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我旋身上床,轻躺下去,红色的长袍从头包裹到脚。随即门被推开。
“赤烟,我想跟你说些事。”是橙惜的声音。我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只低沉着声音“唔”了一声。
“是关于蓝裳的。”橙惜说。我的心忽然有点隐隐的不安,但是我没有吭声。
“我本不想说什么,但,恕我多事,我还是想要跟你说,当然,听不听是你的事。”我仍然没有动,我很想听橙惜后面的话。
“蓝裳,你最好对她敬而远之。”橙惜说。
“蓝裳的个性太飞扬跋扈了,如果说她美艳不可方物,倾国倾城,那么性格的缺陷倒可以忽略,但她却是众位师姐妹中最貌不惊人的一个,所以,没有必要原谅她的骄纵任性,对于她的痴缠,最好离她远些,不必理会。”
橙惜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没有能够控制住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眼泪从我的眼中漫涌上来,掉落在赤烟的枕头上。
橙惜是我在魔影宫最相信的一位师姐妹,我一直在心里把她当成温和可亲的姐姐,虽然我很少与她说话,也很少对她笑,但,我从来没有在心里贬低过她,从来没有,师姐们的魔力统统在我之下,但我从来没有因此而轻视她们。
而她,我以为最温和可亲的橙惜师姐,明知赤烟在我的心中,是唯一能给我以光明的烛火,却在深夜时分到赤烟的房中,警示赤烟不要理会我。
我发现,我岂止不了解赤烟,我更不了解橙惜。
橙惜是什么时候离开赤烟的房中的,我不知道,我只是眼泪流得累了,才起身褪下身上的那件红色长袍,放置原处,然后离开了赤烟的房间。
魔影宫的夜死寂般的沉静,宫中所有弟子俱已撤进隐殿,除了我们六位护宫弟子,每夜仍回魔影宫各自的寝室休息,启明星亮起的时候,再撤身隐殿。
我在漆黑的宫中无意识地漫步,直至脚步不知不觉间移至葬紫苏的那棵树下,我看到树下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黑影。那是赤烟,风吹动他的一袭薄衫,他的身影疲惫而伤感。
我没有惊动他,黯自离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哀伤,就如同此刻的我;每个人都需要寻一处角落埋藏自己的哀伤,我的角落在我幽蓝的房间。
回到房中,褪衣上床,却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左臂一片冰凉。我起身燃起烛火,在明灭的灯光下看到自己的左臂湿水淋漓,一朵小小的白色槐花,附在我的臂上,暗自妩媚。
我想起了,在我离开冰川雪府的时候,断冰塞进我袖中的那方小小的冰块。
断冰?槐花?
关于槐花,我只有四岁那年的记忆。
我被接入魔影宫修魔以前,生活在一个长满槐树的村庄,春夏之季槐树上开满了槐花,风吹过的时候,槐花一朵一朵的飘落下来,像雪一样的纯洁美丽。
那一年,我唯一的玩伴槐被两个白衣人带走,槐离开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往我的手里塞一朵又一朵的槐花,他说:“花,以后我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但槐花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看到槐花,你就当是我的影子。”
槐、花是我们的名字,我们是孤儿,村庄里人就用槐花树给我们取了名字。
我哭着对槐说:“槐哥哥,我宁愿和你死在一起,也不想活着与你分离。”槐不说话,只是用他的衣袖一遍遍地擦拭我的眼泪。
槐最终被白衣人带走了,他走的时候,槐花纷纷凋零,落满了他身后长长的影子。
不久,我也被魔影宫的人接走。
那一年,我四岁,槐七岁。
我没有想到断冰塞进我的衣袖中的,竟是一朵小小的被冰封的槐花。断冰会是槐?这朵小小的槐花,竟一直跟随他在冰川雪府呆了十五年的时光?
万千思绪俱涌上心头,我一夜无眠。
第二日启明星升起的时候,我与众位师兄师姐转身隐殿,参见宫主君色。魔钟在晨时的宫中响彻云霄,我们知道,宫主君色有事要宣。
沉静而幽暗的隐殿大堂,君色千篇一律的七彩长袍在高高的座椅上炫目摄人,却,无比凄凉,至少我在他的眼神里,越来越看到一抹深重难却的凄凉。
君色低沉的声音在殿堂响起,他问:“对于应战冰川雪府的神者,众徒有何设想?赤烟,橙惜,蓝裳,你们先说,你们已与他们交过手,说说你们的看法。”
赤烟说:“冰界神者功力深厚,神力似在我等之上,此次交战,恐无必胜把握。”
橙惜说:“弟子尚未与他们直接交手,只是看过他们与赤烟和蓝裳师妹的交手,照情形看,确如赤烟所言,魔影宫胜之无望。”
君色不说话,只将冷凛的眼神转望向我。
我迎着君色的目光,冷冷地回答:“宫主早已心知神魔两界实力悬殊,魔影宫毫无胜算,却为何还要我等与之交战,白白送死?是否当初从凡土选入孤儿,就是为了让我们日后为魔影宫送死?”
“咣当”一声,魔椅侧旁的一根圆柱在君色的一掌之下轰然倒地,他勃然大怒,厉声断喝道:“蓝裳,你太狂妄,你忘了是谁在问你话!”
“我没忘,你是宫主君色,是魔影宫主宰一切的魔士,但我说的也是事实,魔影宫与冰川雪府的交战,不只是为了让众护宫弟子去死?所以你才从凡土接入孤儿,而不从魔影宫挑选护宫弟子,是不是?”
我看到君色的脸孔呈现出七彩的血管,根根暴涨于面上,相貌凶残至极。那是他怒极的样子,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君色怒极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君色大怒,是在九年前。众师兄妹在修魔室内随君色习魔,中途君色让我们休息片刻的时候,赤烟拉起紫苏的手,带她去修魔室外看天空的浮云,我跟了出去。
在修魔室外,赤烟无意间惊动了君色的座骑魔猪,魔猪兽性狂发,向赤烟和紫苏攻击的时候,我拼着性命拉了赤烟跑回修魔室,而紫苏被魔猪的利爪抓破了小腿,血流不止,歇了一月未能练功。
为此,君色怒极,责骂我为何竟不救小师妹,却救大师兄,我看着他狂躁的五官上七彩的血管若隐若现,相貌阴森可怖,吓着瑟瑟发抖,不敢发一言。
赤烟亦怨恨我竟救了他,而不去救年幼的紫苏,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冷漠和气愤。因为这件事,我被惩罚不得沾炊火饮食,我喝了一个月的晨露,直至紫苏恢复练功。
九年了,我已经成长为一个魔者,一个冷酷坚强的魔者,君色的狂怒的表情,再也无法令我瑟瑟发抖,我迎着他的目光,毫无畏惧地盯视着他的脸。
我在君色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看到了他的颓然与无助,最后他的七彩血管消褪殆尽,他的容颜在瞬间苍老。他对着堂下一挥手,说:“全部退下,蓝裳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