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颂玉坐着马车,明修在马车外骑着我的阿冉,阿冉可是比那头大棕马听话多了。毓秀的钟山再次显现,那个人还会在这里等我。我知道,他一定会在。
钟山的月桂在飘香,空气中浮动着浓艳的气流,仿似迟暮的美人。
当初破旧的凉亭里只有他的浊世身影,如今却挤满了我不知的王谢贵胄,桂树婷婷,美人袅袅。我看向颂玉,她面上无痕,依旧超然,何时我也能如她这般呢。倒是明修急匆匆地拽着我的衣角。
少年人总是这么毛躁吗?我一笑。
围绕着钟山的一涧清泉,几块红罗布扑散,成就了暂成的“席位”。王滔在席位之列,与人谈的兴起,他竟然也置职务于一旁,我不得不猜想这与哥哥的安排有所关联。我一步步向那里挪移,感觉我与他们那般的不般配。
心底有个声音对我说,你永远也无法属于这里,而我钟情的那个人,他属于。入眼所见的皆是翠袖红衣,以及身着乌衣的风雅杰士。仙袂翩翩,香气飘飘。
我的目光逡巡了一周,失望收回,我没有觅到他的身影。王滔飞扬的眸光一转,似乎是瞥见了我们。反正他是起了身,离开了席位,脚步也向我这边踏来。
“温小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我低下视线,紧紧盯着他手上那支玉柄毛扇,薰纸扇面上竟勾画出一位秋水佳人,面容被轻纱所遮,娉娉婷婷之姿,竟有似曾相识之感。我神思出游,心不在焉地应付道:“是温莞有幸。”
“我为你们留了席位,就在前面。”有温热的呼吸扑撒在耳际,抬首,竟是王滔凑近絮语。我尚未听清后话,猛然感觉有股力道将我往后一拽,是颂玉将我拉后,她正一脸警惕地打量王滔。
王滔挑唇一笑,双眉间却有一丝料峭寒意凝结,“温小姐,令兄既然放心你来,便是信得过在下,王某不会那么不知好歹,做出什么逾矩之事。这位姑娘对在下横眉冷对,万般防备,我们一面之缘,又何至于此!”我听在耳里,心里暗暗好笑,这人大概养尊处优惯了,受不得一丝一毫的冒犯。
颂玉被他抢白了这一大通,面上却无恼意,冷冷扫了他一眼,一甩衣袖,拉着明修撒步前去。明修回过头来担心地瞅了我一眼,我冲他使了一个眼色,暗示他别担心。
王滔手中的折扇潇洒一合,挥向不远处,“温小姐,在下腹中有话未言,这里行人纷纭,有些话并不好吐露。不妨借一步说话。”我的唇瓣一抖,面上一寒,迟疑地点点头。
这人该不会是要向我吐露什么爱慕之情吧,我的魅力难道有这么大?还是因为哥哥的缘故?
他接下来的一席话很快证明,我以上的想法皆属于自我意。
“温莞,你与谢惠连的事我略知一二。我也很开心。阿连他才思斐然,却一直怀才不遇,他早有归隐之心,但他弟弟惠宣有不足之症,所以他才会一直留在建康。我一直以为,他不会爱上任何女子,秀丽山水,笔墨丹青,一直都是他的最爱。女子,特别是美丽的女子,他并非不喜欢,甚至,他很喜欢,因为这些美人与写意山水一样,都是美的。他热爱美,但那不是爱情。”王滔负手而立,神色坦然。我应该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一次,他竟然主动来找我,我真是不敢相信。我们自幼亲近,但自我出仕之后,我和他并没有多少的来往。我知晓他受很多伶人的喜爱追捧,他那样的人物风度,我也能够猜得出。他对我提起了你,那是我第二次听到你的名字,之前在华林园的宴会上看见过你,你很不欣赏地赠给了在下一个白眼,那次的经历,真是让人历久弥新。”他眼中露出兴味之色,我神情讪讪,一笑盖过。
“抱歉,我那次心情不佳。”我低低地出声。
“也许他请求我的帮助,我自然求之不得。”他的俊雅面容上划过一丝神秘。
“求之不得?”我愣愣地重复,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人在弄些什么玄虚。
“温莞,你不解我心中渊源,且听我道来吧。阿连他是有过很多红颜知己,这在王谢门中是很常见的现象。文人轶士,都有这样的癖性。但是,他对你终究是不同的。事实上,温莞,你并不如那些伶人,她们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阿连与她们与其说是情人,不妨说是知己。我不知道他最喜欢你的哪一点,但绝不会是你的容色。”
我皱了皱眉,道:“你说了这么多,又是想表达什么?”
他长吁一气,缓缓展开那精致扇面,美人袅袅而出。
“我最想说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