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风雨里一动不动，没有看向我，但她猜透了我的心思，她说：“你一定是奇怪为什么我的容颜会这般苍老，根本不像是雪姬的同龄人，倒像雪姬的长辈。”
我没有说话，以沉默表示我的默认，然后我听见老嬷在雨的淅沥里幽幽的诉说：“冰川雪府历来是神界圣地，那里的神者容颜长驻，青春不老，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说完，她没有等我接话，又继续说了下去：“是因为冰雪的缘故，因为冰雪延缓了身体容颜的衰老，而不是真正的修炼到了长生不老的地步，一旦神者离开冰川雪府，长年在外生活，她就会以数倍于常人的速度急剧地衰老下去。”
我听了，心中悱恻无言，原来神者所有的青春容颜背后，都藏有一份隐秘的辛酸？
“我是冰川雪府唯一一个会使用换容术的神者，也是五界唯一可以做到这件事的灵类，所以雪姬私奔后，冰冷杀了雪姬以前身边的所有侍婢，但留下了我。”老嬷的声音在风雨中，苍凉空冷，百般凄楚。
“因为他要留下我为他换容。我截取了被杀侍女们的面皮，将她们脸上最美的部分，换到了冰冷的脸上，一夜之间，冰冷由一个俊朗的男人的脸，变为一个妩媚娇俏的女人的容颜，而我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么的痛苦。”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在她的身旁，听她用凄凉的声音讲述着那一段远去的凄楚的故事。
“因为我深深地爱着他，所以作为雪姬最贴身的女侍，我没有跟随她去魔影宫，而是留在了冰川雪府，留在了冰冷的身边，冰冷在大婚之日失去了雪姬，愤怒使他丧失理智，他杀了很多以前在雪姬身边的神者，但他没有杀我，而我在为他做着他要求的这一件事的时候，是多么的宁愿自己已经死在他的剑下。”
“我亲手将我最爱的一个男子，改换成一副女人的容颜，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我最熟悉的脸，从此消失，再也看不见，这种痛彻心扉的哀伤，没有人知道。”
长年的孤独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它令一个冰界的神奇女子这样的凄惶无助，将自己深埋在内心里这么长久的秘密，这么轻易地对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全盘地倾吐出来，或许她觉得再不倾诉出来，她会在孤独的岁月里遗忘曾经令她快乐与痛苦过的那份孤独的爱情。
“冰冷终于改换了容颜，但是他仍然有着一双男人的眼睛，他的犀利冷峻的眼神，与他的娇俏柔美的女人容颜很不协调，他为此很不快乐，直到有一天，他想到了一个主意，并且让我去为他做这件事。”
“什么主意？”我问老嬷，我的声音里有些无法抑制的颤抖，我隐隐感到了某一些危险可怕的阴谋。
“雪姬怀孕了，孩子在腹中已育有两年，但因为被冰冷下了诅咒，所以一直无法顺利出生。冰冷让我以自己的名义前往魔影宫，为孩子接生，然后偷偷取走孩子的眼睛。五界之生灵，唯有婴孩的眼睛是最纯洁明净的，所以他们的眼神是最美的。”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冷妃的眼睛，总是像孩子那样的清澈无辜，纯洁无邪。
“我只身去了魔影宫，以从前贴身女侍的身份骗取了雪姬的信任，因为冰冷解除了咒语，所以我顺利地帮雪姬产下了一名女婴，然后趁雪姬睡着的时候，我偷偷将孩子带出魔影宫，带回了冰川雪府，然后迅速为冰冷和婴儿互换了眼睛，又按冰冷的要求，再次前往魔影宫，将孩子归还。”
“冰冷说，他要让他的眼睛，一直阴沉地观望着君色和雪姬的一切，但是我没有让他得逞，虽然我爱他，甘心情愿地为他做一切，但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我将婴儿带到凡土，找到了一名被弃的男婴，换掉了冰冷的眼睛。”
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紫苏会爱上我，因为她有着一双男孩的眼睛。
“我在魔影宫被君色所捕。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冰冷让我前去送死，他只是借刀杀人，因为他让我为他做的事我已经全部做完，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但是我仍然去了，因为深爱着冰冷，所以想要成全他；也因为想让那个孩子平安地归去，减轻自己的罪孽。”
“雪姬知道我会换容术，所以她紧张的是我会把孩子改头换面，但却发现没有。因为孩子甫一落地即被我带走，所以他们对孩子的眼睛记忆不深，没有发现她的眼珠已经被换掉。也因为雪姬不知道我会换眼珠。事实上那也是我唯一的一次换眼珠术，此前此后都没有再用过。”
“君色为了惩罚我私自将他们的女儿带离魔影宫，将我的双腿自膝部以下截断，用七色魔火烧成灰烬，我动用了毕生的神力以冰气扑灭了那股魔火，灰烬中只剩下一双足趾的骨形，我为自己接上那双足趾骨，然后离开了魔界，只身遁来凡土。”
老嬷说到这里，微微地掀起她的粗布裙裾，黑暗中我看不见她的脚，我伸手轻轻地触碰一下，我摸到了两根森冷冰凉的白骨，她的膝盖直接连接着脚骨，而脚部只剩下两小块骨头。
她凄然的笑，笑声很快被风雨声吞噬，只剩下一丝幽泣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流淌着隐约的哀伤。我心中的伤感也慢慢泛涌上来，最后彼此在凌晨将来的黑暗时分，良久的沉默不语。
天亮的时候，雨停风息，被风雨侵袭洗礼的触目一切干净而清晰，纤尘不染，老嬷起身向前行去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我们要去哪里？你想带我去什么地方？”但她默然无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在我以为我们的路途将会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的时候，我在山的尽头，海的尽处，看到了一个美妙绝伦的景象，烟雾缭绕中，一处亭台楼阁隐约呈现，有美乐飘飘，听进耳中宁神怡心，我看见仿佛有无数繁花一朵一朵地飘落其间，飞鸟过处，羽毛片片如金似玉地坠落。
是那样的美得令人夺目倾心，摄魂勾魄，我举步匆匆前行，想要仔细再观看时，却又什么都不见了，极目天穷地远，海角天涯，却在此际，只剩一处久远的荒芜。
“这里就是仙界。”老嬷在我的身后漠然地说，“生灵五界，从来就只在凡土一地，人死葬穴为坟，坟地即为鬼界；而修身成魔在四季温润平静的东土，人不知，称之为世外桃源；神者居于冰封之疆，人不晓，称之为冰雪极地；仙在海角天涯处，人不信，称之为海市蜃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