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会赞成的。昨天大伙才张口提这个事,就被他顶回来了。”戴继宏忘记不了李守才昨天那种轻蔑的神情,“他不会信咱们这一套的。”
“是啊,他可能不大赞成。”戴继宏的话提醒了杨坚,使他想起李守才最近的态度。
正说着,王永刚走来了。
他今天变了样,脸上的络腮胡子不见了,穿着一件褪色的黄军服,显得格外有精神,灰布裤子配着一双黑布鞋,给人一种朴素亲切的感觉。
“王永刚同志!”戴继宏他们一齐向前打招呼。
“你也没休息两天,今天就上班了?”杨坚关切地说。
“没什么,坐几天火车算什么。听说张师傅病还没完全好就来上班了,可该好好批评一下!”王永刚对张自力说。
张自力眼睛一热,心想,王永刚同志总是惦记着自己的病,他刚回来就知道,问过好几次了,党的关心真是无微不至啊!他诙谐地说:“老王,你这话可没经调查研究,我的病已经全好了。不信,你到我家调查一下,我老伴对我吃饭那么费粮食有意见了。”
一句话说得大家笑了。
王永刚忽又严肃地说:“不过,张师傅,你知道吗?你这个‘带头作用’,可带来很不好的影响!”说罢,故意向戴继宏说:“我这话对不对,老戴?”
戴继宏脸红了红,又憨笑了笑,没做声。
杨坚和张自力都有点糊涂了。
“老王,我——带来什么影响了?”张自力诧异地问。
“你问老戴吧!”王永刚认真地说。
可戴继宏只是傻笑。
“怎么回事呀,王永刚同志?”杨坚憋不住了。
“你们看这是什么!”王永刚从身上掏出一张纸片,杨坚接过来一看,惊讶地说道:
“啊!老戴的病假条,你怎么了,医生让你休息?”
张自力也连忙拿出老花眼镜,望了一下那张纸,不正是医院开的病假条吗?老头儿的心里急了:“继宏,你怎么搞的?有病也不说一声。”
“师傅,我哪有什么病!”戴继宏说,“王永刚同志,算了吧!没啥。”他乞求似的望了王永刚一眼。
杨坚似乎觉察出来其中定有什么奥妙,遂又问道:“你说明白吧,王永刚同志!”
“你们看这个。”王永刚又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
原来昨天夜里,睡在戴继宏宿舍隔壁的一个木模工去上便所,谁知刚出便所一下子栽倒了。适巧戴继宏也上便所,见这光景,连忙去扶那个人,而那个人已经不省人事了。戴继宏当机立断,马上背起病人上医院去,到医院经医生诊断,认为是急性肠穿孔,需要立即抢救,同时要赶快进行输血。
戴继宏听了,马上伸出了他那粗壮的胳膊,说道:
“我血脉盛,输我的吧!”
化验以后,血型正巧相同,一下子,就从戴继宏身上输了二百毫升的血,注入病人身体后,加上其他治疗,病人苏醒过来了。
医院规定,凡输血的人,要根据输血数量给予报酬的,医生照章办事,给戴继宏开了个领款单。
戴继宏惊诧地瞪大了眼睛问:“我领什么款?”
医生作了解释,戴继宏听后,像受了什么侮辱似的大声说:
“这像什么话,我难道是个生意人?”
“不是这个意思,同志!”医生耐心地说,“这是规定!”
“我不管什么规定,阶级感情是不能够做买卖的,大夫!”
说罢,气哼哼地走了。不过,没走多远又重新回来,向大夫说:“如果需要,再打电话告诉我,我马上就来。”
大夫感动地晃了晃脑袋:“这年轻人!太——好了!”说罢,也忽有所悟地说:“不行!得让这个小伙子休息。输血太多了,再上班吃不消。”立即开了个病假条,让护士追上去送给戴继宏,可是,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最后,他们只好把病假条送来铸钢车间,并附上模型车间的一封感谢信……
看信后,杨坚激动地说:“老戴,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对,赶快回去,这孩子!”张自力拿出长辈的身份来了。
戴继宏早跑到一边去了,他手持铅笔,正在考虑刚刚张自力和杨坚对他方案的意见,他们的话他根本没听见。
“老戴,要你回去!”杨坚叫他,“你需要休息。”
“别小题大做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王永刚也知道,对戴继宏这种人,你劝他休息是没有用的。在王永刚的生活经历里,这并不是少见的事了。因此,也只好说:“算了吧,别难为他了。”随即,他向周围看了看,像忽然想起一件什么事,向张自力问道:“你们工段的其他人呢,都到哪儿去了?”
“到型砂工部调弄砂子去了。”张自力答道,“这是新到的一批砂子,老戴让他们先把性能摸摸,随时准备用。”
“你们仨在商议什么?要不是秘密,我也听听。”王永刚说罢,就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张自力直朝戴继宏递眼色,意思是让他趁机陈述自己的意见,但正考虑修改自己方案的戴继宏,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没看见张自力的暗示,张自力故意咳嗽一下,并含糊地叫了声:“继宏!”戴继宏这才意识到叫他,不过,一下找不出适当的话来。杨坚有点急了,他在背后轻轻捅他一下,意思催他快说,一下子,小伙子的脸竟红起来了。
王永刚觉察出他们的神情,没等戴继宏说话,便先笑着说:“看情况,大概有什么不好说的话吧,老戴?”
戴继宏腼腆地笑了。
“是不是关于自己干那大机架的事?”王永刚又进了一步。
戴继宏已鼓足勇气了。他用执著而又热情的声调说:“王永刚同志,我们早就做这个打算了!”
“都有这个意思?”王永刚又问。
“我们下边可都通了。”戴继宏说。
“看来就剩上边没通了?”王永刚一语道破戴继宏的心里话,“你们现在就先给我通一通吧!不过,得有足够的理由使我通到底,不能半通不通的,那样,我还是等于没有通。”
书记语重心长的几句话,使三个人都感到心里很舒畅,同时也意识到书记话的分量。书记这种作风是一贯的,从相处这短短两三个月来的印象,王永刚是个不肯有半点含糊的人,对什么事都那样认真,谁也别想糊弄他。今天的那几句话,也还包含着这个意思。
杨坚想先摸摸书记的底儿:“王永刚同志,正等着您的支持呢!”他把戴继宏那个初步方案,递到王永刚手里,“这是老戴初步搞出来的。”
“好家伙,铸造方案都搞出来了,还想弄哑谜我猜!”王永刚接过那几张纸,“来,老杨讲解讲解,咱这‘白帽子’还没上颜色呢。”
三个人都笑了。
杨坚把几张纸铺在地上,说道:“还是老戴自己来吧,我还没完全把它吃透呢!”
“那也好!”王永刚说。
戴继宏没有推辞,他把身子往前边靠靠,并随手捡起一根小铁条,就指着纸上的图形和线条讲了起来,他从怎样配砂讲起,说到对木模的要求,遂又谈到拔模注意事项,最后说到浇铸时的步骤和清理这一关怎么过。当然,他也说到了现在还存在哪些问题没解决,他自己有什么想法……所有这一切,都说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张自力满意得直点头,杨坚心里比刚才更豁亮了。当戴继宏解释完后,王永刚脸上现出欣慰的笑容,他不由夸赞地说:“行啊!小伙子,听了你的解释,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个只上过五年学的铸工搞出来的。”
“搞得是很好!”杨坚也恳切赞同地说。
张自力看书记夸自己的徒弟,比表扬自己还高兴,手捋着胡须只是笑。
“大学生再说说,到底行不行?”王永刚又转脸向杨坚问道。
“我看,这路子是对头的,”杨坚认真地说,“当然,有些地方还要充实和具体化,但是,可以沿着老戴提的这道线走。”
“对!干什么开头都应该有个全面规划,就是咱们经常说的要有个纲。有了规划、有了纲,就知道怎么起步了。”王永刚说,“张师傅的意见怎样?”他又问了问张自力。这也是王永刚的特点,对什么事,总要让不同的人把心里话说透。
张自力一向喜欢王永刚这种平易近人的爽朗性格,因此,也就直爽地说:“老王,用你的话来说,现在只有通通上边的了,我们就等着干啦!”
“对!我们就等着干啦!”不知什么时候,那一群工人也从型砂工部回来了,大概把他们的谈话内容也听到了,因此,就异口同声地响应张自力那句有力的话。他们现在一齐用眼睛瞪着党支部书记,有几个人把拳头握得紧紧的,像是号令一下,他们马上就要干起来似的。
“嗬!要跟我打架怎么的?”王永刚看着工人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劲头,“看来,不支持是不行了!不过——”他把话又一转,工人们对这一转很注意,因此,一个个眼睛睁得更大了,恨不得把王永刚的话吃进肚里去,“我要问一句,那几个难关,你们有办法克服吗?”说完后,他观察每一个工人的表情。
谁也没立即回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都低垂下头,深思着什么。
戴继宏无意地抬起头来,发现梁君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他站在一个极不惹人注意的地方,用鄙夷的神色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当他的目光和戴继宏相遇时,显得更加冷峻,而且还有挑衅的意味。
“我看能解决!”戴继宏大声地说,他不是单纯回答王永刚的问话,也是回答工人们的期望,同时还回答梁君那挑衅的目光。
“有什么根据?”王永刚直视着戴继宏的脸,所有在场的工人也都直视着戴继宏的脸,梁君也直视着戴继宏的脸。
戴继宏的心要跳出来了。他迅速地从身上又掏出一卷纸来,用洪钟般的嗓音说:
“我的根据在这里!”
杨坚迅速地把那些纸张摊开,人们看了,不禁异口同声地惊诧道:“啊?连这你都搞出来了?”
原来,戴继宏把铸造工艺图都画出来了。
“那太好了!”王永刚高兴地说道,接着,又对张自力说:“张师傅,咱们今晚就开支委会研究吧,老戴,你也参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