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求和使臣入见,梁武帝老头子大怒:“和不如死!”
太子萧纲“固请”,说:“侯景围逼已久,援军相仗不战,宜暂许其和,更为后图”。
梁武帝左思右想,迟回久之,叹息道:“你看着办吧,勿令取笑千载!”
这位太子萧纲也饿急了死催,先前范桃棒真投降,他坚决怀疑不纳;如今侯景假求和,他竟然一口答应。天亡梁朝,使得这些高智商的帝子龙孙的脑子里堵成一团粥。
出乎侯景意料之外,梁廷不仅允许求和,还令太子之子萧大款(瞧瞧这个名字,还大款呢)以侍中身份入侯景营为信质,同时,“敕诸军不得复进”,并下诏立封围城杀人的侯景为大丞相,河南王,“割江西四州地给侯景”。为了郑重其事,双方还在西华门外设坛盟誓。
讲和已毕,侯景军队一点要撤的意思也没有,长围仍旧,贼兵趁间休整铠杖,放松筋骨。梁廷责让,侯景一会推说“没船无法撤围”,一会又推说“怕南军蹑后追击,”并遣回萧大款,要求换宣城王为人质掩护贼军出走。
此时,又有南康王萧会理、湘潭侯萧退,西昌侯世子萧?送炒缶蚶丛诼?n洲。侯景害怕这路梁军自白下突来袭击,便上书要这只梁军还南岸,“否则,妨臣济江”。恐令智昏,太子萧纲竟然同意,严令萧会理等人从白下移军至江潭苑。
侯景一直玩“逗你玩”的游戏,还真玩的上瘾。他又派人告知太子萧纲,说自己的寿阳老巢被东魏所占,要梁廷割谯州和广陵给他,并称要从京口渡江。“太子并答许之”,爽快得让侯景都觉不好意思。
最后,实在找不出不撤走的理由,侯景上启,指称:“永安侯萧确和直阁将军赵威隔栅骂我,说‘天子和你讲和,我们最终一定平灭你’,如果皇上召回二人,我们马上引军解围”。
至此,稍微有两块脑细胞的人,都会认为侯景在胡搅蛮缠。孰料,如此荒谬绝伦的“要求”,竟然获梁廷同意,梁武帝下诏调萧确和赵威入城,授萧确为广州刺史,赵威为盱胎太守。为了确保萧确别再“招惹”侯景,梁武帝又派吏部尚书张绾亲自出城入营召萧确入朝。
“(萧)确累启固辞,不入,上(武帝)不许”。
没办法,萧确先让赵威入城,自己想趁机南奔荆州投萧绎。邵陵王萧伦一直与侯景打仗,此时却把二儿子萧确召入帐中,“泣劝”他入朝面君。当时,催促萧确入朝的台使都在萧伦营帐内,萧确恳切地对来人说:“侯景讲和而不撤长围,其意自明。现召我入城,何益于事!”台使坚称:“敕旨如此,不能拒绝!”萧确仍旧摇头。
萧伦也怒,对身边的谯州刺史赵伯超说:“你替我杀了这小子,台使可持其首级复命!”
常逃将军赵伯超此时来了精神,抽出刀来直冲萧确公子直比划。萧确怕激怒父王,更怕内斗伤和气,只能流泪入城。
可怜萧老爷子,堂堂五十年太平天子,台城之围,“上厨蔬茹皆绝”,邵陵王萧伦趁台使外出召萧确之机,为老头儿捎去几百个鸡蛋,“上(武帝)手自料简,?[欷哽咽”。此情此景,令人心酸。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正是梁武帝父子的柔仁“好心”,使得侯景能从容把东府粮米皆运入石头城。同时,闻知心怀鬼胎的湘东王萧绎又在西峡口屯兵不进,王伟便劝侯景立刻背盟进兵。萧正德想做“真皇帝”,也窜掇侯景:“大功垂就,岂可弃去!”侯景哈哈大笑,两人和他想得完全一样。
为了有理有利有节,侯景进攻前,王伟又为他写檄文,除述梁武帝“十失”,一一数罪,最后,又为梁武帝的一生统治“定性”:
“陛下崇饰虚誔,恶闻实录,以妖怪为嘉祯,以天谴为无咎。敷衍六艺,排摈前儒,王莽之法也。以铁为货,轻重无常,公孙之制也(公孙述据蜀乱民)。烂羊镌印,朝章鄙杂,更始、赵伦之化也(东汉更始的滥授官职以及赵王司马伦的滥赏)……修建浮图,厚度糜费,使四民饥馁,笮融(汉献帝时?A佛事)、姚兴之代也……政以贿成,诸阉豪盛,众僧殷实……皇太子珠玉是好,酒色是耽……湘东(萧绎)群下贪纵;南康(萧会理)、定襄(萧祇)之属,皆如沐猴而冠耳。亲为孙侄,位则藩屏,臣(侯景自称)至百日,谁肯勤王!今日之举,复奚罪乎!……”
洋洋长文,文采华章,把萧衍家事国政骂得一无是处,且字字中的,大致无虚。
梁武帝览文,“且惭且怒”。于是,梁廷在太极殿前又举行告天仪式,责侯景违盟,“举烽鼓噪”。此时还搞这一套,屁用不管。闭城时,台城中本有居民十多万,战士两万多,至此,“死者十八九,乘城者不满四千人,率略赢喘。横尸满路,不可瘗埋,烂汁满沟”。到了这些步,“而众心犹望外援”,仍抱最后一丝希望,幻想四周勤王军队可以进攻侯景。
其实,城内军民坚守如此,有必死之心。如果勤王诸部四处攻击,给侯景来个“反包围”,里应外合,贼军必败无疑。但是,“(大都督)柳仲礼唯聚妓妾,置酒作乐,诸将日往请战,仲礼不许”。
安南侯萧骏劝邵陵王萧伦:“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万一不虞,殿下何颜自立于世!今宜分军为三道,出贼不意攻之,可以成功”。萧伦不从。这位爷是萧衍第六子,对父皇还算忠心耿耿,就是无勇断之谋。
柳仲礼之父柳津在朝内为官,登上城楼,大叫道:“汝君汝父临大难,你不能竭力,百世之后,谓汝为何物!”柳仲礼假装听不见。
萧老爷子找来气哼哼的柳老头,向其问计,柳津回言:“陛下有绍陵(萧伦),臣有仲礼,不忠不孝,怎可平贼!”
南康王萧会理与羊鸦仁、赵伯超进军于东府城北,相约夜间渡河突击侯景。不知何故,羊鸦仁一军至晓未至,侯景发觉梁军异动,主动派宋子仙出击。梁军刚立阵,赵伯超又依往常一样,未战先逃(寒山大败、玄武湖大败均因此人先遁而导致军溃),萧会理单军不支,大败,被杀及摔入河中淹死梁军的有五千多人。侯景命贼军把死亡梁军的脑袋全部割下,堆在城下以恐赫台城内守军。
三月中旬,侯景见时成熟,便掘开玄武湖水灌城,又命军士百道攻城,昼夜不息。屯守太阳门的主将是邵陵王世子萧坚。此人不象其弟萧确那样英锐,“善草隶,性颇庸短”,是个书法爱好者,没什么统军管理能力。担任守门如此要务,这哥们天天赌博饮酒、玩乐一点儿也不耽误,“吏士有功,未尝申理,疫疠所加,亦不存恤”,士卒皆怨恨。关键时刻关键地点,萧坚的两个书吏夜间于城西北楼用绳子吊侯景贼兵入城,上城先把萧坚剁成数段。
正在城中的永安侯萧确却眼见哥哥的脑袋被贼兵从城头上抛掷而下,一腔仇恨,引兵力斗。最终,寡不敌众,贼兵大开城门,越涌越多。萧确不敌,跑回内宫,直入爷爷萧衍寝宫,喘着气报告:“城已陷没”。
“上(武帝)安卧不动,曰‘犹可一战乎?’(萧)确曰:‘不可’。上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萧衍最后两句话,多年来一直被认为是霉运帝王最终的潇洒雄豪之语,其实,自我得之失之,确实不必遗恨,但江东千万百姓的性命,皆随一家一姓的衰亡而遭屠灭,其恨不可谓不大。
萧衍还算镇定,对萧确说:“你快跑吧,告诉你父亲,勿以二宫为念(指自己和太子萧纲)”。萧确含泪而出。
很快,王伟奉侯景之命先至文德殿“奉谒”梁武帝,称侯景“领众入朝,惊动圣躬,今诣阙待罪”。
“侯景何在?可以召来一见”。萧衍帝王风度确实不减。
于是,侯景入见武帝于太极东堂,“以甲士五百人自卫”。侯景于殿下稽颡施礼,典仪官引其坐于三公官榻,距武帝御座很近。
梁武帝神色不变,问:“卿在军中日久,很辛苦吧!”
“(侯)景不敢仰视,汗流满面”。毕竟这贼头是北魏边陲一偷鸡摸狗出身的镇兵,确实没见过真天子和大场面。
梁武帝又问侯景籍贯以及他家属何在,侯景皆因惶恐而不能回答。最后,梁武帝问:“你初渡长江时有多少人?”
侯景闻言,仰头自答:“千人”。
“围台城时有多少人?”武帝问。
“十万”。
“现在有多少人?”
“率土之内,莫非已有!”至此,侯景忽然意识到自己才是建康的真正主人,高声悖辞,抗言梁武帝。
“上(武帝)俯首不言”。老爷子顿时气索,千愁万恨,涌上心头。
见完武帝,侯景又入见太子萧纲。“太子亦无惧容”。侯景亦下拜。太子和他谈话,这位大贼人仍然犯了自卑病,俯首吃吃,不能答言。
出得宫来,侯景对左右亲信埋怨自己不争气:“我常年跨马对阵,矢刃交下,意气安缓,从不惊恐。今见萧公(武帝),使人自怖,岂非真是天威难犯!我以后再也不见他了”。
于是,侯景派人撤尽武帝和太子的侍卫,纵兵大掠,把皇宫抢个精空。矫诏大赦,自封为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布置完毕,侯景派太子之子石城公萧大款出城以武帝名义下诏遣散建康城外诸路援军。
柳仲礼召集诸位宗室、大将商议。邵陵王萧伦表示:“今日之事,由将军您作主。”
柳仲礼“熟视不对”,死猪不怕开水烫,一点儿表示也没有。
裴之高、王僧辩进言:“将军拥众百万,致使宫阙沦没,正当悉力决战,何所多言!”
“(柳)仲礼竟无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