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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2 章

“小哥,给心上人买花呢!”见苏风驻足在摊前,卖绢花的货郎笑眯眯张罗:“买朵扶郎昙吧,漂亮又不媚气,姑娘肯定喜欢。”说着他选了朵娇艳欲滴的粉色绢花拿给苏风看,面料轻盈高级,层层叠叠,拿在手里璨若烟霞。

刘翠翠没见过“扶郎昙”,只觉得绽放的粉嫩纱花像是山茶又像昙花,花瓣柔软轻盈,确实好看——比阿甘给她那朵好看四万多倍。

“就这朵吧。”苏风买下绢花,收在袖子里。

“喜欢就多买啊——”货郎嘻嘻哈哈拿苏风逗趣:“一看就知道你这书呆不开窍,只送一朵可不够,虽然着绢花不凋谢,可是谁不图新鲜,带几天就厌了,现在姑娘家眼高着呢。”

小狐狸紧张地扯苏风的衣角。一朵就够了,这一朵花够苏风一件衣裳呢!

苏风不置可否笑笑,随着熙攘人流继续前行。

“苏风,给我戴花,给我戴花。”小狐狸抱着青年的领子嘀嘀咕咕。

“等你的脑袋瓜儿挂得住再说,先拿着玩吧,挺香的。”苏风柔声道。他拿出那花执在手里,似乎扫着鼻尖若有若无地嗅了一下,轻轻塞进刘翠翠怀中,一片柔然的花瓣遮住了小狐狸的视线。

一堆红雪照春烟。

粉红色的烟笼覆在小狐狸眼皮上,绢花本来就没什么重量,也没什么温度;可是刘翠翠觉得整朵花都烫手,被苏风递送入怀的一瞬,狠狠在她心窝里撞了一下,让藏在里面的小兔子跳个不停。隔着一层红纱,她呆呆看着青年的侧脸。如此沉默的温柔,倒似另一种风流意味。

一种不张扬,不潇洒,不出众,不卓尔——然而她想好好珍惜的滋味。

“行走在这热闹的市集之上,不管与谁擦肩而过,我与你是同行的。”刘翠翠凑在苏风耳边道。

“嗯。”苏风应声。

小狐狸垂下白色的睫毛,用前所未有的仔细和爱惜,抱着绢花,不敢使力去攥,又怕太轻拿不住它,竟然露出少有的局促。她把脸埋进苏风的肩窝。

苏风,在我们相识之前,你是不是也是这般独自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像一个沉默的过客与看客,独自缄守着自己的辛苦,处处克己恕人,风轻云淡,明明红尘的苦都压在你的肩头,你却平淡麻木得好像站在其外,不是仰视,也不是俯瞰,只是无限背离……

而现在,我走入你的生命里了吗?

……今后的日子里,你我会不会都像现在一般?

刘翠翠把苏风抱得更紧一些。她没有立场去问,所以她没有问出口,自然也没有回答。然而,这是她的愿望……只要苏风肯接受,她愿意战胜一切阻碍……

一人一狐在街市之上走走停停,一条不长的街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不多时苏风的药篓就满了,刘翠翠只能钻进篓子里暗箱操作,把其中一部分物品倒入自己的小背包,这样苏风背着也不太沉。

苏风花掉能用的最后一个铜币,才对肩膀上的小狐狸歉意地笑笑:“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自始至终,苏风只给自己买了件合格局的衫子,作为公务之外应用。刘翠翠记得他有一柄旧斑竹扇,有几根骨已经裂了,可路过卖扇骨的铺子也没停下来看看。

尽管苏风不介意,小狐狸还是暗下决心要尽快让青年富裕起来,让他知道她也是能致富的!

“想什么呢?呆会还有空吃晚饭吗?”苏风抱着小狐狸端详,看看天色准备回程了。

一人一狐快走到城门位置时,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叫道:“苏风,好久没见你了!”

两个穿着体面的年轻书生紧走几步撵上苏风,一个还带点儿孩气,一个略稳重些,一看就是家境殷实的公子哥儿。

“王兄,崔兄。”苏风见礼,那两人热络拍拍苏风的肩膀。

“今日州署发榜,我和崔巽看你做了州捕,恭喜恭喜!”其中面相老成点儿的青年对苏风道贺。

稚气些的口快,嬉笑道:“苏哥,走这条路倒是比读书快多了。”被另一人瞪了一眼。

好久未见友人的崔小公子浑然不觉,又说:“今早上我还和王哥去奉慈居挑扇骨呢,我记得那铺子好像是你的,最近生意可不错啊!”

“苏风不擅于经营,早抵出去了。”苏风笑着应道,瘦长的指节无意拂过小狐狸的尾巴。

王姓的公子直给那崔小公子打眼色,后者也似想起什么,表情一僵,干笑道:“怎能怪我混淆,那铺子连名字也没改……”

苏风也不介意:“半年多不见,崔王二位公子都愈加风采出众了。”

苏风的话倒也不是奉承,这两人身姿挺拔,面若冠玉,没有那些不成器的毛病,一打眼就那么体面干净。王少爷神情复杂地说:“苏风啊,在福安学堂,论读书我们都不及你,最后那一年还是你带的科,好端端怎么就……”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苏风面容如常,指下一重,小狐狸从他肩膀上跳下去,苏风脚边蹲着。

“是狐狸啊!!我刚才还以为是小白狗呢!!”崔小公子赶紧蹲下看,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包的芝麻糖酥逗狐狸。

刘翠翠哼了一声,不看递到面前的芝麻糖,她刚才吃太饱了,现在看什么都恶心。

“狐狸哼我了!它哼我了!!”少年大声道。

那王公子似乎对狐狸没太有兴致,与苏风问起书院的近况,而崔小公子碰了一鼻子灰,也没再纠结狐狸的事,讪讪摸摸脸蛋,站起来继续与苏风聊天。

对这两人,刘翠翠说不上喜欢,也不至于讨厌,只是吃得太撑,实在懒得参与——刚才从苏风肩膀上直接跳到地面,肚子隐隐地痛。看苏风确实与他们相识,便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往一旁挪了挪,听着听着又挪远一些。看着几步外的苏风与那两个青年公子交谈起来。

刘翠翠也是有些私心的,生怕苏风没什么交际,只专注于生计,或许闷坏了。

苏风的目光看过来,露出一个放心的神色,便继续与崔王二人交谈。

说是交谈也不恰当,苏风几乎就是半沉默地听着,很少主动插话,话题基本都是由对方主导。

寒暄后崔小公子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说起齐汾最近的大小事由,谈及齐汾的知府换了人,也不知什么错处就丢了性命,又说城里百姓一起拍手叫好,同时痛骂这个官活该如此,黎瑾皇朝清明,若是除某个官员,必然是对方有什么错除了。

王姓青年皱眉说,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但也不知究竟怪在何处,叮嘱苏风在府署处处小心。

听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苏风一直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并不多说话。

傍晚的微风吹得刘翠翠发困,直想遛遛弯儿活动一下,又怕走丢了苏风找不到,心烦意乱寻思着要不要把再爬回背篓里。

正迟疑着,她忽然看到一道黑影从自己眼前闪过,穿大街过小巷,刺溜一下鬼鬼祟祟拐到一道弄堂里去了。速度虽然极快,刘翠翠却看了个分明,小犄角小爪子,光溜溜的鳞片,特别是黑黑的大嘴巴里叼着一块大白糕,特别显眼。

“臭阿甘!”刘翠翠看苏风还在与他人说话,估摸着把小蛟龙揍一顿再回来绰绰有余,四足使力一蹬,仿佛一道白光般追了出去!

苏风与崔王两位同窗告别,发现小狐狸不见了。

他不敢走远,只站在路边等翠翠回来,直到天色昏暗,街市上燃起灯火,也没见小小的白色身影。

【从此,刘翠翠再也没回来。

直到苏风赫然长逝的那一刻,还无法忘怀那个蜷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无法忘记她轻声问自己,是不是要她嫁给王爷的样子。

他该说不。

他没有说。

他怕自己真的挽留,又被那女子笑话多情。

命运给了他隐忍,太过太过的隐忍,造就了永远默默成全,而他再也没有机会把隐忍与成全还给命运。

他不知道如果换一个答案是否会换一个结果,或者——

结局早已被预订。

他不知道那个仅仅与自己在一起两个月的狐狸,或者说是那个女子,究竟在他的生命里重到何种程度,以至于他在用整个余生承受。

他不知道,有一个夜夜伏在君王怀里的女子,也会想念他,也会想念温柔摸着狐狸脑袋,给狐狸做鸡丝面吃的平凡书生,只是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终身未娶。

她终身未对那君王说过爱字。】

“要是真能这样就简单了。”

阿甘坐在城内的高塔上,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苏风,对方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小黑蛟怀抱着一个藤编花篮,这是他的新欢。

和新欢坐在最高的建筑物上看流火一般的街市也算是浪漫了,刨除他不得不做的观察。

视线中苏风独立在街市一侧,好像整个繁华的城市都不在他的视线中。

“无光之佛,不戮之魔……”黑蛟喃喃。

天色越来越暗,灯火越来越亮,苏风眼眸中的光线也低下去了,被焦急慢慢覆盖。

都怪他,以为刘翠翠只是在四周转转,等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不怕她贪玩,只怕出了什么事。

被别人夸做功名料子的书生,只能傻傻在人流中站着,比丢了心爱之物放生大哭的孩童也不如。懊悔袭上心头,苏风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街市一路问过去。

白色的,这样大的,小狐狸。

他还想说是乖巧的,是任性的,是在抱着鸡肉时露出天真与欢喜的,是美丽的,是……

是他重要的。

可他说不出口,就像每次让翠翠露出再掩去期待眼神的时刻一样,他无法开口。

好在周遭对小狐狸都有印象,

说是追着什么黑影去了,一路鸡飞狗跳的,年轻人不要着急之类。

苏风一路寻觅,一路道谢,心里的忧虑却更深重。从当上州捕,不,从更早的时候……

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可正如那王公子所说,不知道“不对劲”究竟来自何处。他心里充满不安,但总不能拱拱手与那斯文通判请教,“请问大人是否知道此事背后的阴谋”?……

青年心底一沉。如果是冲着他去的,只希望不要牵连别人,特别是刘翠翠;如果是冲着翠翠去的……苏风攥紧手心,浅浅的浮筋带着支离破碎的残损脉络,浮现在手背上。

行路越来越荒僻,苏风最后觅到一处巷尾,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地上泥土未干,留下一个小爪印。然而此处再无他人,只有改建后夹在两坐荒宅后面偏僻的小巷,在看似尽头的位置另有拐折。爪印所落的位置仅有一条路了:是两户院墙的间隙。

比肩膀也宽不了多少的夹巷通向不可知的深处。

是死路,苏风知道。

苏风深呼吸,心底涌出一股让他自己都惧怕的绝望。到了这种地方,怕是没有人能再指路了。似乎要提起所有的力气,青年走入昏暗的夹巷,越走越看不到景色。

“翠翠,你在里面吗?”苏风轻唤:“翠翠?”

没有回答,苏风的心沉了下去。

苏风默然不语,孤独立在一片黑色中,越过高墙隐约能看到城里的繁华与辉煌。

其实,齐汾该是他的家。

从来不说,从来不质问,从来不设想报复与怨恨,除了忘记与宽恕再也无能的男人。

然后,在今日,丢了他的狐狸。

苏风倚在一侧的院墙上,安静压抑地扬起下巴,胸口起伏。

反复囚禁的,随波逐流的,麻木与麻醉太久的,即将释放而出……绽放在最后的平静之后。

静默之中,一只软软细细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

轻轻的,凉凉的,无声的。带着些许畏缩,些许迟疑,就像他酝酿中唇间从未出口的话,就像那一朵绢花的隐喻,空寂而刻骨。

她隔着红纱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她。

不,如果非要用一个楔入灵魂的比喻,用一个与情爱无关的比喻,

就像之前每一次恰到好处的救赎。

黑暗。触碰。颤栗。原本应该带来恐惧的感觉却只燃成了一种类似归属的狂喜。

照亮了他的眸子。

照亮了他想看到的。

照亮了他在寻找的。

黑暗中,少女发丝披散,在春末的夜风里微微发抖,赤_裸莹白的肌肤闪着象牙与珍珠的细腻光泽。

她怯怯抬起头,又赶紧低下头,只有手掌坚定地握着。

不是骄傲的、得理不饶人的眼神,那种深刻的依恋几乎要灼伤晦暗的月色,只好用丝绒般的夜幕重重包覆。

没有言语,她没有,他也没有,只有呼吸声和心跳声,还有温凉的手指,她与他交缠在一起。

她在这里变成人了,什么都没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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