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杨晚晴供职的是C城一家做广告执行的私企，内部流传着一句很传神的话：“公司把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驴使，主管当三头驴使。”杨晚晴工作半年就被提了主管，当三头驴又当了一年，眼见着策划部经理的职位走马灯似的接二连三地换，招人的空当期策划部交给她全权代理，新经理来了她就必须“退居二线”。杨晚晴这才明白过来，BOSS坚信的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终于后知后觉地拍下了辞职信。
孰料新来的策划经理竟是个会汤事儿的职场老油条。无论杨晚晴是交接工作还是汇报情况，人家都仿佛事不关己一样，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说：“你看着办吧，我相信你！”那模样那做派就不是不认真负责能说得过去了，完完全全地和稀泥、瞎对付、混日子。
这次杨晚晴不那么傻了，下了班直接去医院检查身体开了个证明。大概是头晕头痛、四肢无力、贫血嗜睡血压低；神经衰弱、颈肩有疾、过度疲劳综合症。基本上是上午打卡点个卯，中午有恙转回家，准备就这么病病怏怏、似假还真地混过一个月去。
杨晚晴身体“有恙”，策划经理又是个汤事儿的，有案子要做策划的时候，总是高屋建瓴几句之后就扔给小实习生去做。实习生基本还属于新人，自然做得粗糙不过关。于是前几个月还正常运转且发展良好的策划部，渐渐地就问题不断跟不上趟儿了。
接二连三地砸了好几个项目之后，BOSS终于重新审视起了“弃子”杨晚晴，授意办公室景主任再找她谈谈，看看有什么要求，尽量能满足就满足，能把人留下还是留下。
于是，杨晚晴应约出现在了公司楼下附近的咖啡馆里。
这间咖啡馆名叫彼岸，装潢精致，很有档次。杨晚晴到了之后，左右打量了一下环境，就确定了这次景主任找她应该不是啥坏事儿。
景主任名叫景峰，虽然属于和BOSS一起创业的老资历了，但跟杨晚晴关系却处得不错，因此也没整啥弯弯绕，开门见山地就挑开了话题。
杨晚晴听明白了什么意思，搅了搅面前的咖啡，笑笑说：“景峰，今儿你不跟我整些有的没的，直接跟我说了是怎么个情况，我挺高兴的。”
景峰也笑了笑说：“你还有后话吧？我看得出来，你前些日子挺埋怨我的。”
杨晚晴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小口，抿唇一乐：“看来我还是那种藏不住心事的人，把啥都写脸上了。的确，我前阵子对你怨言不少。”
顿了一顿她接着说道：“当初我是你面试招进单位的，你也给了我不少帮助，后来咱们关系处得也不错。但是，你跟BOSS的时间可不短了，他一举一动是个什么意思，我傻呵呵看不出来，你可是眼风一转就能了然于心的。我就埋怨你为啥看我傻呵呵被蒙在鼓里累死累活的，也不私下提醒我一下。”
景峰听完杨晚晴的话，脸上露出一种释然的表情，显然他也是知道杨晚晴为什么埋怨他的。他没有直接回复杨晚晴的话，而是看着窗外反问了一句道：“晚晴，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择录用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你吗？”
杨晚晴想起往事。的确，当时两男两女四个面试者进入了复试，其中杨晚晴自认为是机会最小的。因为其中的一男一女都有两年的工作经验，另一个男孩子虽然没有工作经验，但是却是名牌大学广告专业毕业的。只有自己，虽然大学也不算差，但是却是学中文的。
杨晚晴从回忆中回神，也没有费心思去想到底为什么，她知道景峰这么问，只是为下面的叙述打开一个突破口而已，并不是真的希望她猜出来然后正确地回答。
于是她轻声说道：“我想过，但当然没有确切答案。我只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顺利转正，把工作越做越好。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
果然景峰自己就说道：“嗯。其实当初我决定录用你是因为你说了一句话。那时候我问你觉得自己应聘这职位的优势和劣势是什么？你记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我记得很清楚，你跟我说，景主任，我知道我机会最小，但是我潜力最大。”
“晚晴，你是一个很了解自己的人。这点很难得，你知道吗？”景峰淡淡却诚恳地说，“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目标明确，又肯花心思费工夫去努力争取。相比较来说，那两个有经验的做了两年了，再次求职仍然是奔着职员来的，说明他们不是没有上进心就是没有上进的能力。而那个科班出身的，很明显的自我膨胀，应聘的诚意并不明显。想来也是刚毕业，广告界的大企业不好进，退而求其次地普遍撒网。只有你，虽然那时候看着处于劣势，但正如你所说的，是个潜力股。人只有把自己姿态放得低了，才能发觉到更广阔的天空。而且你学的是中文，对策划有兴趣，能通过初试的题目，说明头脑灵活也懂得创意。所以，我才会录取你。而你后来的表现，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杨晚晴听着景峰冷静地给她分析当年的事情，觉得从中受益良多。一直以来，其实她的一些想法都没有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更多的时候是靠着一种直觉和冲劲儿来做事。
景峰容她想了一会儿，这才笑笑接着说：“我正面回答下你的问题。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看出来BOSS没有升你的意思，但是我为什么没有提点你呢！很简单，我认为，你的工作并不只是为了他，为了公司而做的，更多的是为了自己。”
杨晚晴心头一震，只听到景峰接着说道：“你那拼命三郎的三个月顶得上别人一年的工作经验。无论是从团队管理方面、自身提高方面、沟通协调方面、内部合作方面、提带新人方面，全部都在实际工作中获得了提升。就好比是参加了一次魔鬼实践培训一般，失去得多但收获得会更多。”说完望着杨晚晴粲然一笑说，“你说，我为什么要去拦着你？说一些泼冷水的话打消你的积极性呢？”
杨晚晴明白了他的用意，忽然觉得心头轻松了许多，发自内心地畅笑起来。景峰接着说：“还有，刚才我说的，只是代表BOSS传达的他的意思。接下来我要说我的意思，晚晴，我支持你跳槽！不瞒你说，BOSS挽留你的底线是将你升为企划主管，也就是说兼职设计部主管，然后多加500-800块工资而已。所以，我支持你去奥广！”
杨晚晴并不觉得意外，C城不算大，广告人也不算多，一个小圈子里人才转来转去，流动不息，消息也瞒不住，再说也没有必要瞒。景峰兼职着人事这块，自然在奥广也是有相熟的朋友。
杨晚晴将杯中的咖啡喝尽，直言不讳地说：“已经过了初试和笔试，就差面试了。申请的职位是策划部主管。”说完看看手表，正好到晚饭时间了，起身对景峰一招手：“走吧。我请客，关于面试，我有些问题还要向你请益！”
杨晚晴和景峰一起去了C城中心广场的一家南美风情烤肉店。
刚坐下不一会儿，高宇庭来了个电话，说是新项目刚开始，现场勘查之后，发现设计图有些地方不合理，设计院来了人，他们单位留他负责接洽修改，可能要接连驻项目上几天。杨晚晴听完，想说什么，想了想又没说，只是告诉他自己正请景峰吃饭，又嘱咐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这家烤肉店正在搞活动，扎啤一元一杯。杨晚晴和景峰边聊边喝，不知不觉中，一大杯扎啤竟然很快见了底儿。杨晚晴感觉头开始发晕，脸颊开始发烫，就知道自己到量了，不敢再多喝，起身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回来，杨晚晴发现景峰正扭头看着什么，就将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他却回头摆了个手势示意她别说话，然后指指店角落的方向。杨晚晴顺着看过去，眼睛立刻瞪大了，那边挺着大肚子坐在那儿似乎是在等人的，赫然竟是李小柔！
杨晚晴心想，景峰难道认识李小柔？刚想出声询问，景峰再次摆了摆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那个位置正好是店里一个裱着金色布幔的方柱后面，坐了一胖一瘦两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杨晚晴很快看出了他们的异样之处。别的客人要么是在笑语聊天，要么就是在干杯豪饮，他们两个则很沉默，面前的食物也没怎么动过。
正看着，那胖子掏出了一个小相机，咔嚓咔嚓拍了两张照片。杨晚晴看着对面的瘦子虽然摆出了POSE配合着，但那胖子刚才拍的，很明显是李小柔那个方向。
杨晚晴眯眯眼睛，趴到桌上小声地对景峰说：“私家侦探？”
景峰笑笑也配合着小声说：“看来是了。不知又是哪一出豪门恩怨。”
杨晚晴看看那角落，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然后又说：“那女的，我认识。”
景峰皱眉想了一下，询问道：“那要不扮作偶遇，过去提醒她一下？”
杨晚晴摆摆手说：“我跟她不熟，只是认识而已，还是算了，先看看吧。”
话声刚落，就看到李小柔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然后一个方正脸膛，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走了过去。
正是饭时，店里人声嘈杂。不知道李小柔说了句什么，那男人从她对面转而坐到了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拿纸巾温柔地帮她擦起眼泪来。李小柔顺势偎了过去，抱住那男人哭得身子轻颤，梨花带雨。那男人脸上一片怜爱，眼中似乎还带了一点愤慨，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轻声地哄着她，最后吻了吻她的脸蛋，又摸了摸她尖尖的肚子，说了句什么，李小柔才渐渐地止住了眼泪。
景峰若有所思，回头用疑问的声调缓缓道：“那男人……？”
杨晚晴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肯定地接下去：“不是她老公。”
景峰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如今这世道！”然后眼皮一挑，继续用疑问的声调缓缓道，“那孩子……？”
杨晚晴想起同学会那天路明远的种种失常表现，又听到景峰一问，心中忽然一动。见景峰还看着她等答案，随口接道：“应该不会吧？”然后又摇头无奈道，“这种事情谁说得清，只能问孩子他妈了！”
方柱后面私家侦探难耐兴奋，又是一顿咔嚓咔嚓，看来甚为满意，浏览一遍拿起相机买单走人了。
景峰将视线收回来，接着杨晚晴的话头说：“或者是孩子生下来DNA一下也行。”
杨晚晴似乎是没了心情，摇头道：“算了，反正跟咱一毛钱关系没有。”
又待了一会儿，景峰说吃好了，去下洗手间。杨晚晴趁着这机会去收银台结账，结果正好看到景峰在那付钱，一下子着急了，赶紧冲着收银员喊了句：“哎！别拿他的！我付我付！”
那边收银员却已经找好了钱，看着杨晚晴抱歉地笑了一下，倒是将发票递给了她。杨晚晴生气，拿眼去横景峰。景峰笑笑说：“一来给你践行，二来祝你成功啊！等你上班了再请我庆祝，不一样吗？”然后推推她说，“快刮一刮，看有奖没？”
杨晚晴无奈，一边刮奖一边看着他说道：“刮不出什么的，你还以为能中个轿车啊？”
景峰一直低头仔细看着，忽然笑道：“呀！不错！20块钱！”
杨晚晴仔细去瞅，果然写着：“20元。”
这意外之财一下子让她高兴起来，犹自不相信似的说了句：“还真中奖了啊？”然后接过收银员递过来的崭新的一张20块钱咧着嘴直乐。
正高兴着，冷不防身后有人轻蔑地哼了一声，嗤道：“土包子样儿！”
杨晚晴回头一看，竟然是李小柔，身后还跟着那个暧昧西装男人。杨晚晴看看她冒尖的肚子，不欲跟她计较，只收拾了笑容，看着景峰说：“走吧！”
景峰故意拿眼带着暧昧和异样地瞅了李小柔和那男人一眼，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小柔却不肯这么轻易放过她，扭头对身后的西装男人说道：“哥！她就是杨晚晴！”
西装男人立刻上前两步挡在杨晚晴身前，礼貌却强势地说道：“你好，杨小姐，可否借一步谈谈？”
景峰见状，皱眉上前一步，将杨晚晴往后挡了一挡，这才抬头问道：“你是谁？”
西装男人缓和了下语气，解释道：“先生不要误会，我是李小柔的哥哥，李大刚。”
李大刚？
杨晚晴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李大刚？哥哥？！那他跟李小柔刚才那暧昧劲儿！怎么回事？！
就算是亲兄妹感情好，都这么大了也该注意点儿啊！万不该又搂又抱、又亲又摸的啊！难道……兄妹恋？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