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我说不好,请老戴说说。”杨坚看到戴继宏正好来到这里,这是过去铸造经验的结晶,也是在试验中戴继宏又进一步补充了的。为了使问题说得更充分,杨坚觉得老戴说比自己更为有力。
这时,李守才和梁君才注意到,戴继宏已经站在他们的身后了。李守才转脸向戴继宏说:
“老戴,你就说说吧!”
“好!”戴继宏没有推托,他跨向前一大步,洪钟般的声音震得梁君不由朝后退,“这个家伙比较特殊些,铸型的底面,我跟张师傅几个人合计,用刮板造型好,即是先以立柱部位找平,然后再刮作上横梁。模型就放在已做好的底胎上。”
戴继宏说得头头是道,有根有据,使得李守才也没法再挑出什么缝来,看样子,在考虑这个图形时,他们都已经讨论透了的。最后,李守才说道:
“还依着老杨的原设计来吧!老梁看怎么样?”
梁君还能怎么样?他本来就是鸡蛋里挑骨头,骨头没挑出来,还把自己的浅薄暴露了,心里是既恼火又尴尬的,无可奈何地说:“李工程师说行,就行吧,我没意见。”
这问题通过了,戴继宏趁机把大家要求马上进行造型的意见提出来,李守才听了,一愣,随即问道:“干吗这么急?”
“大家伙说,要争取时间,早点搞出来。”
“其他方面都准备好了?王书记的意思呢?”
“王永刚同志说,请您去检验一下。”
“好吧!咱们去看看,你们两人,”李守才向梁君和杨坚说,“也一块儿去。”
说罢,四个人又一齐来到工段。
此时,工人们正在严阵以待,看样子只等一声令下,就动手干了。看他们来到,小刘性急地迎上前说:
“李主任,下命令吧!”
李守才只向他摆了摆手,然后就直奔地坑。在坑边一站,左顾右盼,似乎想要个什么。戴继宏像明白他的心理似的,从身上掏出钢皮尺来,往前一递:
“给您,李主任!”
他要的正是这个。拉出尺来就把地坑左右前后量了个遍,然后,又量了一下深度。量完后,还觉得不放心,向戴继宏说:“老戴,把那个搬过来。”
哪个?说得没头没脑的,戴继宏直摸后脑勺。杨坚知道李守才的心思,就连忙把旁边一个小木梯搬了过来,放在坑中,搭在沿上,李守才顺梯而下。在地坑里,技术副主任又详细量了一遍,并用钢皮尺戳了戳防水隔层,问道:“多厚?”
戴继宏告诉他一个数字,他点了点头,没做声,然后又顺梯子艰难地攀了上来,梁君讨好地忙去搀扶他,他并不拒绝。上来后,又仔细打量一眼,说:“就这样吧!砂子怎样?”
“人造硅砂准备好了。”戴继宏又告诉他一个吨数。
“够吗?”
杨坚代为回答说:“足够用的!”
他们走到砂堆前,李守才顺手抄了一把,在手中掂了又掂,并用钢尺量了量大小,看来很满意,口中不断“嗯”“好”地含糊地应着。等把这一切都看完后,突又问戴继宏道:“王书记呢?”
戴继宏说:“不知道。”
一直跟在他们后边观察动静的小刘,却代为回答了:
“王永刚同志跟张师傅一块去运天然砂去了,他们也都去了。”他指的是其余工人。
“你怎么没去?”李守才问他。
“我……我……”他没有话说了,灵机一动,眼珠儿一转,“我就去!”说罢,一溜烟跑了。
小刘刚走不久,王永刚便和一群工人回来了。只见他们浑身上下都是灰砂,眼毛白蒙蒙的,耳朵眼里也落了不少细砂粒。王永刚还不断地用手指头挖鼻孔,大概里边也钻进砂粒了。
李守才忙迎上前去,笑着说:“学点技术就行了,力气活他们干好了。”
“我都得学着干干,”王永刚笑着说,“不从头儿干起,半路会夹生的。我这人还喜欢干点重活,出点汗。我听人说,人长久不出汗,憋在里边会生病的。”
“王主任干什么都有根据。”梁君奉承地说。
“没有根据还行,那不盲目实践了?”
大家都笑了,梁君也随着不自然地笑了笑。
等大家都坐定了,李守才向王永刚说:“王书记,老戴他们要马上接着干下去,您说怎么样?”
王永刚倒很爽快地答道:“我没意见,你下命令吧!”
李守才心想:还说没有意见!叫我下命令,不就等于说你投赞成票了?看来,问题已经清楚了,这步棋必须这样走下去。不知为什么,他却灵机一动地向身旁的梁君问道:“老梁的意见呢?”
“您说吧!”这年轻人就是会回答问题。
李守才知道杨坚是处处跟工人走的,因此也就没去问他。稍停一下,斟酌其词地说道:
“好!我们马上行动好了!干是干,大家一定要跟着工艺文件走,谁也不准乱来。”
“得令!”李守才的话音未落,小刘就一蹦一跳地高声嚷开了,“伙计们,李主任下令了,咱们干吧!”说罢,就把上衣一脱,用力甩到一边,“去他妈的,别碍手碍脚的!”
“别忙,小刘!”戴继宏却制止了小家伙,他转向李守才说:“李主任,咱分头干吧,别一窝蜂上,那会乱套的。”
“那当然,那当然!”李守才连忙说。
当即,根据戴继宏提出了早已做好的分工方案,统一地作了安排。另外,李守才又专为梁君和杨坚分别安排了任务。他严肃地对梁君说:
“老梁,你把浇注时放置测温计的工作负责搞一搞。这个工作很重要,测温计必须放得又准又可靠才行。最好你亲自去干。”对这些问题,李守才想得还是很周到的。
“好吧!我一定尽力完成。”梁君爽快地答应了,他觉得这件工作做起来很简单,既不要费多少脑子,又不太费力气,同时,还装装样子——也算参加造型了。特别有意义的是,还可以从中得到一项很宝贵的第一手数据,这对进行科学研究很有帮助。这个任务,一箭双雕,到哪儿找去?因此,随后又加了一句:“一定提前完成。”
李守才向杨坚布置的任务是:“根据零件的结构形状特点,和钢水流动条件,布置浇注系统。”李守才的这样分配也不是无因的,杨坚能够安于现场工作,并能很好地和工人配合,这项工作,就得这样才能做好。
杨坚当然也愉快地接受了。
任务就这样分配下来了。
这下,工人们可高兴了。就像战场上—声冲锋号响,向敌人发动猛烈的进攻似的,这些生龙活虎的铸工们,在铸钢车间掀起了造型大战。
在造型过程中,王永刚一直和工人们一块儿干,他除了主要注意抓思想动态之外,就是给张自力当助手,并兼顾其他一些人,他向工人们说:“你们都可以当我的师傅。”
郑心怀接过来说:“那您不把我们的技术全学去了?”
“怎么,老郑,你害怕了?”王永刚笑着问他。
“不,不是!”郑心怀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桑布说:“老郑还想留一手的。”
“去你的吧,老桑!我留什么一手?”
“那好,你就没保留地传授出来吧!”王永刚鼓励地说。
支部书记就是这样和工人们泡在紧张的日日夜夜里。
由于准备工作做得充分,试验工作做得准确,再加上工人们的冲天干劲,造型工作进展很快,比预定计划提前很多,因此,很快地便临到进行比较关键的一关——拔模了。
这一次,要看天车工张秀岩的了。
头一天晚上,戴继宏就对她说:“秀岩,明天拔模,大家都没啥,主要在于你的操作,你一定要沉住气,胆子放大,心要细,手要稳,眼要准!”
小张狠狠地抿了抿嘴,点点头。
第二天早晨,张大妈养的一只芦花公鸡还没张口,秀岩就睡不住了。今天的拔模工作,使她激动得难以入睡。多少天来,自己一直在努力地进行操作基本功锻炼,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该是用的时候了!大家都对自己寄托很大的希望,自己会不会辜负这种希望呢?躺在床上,她又仔细地揣摩起模时那些应该有的动作。这些动作,戴继宏曾用模型向自己做过示范。在练功时,也照着模拟干了。现在再从头到尾,一点一点地在心里重复表演着,直到心里觉得没有差错,稍稍宽慰了一点,不过,最好再实际用天车模拟一下。可是,天还黑漆漆的,好容易熬到外间的老挂钟响了四下,她就决心起来了。
她轻悄悄地开了门,把洗漱用具拿到厨房去,洗了脸,刷了牙,又进屋来,用饭盒把昨天的剩饭装了一盒,然后就想走。
“你干什么去,阿秀?”
还没走出门槛,妈妈说话了。她原以为自己手脚很轻,不会惊动妈妈哩。
张自力也在床上咳嗽一声,表示他也醒了。
“我……我去车间。”她只好照实说了。
“这么早,去干什么?”
“我有事。”
“有什么事?”妈妈对女儿一举一动,都是非常关切的。
“看你,就这么啰嗦,我有事嘛!”
“你宏哥没告诉你,要你沉住气吗?”爸爸显然比母亲懂得女儿的心事。
“沉住气,什么沉住气?”妈妈却没有听明白,“继宏为什么要说这些?”她更加不解地问,立即,她好像又明白了什么,说:“你宏哥都能沉住气,你为什么就沉不住气?急什么?”
“妈,你胡说些什么呀!”秀岩知道母亲把爹的话理解错了,就更生妈的气了。
“你去吧!”爹坐了起来,接着对老伴说:“她有正经事,心里放不下,你别瞎猜。”
秀岩一闪身走了。
北方的早晨,气候特别清爽。小张狠狠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觉心清神爽,忍不住放开歌喉唱了起来。
正唱着,忽听后边有人笑着拍手道:“好啊,唱得不错!”
回头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杨坚和戴继宏双双赶来了,刚才的话是杨坚说的。
“小张,起这么早,到哪儿去?”杨坚又笑着问。
“问你们自己。”秀岩笑着说。
“你是不是沉不住气了?”戴继宏猜透了秀岩的心思。
“就你能沉住气!”秀岩顶了老戴一句,“你们俩每天早来,都是沉不住气?”
一句话把戴继宏问住了,他只好笑笑。
直到了车间里,秀岩才告诉戴继宏,说她想在临拔模前,再好好试拔一次。不用说,戴继宏是很支持的。
登上了浮梯,攀上了天车,打开了电门,一阵铃声响过,天车开动了。在戴继宏的指导下,张秀岩又正正规规地进行一次练习,同时,又把天车各个部位进行了周详的检查,每个动作,都重新做了一遍,证明一切性能良好之后,戴继宏对她说:“你好好休息一下,吃点饭,准备正式起吊。”
不到七点钟,工人们都来到了车间,由于戴继宏和杨坚已把各种起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他们也就只好等着正式动手拔模。
不一会儿,王永刚和李守才也都到了,梁君也慢悠悠地吹着口哨来了,这种时候不来是说不过去的。
戴继宏和杨坚把情况向两位领导作了详细汇报,八点整,他们便摆下了阵脚,各就各位。这时,小刘突然问道:
“小张怎么还没来?”
“大概是害、害怕了吧!”大炮的声音总是很响的。
“炮声”未了,就听空中“丁零……”天车铃声骤响起来,好像说:“我在这儿正等着你们哩!”
“嗬,还打埋伏呢!”小刘向空中笑着说。
一声哨响,吊钩闻令垂下。起吊模型正式开始了。
只见戴继宏一把拉过吊钩,把系在木模各部位的钢丝绳拉了过来,吊钩慢慢上升。等到钢丝绳张紧之后,戴继宏用手示意天车停在哪儿。这时杨坚、张自力等人一齐来到近处,对钢丝绳的张紧平衡程度,仔细做了检查,最后,又让李守才也看了看。他说:“升吧!”
又是一声长哨声,天车的吊钩一点一点地上升了。张秀岩屏住呼吸,盯紧下边戴继宏的手势,缓升、急降、前拉、后扯……短短的几分钟,抵得上多少天,汗珠直从脸上往下掉,有一滴滴入她的眼珠里边,她感到辣刺刺的,但是仍一动也不动。慢慢地,木模离开砂型了,一毫米、两毫米、一厘米、两厘米……最后,一下子全部出来了。戴继宏的哨子骤地一吹,木模从天空倏地吊到另一端。
工人们呼啦一下围了过来,对着砂型看着、看着……
“很好!起吊得很好!”戴继宏满意地向大家说。
可不是吗,巨大的砂型光光滑滑、锋锋棱棱、完完整整、舒舒帖帖地躺在那儿。
关键性的一仗打胜了!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合不拢嘴。小刘对着张秀岩,把大拇指竖得很高:“小张,嘿!真有两下子。”
王永刚用爱抚的目光望着她,亲切地说:“小张,干得好!”
张自力捋着胡子在笑,他脸上的皱纹全部舒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