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雪嫣对景子昭和安荞多年心结,不是说放就能放下;凌修心疼爱妻,心思自然放在仲雪嫣身上而顾不到其他;洛庭均虽然看淡世事,可是他性子本来就淡,如非必要也不喜欢多说话,此时心里牵挂着景文的病情,无心多谈风花雪月;而洛斐然虽然早就把之前的一切看做前尘往事,可此情此景要说丝毫不介意,还真是很难;而孩子们又有孩子们各自的立场和话题,不愿意插入大人之间的交流,气氛一时便有些尴尬了。
安荞心里有些难受,今天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老爷子生病之前,三家早已陌路,没了来往,就算偶尔有了交集,要么冷淡的打个招呼要么直接视而不见,那时候心里虽然有着歉意但反而好受些。
可现在,自从老爷子病了,三家人聚首的次数也多了,这种随时冷场的事儿也就多了起来。其实也不是故意针对,但多年的隔阂,对彼此生活的陌生,加上往事的郁结,让本来曾经有很多共同话题的他们变得无话可说。
除了景子昭夫妇,都是受过伤害的人,就算时间长了他们都能理解这对有情人想要相守的心,可是也无法原谅他们当初的做法。
看着眼前气氛诡异的大人们,景恒有些为难,他插嘴不合适,可看着自己妈妈陷入自责中开始难受又不忍心,这些年来,其实安荞也好,景子昭也好,谁也没少为当年的事后悔自责过。不是后悔在一起了,而是后悔选择了这么激烈的方式。
“妈,景爷爷现在怎么样?胃口还好吗?”打破沉默的是洛雅。
她毕竟是安荞的女儿,就算对她怀有怨念也不会落井下石,何况,这么沉默着谁都难受不是吗?而且,对于景文的状况,她是真的不大清楚。
安荞感激的瞥了女儿一眼,飞快的开口,“不是很好,虽然现在老爷子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作息也跟正常人一样,但是越来越衰弱了,医生说,大概也就在这两个月吧。”说到后来,安荞的声音变得很轻,有着无法掩饰的难过。
老爷子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当年因为她,老爷子发怒过绝情过,可是等她进了门,老爷子也从来没为难过她,对景恒景秀两个孩子也是打从心里喜爱着。安荞不是一个不知恩图报的媳妇,要说年轻的时候,仗着美貌和才情,的确是张扬任性过,但随着年纪渐长,她的个性也经受了生活的磨练,渐渐的开始懂得退让,懂得感恩。
人哪,没有绝对的坏人好人,有的只是从不成熟开始成长的凡人。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几件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呢?你我皆如此。
“医生怎么说的?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接话的居然是仲雪嫣,安荞有些惊讶,也有些欢喜,这十几年来仲雪嫣可基本没拿正眼瞅过她,答话还是第一次。
“没办法了,医生说已经到了极限。”答话的是景子昭,他已经从老爷子那边过来了,景子昭的目光忧伤深沉,“雪嫣,凌轩,洛叔叔,如果有时间,就请你们尽可能的陪陪他老人家吧。”到了现在,他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有如此。
仲雪嫣母子继续沉默,洛庭均则站了起来,他是长辈,在这里也算得上最有发言权的人,他走过去拍拍景子昭的肩膀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阿文到这个岁数,也不算意料之外的事了,你们也节哀,他刚强了一辈子,不会乐意临走之前看到大家垂头丧气的。至于你说的让我们多来看看他陪陪他,要是不乐意我们也不会来这一趟,所以就别担这个心了。子昭啊,带我们去见见人吧。”
景子昭低声应了一声,便在前面带路,洛斐然跟上去扶住自己老爹,安荞则招呼着众人跟上去,洛雅和几个小的走在后面。
路上景秀忍不住抱怨,“轩哥哥,我知道你和仲姨对我妈有看法,我对我妈也有看法,可别在这种场合给我妈脸色看行不行?这几年,我老爸老妈过得也不算容易。”再说了,这样关系持续冷淡下去,将来她和凌翼可要怎么办呀?景秀一点都不喜欢苦情戏码发生在自己身上。
凌轩偏过头去不答话,凌翼躲在后面不说话,景恒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只有洛雅感同身受反驳景秀,“秀秀,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被自己爹妈亲人随随便便扔掉过,那种感受你根本体会不到。坦白说吧,我也好,凌轩也好,这些事都不想去计较了,但不计较不等于能接受,就算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行。再说了,谁给妈难堪了?你还不许人家受了委屈的保护一下自己么?”
“洛雅,这点上我说不过你,我也承认你说得对。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难道就非要抱着这些怨呀恨呀过一辈子?难道你不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吗?什么都压在那里过不去就又活得有滋味了?”景秀可也不是没脑子的。
这话一说,不光是洛雅,这几个小的都开始沉思了,回头一想,竟是景秀这话在理。
当初安荞和景子昭不顾一切的抛开自己的家庭结合在一起,这些年来就真的没有受过良心的谴责?这也太假了。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怎可能不怀有愧疚?要说他们两家恨了十几年,景子昭和安荞也愧疚了十几年,大家都扯平了。
“你这话也对。”洛雅首先退让了一步,她从来都是很讲道理的,景秀平时说话霸道做事不着调,但这话说的在理,让人无从反驳。
就连凌轩也默认的叹了口气,不过他本来就没心怀怨忿,真有气,也不是冲着安荞而是冲着景子昭,“等哪一天,他们真心实意的道个歉,我也就不会再放心上。”这些年,等的不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道歉么?
“这件事我记下了。”景恒插嘴。
“这可不行,既然是真心实意的道歉,就该是当事人自己想到自己去做,而不是假手于人。”凌翼对自家兄长和老心结清楚得很。
这话,就连景秀都表示支持。其实某种程度上景秀觉得自己爸妈很丢人的,当年有勇气各自抛开家庭结合,却没勇气认认真真的面对被他们伤害的人,实在是够虎头蛇尾的。
青少年们聊着自己的话题,跟着长辈到了景文的房间。
房子很大,里面放了一些常规的检查医疗用具,景文不喜欢医院,但又必须经常检查,所以通过关系从医院暂借了,此时景文已经醒来,他们进去的时候护士刚刚给景文量完血压,做完常规检查,看到大家进来,就微笑着退了出去,见状安荞也跟着出来,询问了两句情况便让护工给老爷子把吃的端过来。
看到老友和孩子们前来探望,景文显得很高兴,虽然因为生病整个人清瘦虚弱脸色苍白,但是眼睛的神采还不错,“老洛,你来啦,快坐。”
“行行,你别动,我自己来。”洛庭均从善如流的在床边坐下,仔细看了看老友的脸色,“看起来还不错,最近哪边不舒服吗?”
“哪都不舒服,但哪都没感觉。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想被折磨死,封了穴道也没什么痛感啦,等我吃点东西咱们出去走走?”景文倒是看得开。
“景爷爷,外面的太阳大的可以晒死骆驼,我看我们还是院子里去坐坐吧,那儿凉快。”洛雅乖巧的凑到洛老爷子身边,对着景文笑嘻嘻的建议。
“可不是么,爷爷,最近夜来香开了,牵牛花也开了,虽然白天看不到花,但院子里花香不少,我回头去点盘蚊香驱驱蚊子,再泡壶龙井给您,肯定一大享受。”景秀也加入劝说的行列。
孩子们的活跃让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凌轩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也看得出表情很柔和,对这个一向疼爱他的爷爷,凌轩是很喜欢的。
大人们插不上嘴,便站在一边看着,护工端来景老爷子的早餐,景恒景秀挣着要喂爷爷,被景文笑着打开,他又不是不能动!有孩子们帮衬着,气氛一直很活络,老爷子胃口也很好,吃了大半碗粥,消灭了两碟小菜,然后就被孩子们“绑架”去了庭院。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还有一颗看来有了些年份的桂花树,已经长得有三层小楼那么高了。有这些植物再加上楼房挡着,院子里果然凉快,而且早就准备着几张小桌子小凳子,景秀跟着安荞去拿水果点心,景恒去拿棋盘棋子,老爷子说了,今儿要跟老朋友杀一盘,洛庭均自然笑呵呵的同意了,而且逼着老友答应:落子无悔。活了这么多年这么爱耍赖的家伙洛老也就遇到这么一个。
多年不见又拨云见日消除过往种种不快的老人在树荫间的棋盘下重温往日的情怀,洛雅、凌轩、洛斐然几个棋痴围在一边看热闹,时而交换一下意见看法,惹得两老头怒的常常挥出拳头,这几个小的就不懂什么叫做观棋不语么?
但是,这一幕并不算和谐的场景,看在站在一边的几个大人眼里,却是百感交集。
景子昭的眼睛有些发酸,看着凌轩,他心里有些发苦。对凌轩,就象安荞对洛雅,那种深沉的愧疚感根本无法逃避。而现在看着孩子成长的这样出色这样孝顺,没有因为恨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爹而让老爷子抱憾,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