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温柔地轻抚着紫苏因伤痛而微蹙的眉头，我说：“在我眼里，你一直是美丽纯洁的小师妹，你的可爱与赤烟无关，我疼惜你，也与赤烟无关。紫苏，你是一个好女孩。”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清澈宁静地滴落在紫苏的眼眶里，她笑着，死去，在我的怀中。
紫苏死去以后，我将她摆放在青竹居后的一块巨大而坚硬的冷冰上。我每天白天守在青竹居后紫苏的尸体旁，黑夜守在青竹居内赤烟的身边。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断冰来了。
他已伤愈，恰如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我正奇怪于他何以恢复得如此之快，断冰自怀中掏出一块晶莹的物体，闪着奇怪的光泽。他将它轻轻地放进我的手中，指着病榻上的赤烟，说：“拿去，可以救活他。你那么爱他，他便不能死。”
“为什么这次又要帮我？你说过我们是仇人。”我有些感动，但我还是犹疑地看着断冰的眼睛，不敢相信他的诚恳。
“再深的仇，你也是我心头的那朵小小的纯洁的花，我希望你活着，并且活得好，所以我救他。”断冰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童年时期那个叫做槐的男孩的真诚，一如当年的那种善良温和的眼神。
我不再耽搁，拿起那块闪光的小小物体，依断冰说的，在赤烟的伤处滚动，晶莹的球形物体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既而赤烟的脸上，浮现出活人的生气，有微红的气血涌现在他的面庞上。
“别担心了，他不会有事的，这块聚气水晶球已把他流失的血液全部吸补了回来，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好好守着他，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再去冒失顶撞冷妃娘娘，也许等魔影宫的君色来了，你们还有生还的机会。”断冰关照着我。
“君色要来？”我有些震惊。
“是的，这是冷妃娘娘为什么要留下你们的原因，你们在这里，君色肯定会来的。”断冰说完，转身欲离开，我一把扯住他洁白如雪的衣袖，我问：“你拿水晶球冷妃是不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迁怒责罚你？”
“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在君色到来之前，她还不会大开杀戒，赤烟的伤和紫苏的死，只是因为你太冲动莽撞造成的。”断冰冷静地说。
“是，还有你，”我幽幽地说，“你的受伤也是因为我太不冷静的原因。对不起，槐，但是我真的已经快要无力承受了，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而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从哪里破网而出，并且不是独自破网，我要拯救整个网内的无辜生灵。”
“这就是冷妃讨厌你的原因，你太看高你自己了，在一个强大的对手面前，貌似强大的逞强斗狠，只会令对方更鄙薄你。要看清自己的身份，要做自己该做并且做得了的事，再听槐哥哥的一次话，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断冰的语气，有着童年记忆里的温和。
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不能告诉断冰，我是圣女归月的凡身，我的出世就是为了拯救这一场劫难里的生灵，化解神魔二界的恩怨情仇，因为我说了，断冰亦未必会相信，在他的眼里，他宁愿相信我一直是当年的那个孤苦无依对他百般依赖的小女孩花。
断冰离开以后，赤烟就苏醒了，他颜面红润神采奕奕，仿佛从不曾被残雪重创。我带他去看躺在青竹居后冰块上的紫苏的尸体，他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很久，直至黑夜再次来临。我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因为我在他的眼神里读不出任何的内容。
赤烟站在那里，我就陪着他站在那里，恍如那一次紫苏死去的时候，他哀伤地掘树下的紫苏的坟，我那样的陪着他。一切都已改变，也或者，一切从未曾改变，只是时间、地点变换了而已。
“是否在你的心中，仍然一直憎恨你的母亲？”我淡淡地问，语气里恻然多过哀愁。每位母亲都有她们值得原谅的理由，不管她们曾经怎样的伤害过她们的子女，譬如我，从来未曾见过我的父母，我不知道是他们早已死亡，还是，我只仅仅是被他们抛弃而已，但，我已不恨。
“我已经忘记了那时候的事，你为什么还要提起？你又怎么知道这一切？”赤烟漠然地问，眼睛一直盯着紫苏的冰凉的身躯。
“我去过鬼界，后来你母亲出鬼界找过我，为此，她或许现在正在鬼界承受私自出界的惩罚。”我说，“她希望她的目光能够停留在我的身上，这样我再见到你的时候，她便感到自己看到了你。她很疼爱你，你应该原谅她，在你失踪后不久，她就已死于瘟疫。”
“这是我的事，你不要再多说，可以么？”赤烟冷淡地说，既而，他说：“蓝裳，你知道为什么越长大，我越不喜欢你么？因为你太自以为是了，你只是一个弱弱的魔界小弟子而已，但是你太多事，每一次，每一件事，你都要去过问，去参与。”
赤烟的话，令我的身体渐渐冰凉，我觉得有寒冷的霜雪一层层地覆盖上我的身体，一点点地吸走了我身体里仅剩的温暖。
断冰这样说过，赤烟亦这样说，他们这样地评判着我，我在他们的眼中，一直是一个如此不自量力，自以为是的小女子。我一直以为我在做着有益于他们的善举，却不知道，多事是最令人生厌的。
有时候，善良是不会赢得所有人的理解和同情的，在一个到处漠然处处疏离的世界里，我唯一该做的，便是保持与他们一样的漠然与疏远，不过问任何的过去未来、恩怨情仇，即便是到死的那一刻，闭上眼睛挨上一剑就可以，不要去问为什么，也不要想着如何逃避。
但，我从来是一个坚持到底的女子，不管是从前的魔界女弟子，还是此刻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仙界圣女的凡身，我必须坚持我的路走下去，虽然我已经行至穷途，濒临崩溃。
“八岁那年，你不是失踪，你是故意走失，对不对？”我看着赤烟，平静地问。
“是，因为我不想再呆在那个家里，看着每一个粉嫩可爱的妹妹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所以我离开。”赤烟的回答，振振有词。
“所以，你把每一位进魔影宫的小师妹，都看成你失散的妹妹，直到最年幼的紫苏也成为虹影七剑弟子？”我问。
“是。”赤烟显然并不在乎我的问题，也不在意我曾经为他的心有多受伤，曾为他流过多少的泪。
我看着他高大漠然的身影萧索地立在冷风中，赤如烈焰般的红袍在苍白森冷的雪地上泛着阴沉幽暗的光泽，像一个孤独寂寞的影子，无处归依。
“黄楚离开了，走的时候他见过我，他要我告诉你，好好保护自己，一定要活着。”赤烟忽然说。
紫苏也说过，师姐你一定要活着，黄楚也让我一定要活着，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宁愿我死了，他们都活着，也不愿意他们一个个地离开和死去，只剩下我独自面对每一个孤单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