道。
在正常情况下,项目交给60后负责。但如果由着我个人的想法来,我特别有可能让90后做项目负责人。因为90后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会尝试用新方法来解决问题,还会学着60后的样子,用一套规矩试着把几个人都管进去。80后就不会想这个,他只想他自己的这个活儿要干好。
中国青年报:这是不是“独主义”的先天缺陷?如果大家都迁就他、配合他,他就可以做下去,反之就比较难。
袁岳:对。80后干什么最容易冒出来呢?就是个人创意的活儿,不要很多人配合。还有一点,80后比较擅长收集信息。拿主意他们不行,但在派活儿的时候其实是很好用的。
这样比较起来,80后更单纯、直接,不爽就不爽了,而90后有点儿圆滑,不会提供他的想法。可以说,80后的管理成本是很低的,他们更清晰,某些方面给人感觉有点像美国人。
中国青年报:这是中国文化、中国人中最少见的一代。
袁岳:不是少见,是空前绝后。
中国青报:90后又有点回归中国传统的意思了。80后这代人的出现,在中国社会文化中绝对是有特殊意义的,对吧?
袁岳:让我说,80后可谓“标本一代”。他们的父母面对这独生子女第一代,过去的经验都失灵了。本来一个年龄层有一个年龄层的说话方式,18岁的人还像8岁小孩那样说话,父母就会干预。但80后父母不知道怎么干预,也不敢纠正。结果80后到28岁了还用8岁的说话方式,“吃饭”说成“吃饭饭”,“睡觉”说成“睡觉觉”。
但说实话,中国文化自古以来就过于老成。80后现在往另一个方向发展,对于整个社会来说,是作了重大贡献的。我们这个古老文化,第一次可以那么年轻,第一次敢集体“装嫩”。
中国青年报:可不可以这么说,80后解构性特别强,但承上启下的建设性不强。相对而言90后的性格中有了更多妥协的东西。
袁岳:是这样。我们和“独”一代沟通时,不要假定我们的方式就是对的,要真的改变以自我为中心的沟通模式。有一个重要的词,叫“迎领”—能迎合才能领导。现在有些社会组织,特别是网络组织,已经掌握了与年轻人交往的策略。看看美国总统候选人奥巴马的网络选战、网络募款的威力,你就知道他是如何空前有效地动员了青年的选票,这是他能当选的关键。目前我们的教育组织和青年社团组织,最需要加强研究怎样和80后、90后对话,激发他们的参与兴趣,怎样和他们塑造共同的目标,形成有力团队,共创中国的未来。
中国青年报:依你看,80后和90后这两代人,谁更有可能是影响未来社会的主导者?
袁岳:我个人觉得,群体层面上90后的概率更大。我们今天的社会权力架构总体上还是50后、60后的资源掌控模式。这些人普遍对80后的看法比较消极。90后呢,相对来说配合性高,接受度也高,怎么看都觉得这些孩子更玲珑可爱一点。
将来能对年轻人发挥影响力的,一定是可以告诉他们未来的东西
中国青年报:你刚从台湾开会回来,香港、澳门也常去,你可否从中国青年的角度,比较一下80后和90后。这是一个大陆独有的概念呢,还是可以扩展到整个中华文化圈?
袁岳:不只是华人青年,全球年轻人都有一致化的倾向。80后、90后更突出的特征是网络一代,是跨文化收集信息的一代,不再是主要师承父母和传统的一代。网络塑造了全世界年轻人共同的社区感和交往模式,中国年轻一代在这个方面丝毫不比其他国家逊色。
但是大陆也有自己的独特性。这么说吧,美国人不会受韩剧影响,欧洲人也不会“哈日”。而中国的年轻人,不管日本的、韩国的、法国的,什么玩意儿都接受。美国人看上去很开放,但其实接纳东西的选择性很强。中国的80后和90后好像没有过滤机制,只要新鲜的没见过的都行。经历越多,越不知道选什么,越没有定见,这是最大的问题。他们更追求新鲜的东西,对坚持什么、守住什么的认识和积极性并不高。
中国青年报:这一代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性更差?
袁岳:对。他们不崇拜继承,他们更前瞻。
中国青年报:你说80后缺乏定见,需要有人给他们指引,谁给?能引导他们的,是历史还是未来?
袁岳:全世界有一个新的竞争,就是未来工具竞争。将来能对年轻人发挥影响力的,一定是可以告诉他们未来的东西。其实80后自己已经往未知处摸索了不少,也包括瞎摸。比如,对星相、命理的兴趣,他们远超前几代人。这说明什么?说明80后普遍关心未来!没有其他工具,所以他们摸到了星相那儿。我认为,代表未来的思潮、模式、方法才能够真正掌握80后。恰恰我们今天的学界、思想界不提供这个,在这方面没有竞争力。
中国青年报:还真让你说着了。2009年,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作过一项网络调查,结果发现,92.4%的受访青年接触过星相,当时让不少人感觉意外。
80后里的某些人一定是得天独厚的
中国青年报:北京奥运会举办期间,国外媒体第一次把大陆的80后青年称为“鸟巢一代”。当时台湾地区有媒体说,跟大陆比起来,台湾青年是“鸟笼一代”。你刚从台湾回来,是怎么看的呢?
袁岳:台湾青年,除了和大陆同龄人有共同的特点之外,有一个很重要的不同,他们在家庭、组织的范畴里更传统,那些规范还在发挥很大作用。我发现,台湾校园里有特别活跃、强势的学生NGO。而大陆的80后、90后,相对来说没有一个一致的价值观,这跟台湾地区不一样。从组织化程度来讲,90后要好一些,他们有圈子意识。但这个圈子用来做小玩意儿行,做大行动至少目前还不行。
我还是同意“鸟巢一代”的提法,这是我们2008年的一大收获。之前,人们一直有种感觉,就是80后工具性的价值观更突出,还没有一个核心价值观或者说终极价值观。2008年世界考验中国,中国的80后挺身而出,全世界都注意到了这点。
中国青年报:你刚才提到工具性价值观主导了当代青年,这是不是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
袁岳:这不光是青年的问题,就像我们,终极价值观都是不明显的。到了80后、90后,又获得那么多信息,影响就更大。价值观起什么作用呢?过滤。人有价值观,就容易形成定见。当缺乏终极性价值观时,迷失、迷惘的程度会很高。他们会挑战很多旧的规则,这是有正面意义的。但对于个体来说是有损失甚至是痛苦的。所以有些人不断跳槽,有些人就一直猫在学校不愿意毕业。这种回避策略在以往几代很少见。
中国青年报:其实80后有着巨大潜力,他们以最开放的心态吸收了非常多的东西,只是还没有转化成为能量。要发挥他们的潜力,什么是最需要的?
袁岳:合作。从当前来说,重点是和60后合作。他们的互补性最强。
对于80后和90后来说,他们中间最得意的,一定是具有桥梁意识的人。我过去就经常跟比我年纪大的人交往,这样特别容易获得资源。这是我个人的特点,也是60后这一代人的特点。而80后总的来说,有这个桥梁意识的人比较少。也正因如此,80后当中有桥梁意识的人,得到的好机会也是空前的。
中国青年报:你是说80后得天独厚?
袁岳:80后里的某些人一定是得天独厚的。这代人其实就像一种特殊的矿产资源,很多资源都是稀有的。过去我们总奢望改变80后,这不可能,就像煤矿不可能变成镍矿,但使用方式可以改变。对其他代的人来说,更重要的是改变与80后的交往模式。
任何一代人的特点都是中性的。我们今天讨论80后、90后,关键不在于评价其优缺点,而在于自古以来都是多生子女的时代,现在进入独生子女时代,这个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不管你高不高兴,当整代人都变成这样的时候,光批评他们是不对的。这是一个互相适应的过程,而且更多需要前代人适应后代人,就是你得学会迎领他们。
中国青年报:这种合作需要谁更主动些?80后吗?
袁岳:不会是80后。80后有潜力的地方在于,对于正面刺激他会愿意回应,但他不大可能主动合作,合作的发起和维系,要靠其他几代人。
社会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我们今天真正要说的是什么呢?是妥协。很多80后的个体尝试了,都很成功。因为在80后当中,寻求他人认可是比较罕见的,而越罕见越可能获得超值回报。所谓的合作,某种意义上就是妥协,建设性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