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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4)

想得虽还不差,无如易、李等二人连师父责罚俱未受过,如何肯受左道旁门刑辱?何况当初妖徒护庇妖妇,相见又未通名,首先不对,怎能怪人?只因红发总算师执尊长,无知冒犯,不得不把小辈的礼尽到,本是双方互相敬重的事,打狗尚看主人,如何认起真来?就这念头,已非忿事不可。众妖徒见乃师目注山下沉吟,还恐生变,又加了许多谗言。红发老祖信以为真,认定易、李二人是因身在虎穴,人单势孤,恐吃眼前之亏,不得不貌为恭谨。也不想妖徒所言先后矛盾,只管令二人在半山久候,迟不召见。时光易过,又是两个多时辰过去,易静主见已定,还不怎样。英琼已渐不耐,如非易静用眼色阻止,几乎发出话来。前后候有五六个时辰,雷抓子得同党暗示,知道外约来的几个妖人已在妙相峦外照预计埋伏,就是乃师肯将来人放走,也不愁她们逃上天去。这才设词请乃师传见。

红发老祖也是日后该当有难,那么高法力的人,竟会听凭门下妖徒等摆布,随命传见。雷抓子随去平台以上,先朝台前两亭中侍卫打一手势,气势汹汹,瞋目厉声,大喝道:“教祖有命,吩咐峨眉来的两个贱婢进见,听受责罚。”英琼闻言大怒,并欲还口。易静将手一摆,冷笑道:“这厮出口伤人,自己失礼,何值计较?我等为敬本山师长,忍辱来此,好歹且见着主人,完了使命再说,理他则甚?”雷抓子闻言大怒,方欲接口辱骂,红发老祖听妖徒开口便骂人家贱婢,也觉不合,暗中传声禁阻。

雷抓子因先前口角,知道易静嘴不饶人,自己只顾激怒来人,先自失礼,再说也是徒受讥嘲,只得忍耐着怒火,退回殿中侍立。易、李二人随着从容缓步往上走去,头两守亭,戈矛已撤,并未拦阻。到了平台石阶下面,易静故意躬身报道:“峨眉山凝碧仙府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门下弟子易静、李英琼,今奉师命,来此面见教祖,呈上家师手书,兼谢那日妙相峦因追妖妇蒲妙妙误遇教祖,无知冒犯之罪,荷蒙赐见,特此报名告进。”台前两边各有一亭,比下面高,却只两根立柱,大小只容一人。一边一个,手执金戈在内执守的山人,身既高大,相貌奇恶,石像也似呆立在内,手中金戈长有两丈,戈头大约五尺,金光耀目,显得十分威武。

易静分明见雷抓子出时和二人打手势,知有花样,故作不知。说完便走上台阶,暗中留神查看。见快上第一级台阶时,脚才抬起,二人倏地面现狞容,目射凶光,手中金戈已然举起,待往下落,嘴皮微张,似要发话,忽呆立不动,好似被人禁住神气,形态滑稽已极。心方奇怪,猛瞥见右边亭后人影连闪,定睛一看,正是癞姑和先见女童,男童却不在侧。朝自己扮了一个鬼脸,口朝殿上一努。易、李二人原恐癞姑在未翻脸以前,先在当地惹事,见状才知三人不曾先闹,只不知适才何往。二人不便答理,微笑了笑,便往上走。

一上平台,便见殿甚高大宏敞,陈设华丽,中设蟒皮宝座,红发老祖板着一张怪脸,倨坐其中。两旁有数十徒众,雁翅分列,由殿门起,直达宝座两旁。挨近众徒卫立之处,另有两行手执戈矛鞭棍的侍卫,都是漆面文身的山人,短衣半臂,腰围虎皮战裙,手腿半裸,各戴金环,乱发虬结,上插五色彩羽,面容凶丑猛恶,无异鬼怪,对着宝座不远,由殿顶垂下两根长索,头上各有一个铁环,大约尺许,邪气阴阴。知是准备吊打来人之用,一切均为示威而设。那两面铜鼓,大约丈许,由两具铜架分搁在挨近正门殿廊之下,离地约有丈许。另有两名山民手持鼓槌,侍立鼓下,见人走上,抡起鼓槌,照鼓打去,发出轰轰之声,听去甚远,杀声较前更显。

易静也不理他,自率英琼往内走进,故意走到双环之下立定,朝上躬身下拜,双手呈上书信。前已报名,便不再说。红发老祖将手一招,书信入手,拆开细看。见上面大意是说门人无知,冒犯尊严,虽然事由令徒接应妖妇,以致误会同党而起,无知冒犯,难于申责,但是交手之后,已知道友为难,既已冒犯,理应束身归罪,听候发落。当时果能如此,道友海量宽宏,自不能与后生小辈计较。况又看在薄面,至多诫其冒失,斥责几句,何致开府之约,竟成虚请?无知之罪,情有可原,不合畏罪潜逃。回山又值与诸同门闭洞行法,开渎金井穴玉匣仙敕,所有全山长幼同门,各有职司,无计分身,以致群仙盛会,道友竟未临贶。好容易忙到会后,又值众弟子奉命下山行道,必须分别传授道法,又是无暇。跟着便是铜椰岛上大方、天痴二道友斗法,将要引发亘古未有的太火浩劫,事关重大,两辈同门并有各方好友相助,尚恐责重力薄,不能胜任。

而易、李、周三小徒,奉有家师敕命,皆是屡世修为,应运而生,在本门弟子中最为得力,又是少她们不得,权衡轻重,只得把此事从缓。铜椰岛事完,又须随众同炼家师所授天书,一直迟到如今。自来小人有过,罪在家长,值以闭山炼法,未得亲往负荆。除小徒周轻云情节较轻,现有要事,弗获分身外,谨命易、李二小徒,斋沐专诚趋前谢罪,尚望不吝训诲,进而教之。另外并隐示四九重劫将临,关系重大,现各异派妖邪,运数将终,避之惟恐不逞,如何还纵容门人与之交往?既种异日受累恶因,又不免于为恶树敌。姚开江、洪长豹便是前车之鉴,务望约束门人,勿与此辈奸人来往。此时防患未然,尚不为晚。以道友为人正直,只须慎之于始,异日天劫到临,与乙、凌、藏灵子诸道友互相为助,合力抵御,决可无事。份属朋友,知无不言,至希鉴谅。表面上词意谦和,实则是详言利害,暗寓箴规,言之有物,备极恳切。对于易、李、周三人,明里是认罪,实则为之开脱,并把过错轻轻引到师长身上。如讲朋友情面,这等说法,其势不能再对来人刑责,说得又极占理。本是自己门人不应袒庇妖妇,先与为敌,对方至多只是无知冒犯。朋友之交,礼到为是,当然不能再与后生小辈计较。

红发老祖看了两遍,实挑不出甚语病,不禁沉吟起来。秦玠最是狡猾,师父原说看完来书,立即借词翻脸,将来人吊起毒打。如若服罪,打完逐出山去;稍一倔强,施完毒刑,再将人扣住,等乃师自来要人,问其纵徒行凶之罪。只一照办,这把火准能点上,何况谷外还有人埋伏,就肯领责放走,也跑不脱。双方仇怨一结,势成骑虎,师父自知不是峨眉诸老之敌,稍一怂恿,便可迫使与轩辕、司空诸人合为一气,甚至连妖尸谷辰也可化敌为友。不特出了恶气,见好所交妖妇,并还可以和别的异派妖人一样,为所欲为。免得师父日与正教中人亲近,每喜效法,教规日严,不能任性取乐。稍微做点快心的事,便须背着。秦玠好容易联合全体同门把师父说动,如今又有变卦神气。心中一急,忙和雷抓子等众妖徒使一眼色,朝红发老祖跪禀道:“师父何必看这书信?齐漱溟老鬼教徒不严,纵容行凶,目中无人。不自率徒登门请罪,却令贱婢来此鬼混。又不正经求见,胆敢狂妄逞能,擅自穿阵而过。似此骄狂犯上,目无尊长,如不重责一番,非但情理难容,并还道我师徒怕他峨眉势力。弟子等实是心不甘服,望乞师父做主,即时发令施行,将贱婢吊打一顿,使峨眉这些小狗男女看个榜样。”说时,众妖徒也在一旁随声附和。

易静胸有成竹,冷眼旁观,见众妖徒只知虚张声势,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方想毕竟左道妖人,当着师父,还有外人在场,一味群吠,口出不逊,全无规矩礼法。李英琼终是天性刚烈,听众妖徒当面辱骂师父,实忍不住忿怒,抗声说道:“红发老前辈,请暂止令高足们肆口谩骂,听弟子一言。”众妖徒见英琼秀眉倒竖,目蕴神威,面上隐带杀气,知将发作,巴不得她出言强顶,激怒乃师。闻言不等乃师招呼,便各住口,怒视静听如何说法,以便乘机发挥。

易静早知事非决裂不可,因见红发老祖对书沉吟,心想或许能有转机,所以暂时隐忍。及见英琼义愤慷慨,现于辞色,知已无能挽回,实逼处此,心已尽到。恐英琼气忿,人又心直,词不达意,便道:“琼妹且住,由我向老祖请教。”随向前说道:“家师与老前辈乃朋友之交,互相礼敬,原无轩轾。弟子等前为追戮妖妇,路遇门下高足无故出头袒护,倚众行凶。弟子等不知来历,来势又极凶横,所庇护的又是妖妇仇敌,当仁不让,于理无亏。后被引来仙山,因而失礼冒犯,也因年幼无知,并非有心犯上。当时以为老前辈必看在家师面上,大人不计小人之过,至多告知家师处罚,当无以此成仇之理。此时一则无知犯上,心怀悔惧,不敢再犯雷霆之威;又以出来日久,急于回复师命,妄拟老前辈为家师专诚延请上宾,必要往赴观礼之约。而开府日期已迫,心向归程,只得回山待罪。哪知老前辈为我等后辈末学的无心之失,竟然忿怒,不肯降临。弟子等当将经过以及肇事起因禀告家师,领了责罚之后,又令弟子等亲来赔罪。

虽以要事耽延,弟子等纵有不合,家师对于朋友礼节,似已尽到。窃见老前辈看罢来书,颇有推情宽恕之意。而门下高足众声喧嚣,出言无状,揆其心意,好似弟子等罪大恶极,百死不足蔽辜。却不想弟子等昔日冒犯威严,实出无知,并还事出有因,诸多可原。尚且如此切齿忿恨,不肯甘休。家师与老前辈属在知交,并无开罪,现命弟子等持了书信,以礼来谒,也是好意。而门下高足无端对徒詈师,任性辱骂,有心犯上,又当如何?至于穿阵而行,老前辈未升殿前,已然说过,想已上蒙清听。况且来时我二人也曾叩关求见,因守卫不代通报,只将关门开放,令照直行,初涉宝山,不知禁忌,无心到此。又值老前辈不在阵中主持,门下高足正在试法,事有凑巧,不曾遇到禁阻,误触埋伏,以致无心到此。适在岭下望见亭中守者,也曾掬诚奉告,通名求见,一连几次,均置不理。弟子等不知何意,为完师命,只得试往前行。守卫举戈一拦,立即止步,不敢擅越一步,哪有丝毫相抗之意?后来门下高足出殿喝骂,辱及家师,只以师命未完,仍自强忍,迫不得已,方始放声上渎清听。凡此情形,均有明察,如何能怪弟子自恃法力,狂妄逞能呢?”

红发老祖人最好胜,素不喜人面斥其非。又有护短之癖,养得门人个个骄恣。人又心直口拙,本来受了恶徒蛊惑,痛恨来人,已然言定重责不饶。无如妙一真人来书设词甚妙,理又占住,无隙可乘。一面又答应了众妖徒,急切间,想不出话发作。一听妖徒对徒骂师,不知有意如此,方欲喝止,来人已相继发话,竟将自己问住。他不怪徒弟出言无状,授人以柄,反倒因此触发旧忿,恼羞成怒,发了蛮人凶横之性,即厉声大喝道:“贱婢休得利口!你师父既命你前来请罪,我便代他行刑。现在殿顶设有双环,你二人自己上去,领受三百藤鞭,以戒将来。我门人见你等对我无礼,忠心师长,激于义愤,说话伤了你们的师长,少时我自会责罚他。乖乖地自己吊上去,免我施展法力,禁受不起。”

易静闻言,知道事已至此,非破脸不可。一面向英琼发了暗示,令做准备。冷笑道:“老前辈不能正己,焉能正人?要我二人领责不难,必须先把辱骂家师的令高足们先打一个榜样,方可如命。如说少时责罚,我二人在峨眉也曾受过家师责罚,谁能相信呢?”说时,雷抓子忽似想起一事,匆匆跑到殿外转了一转,跑进来怒冲冲说了几句土语。红发老祖听易静反唇相讥,本就怒不可遏,正要发令擒人,闻言愈发怒火中烧,厉声大喝:“贱婢竟敢如此大胆,禁我亭中侍卫。你等急速与我拿下!”众妖徒轰应了一声,为首秦、雷二人手扬处,先飞出两道赤暗暗的光华。易、李二人早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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