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声婉转,白雾笼罩,嫩绿的树叶沉淀着一层微薄的雾珠。有点寒意,李倪忍不住打了个颤,可能确实太累了,她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朦朦胧胧间,她听到一阵嘈杂声,被人惊扰美梦心情固然不好,她睁开眼,想大骂一番,见到陌生的景象,立刻呆住了。
她揉了揉脑袋,回想之前的事,她明明跟着鱼伯跳下白洞,怎么来到这里了,难道这里是洞底?还好,她算命大,没死掉,那鱼伯呢?
她心急如焚地喊,鱼伯没看到,迎面却来了一群侍卫,很面熟,身上的装束更面熟,哇哇——不是大唐的装束吗?
她不可置信地往脸上一捏,痛得流出泪来。
更奇怪的是,浩浩荡荡非常嚣张的侍卫经过她面前,居然刹住脚步,恭敬跪下喊公主。这一幕似曾相识啊,记得她身为公主时也是这个气派。
“再捏就笨了!”熟悉的声音从中间突然传来,侍卫们马上开出一条路。中间走出一个男子,高贵端庄,极具威严。
当她看清楚来人,一个箭步向前冲,扑到他的怀里。
“皇帝哥哥,我很想你啊!”她往他胸膛蹭着,抓起他的衣袖擦眼泪。
男子苦笑不得,说,“后悔了吧?居然学人离宫出走三天!”
三天?她离宫出走了三天?她去了鱼国差不多一年啊!
“鱼伯呢?”她抬起头,急急地问。
“什么鱼伯,你做梦吗?”
“不可能,他明明和我一起走的!”她不相信,向他吼。
“好了,越宠你越无法无天,竟然向皇帝哥哥大吼大叫,回去好好反省!”他做了个手势,侍卫立刻备来一顶轿。
“皇帝哥哥,我不要——”她不回宫,她要找鱼伯!
这时,他注意到她手臂的包袄,一手拿过去,打开一看,笑了笑,说,“崔贵妃的宝贝玩够了吧,还回去!”
这是她的五鼎四簋青铜器,她连忙夺过来,倔强地说,“不,这是我的,我不给!”
“你,你太任性了——”他脸色大变,气得指着她,“我给你找了个这么好的下台阶,你居然不领情!”
“我不给,就是不给——”
“你——”
李倪看着气得脸色发绿的皇帝哥哥,突然想笑,但又不能笑出来,憋得难受。这样硬碰硬没有一点好处,得换一下了。
她撑起一张灿烂如花的笑脸,“皇帝哥哥,你那么多宝贝,夜明珠,夜光杯,什么都有,你再挑个更名贵的送给崔贵妃就行了嘛,崔贵妃喜欢,又能代表你的诚意,多好呢!你看这个青青的,线条又粗,硬邦邦的一点都不漂亮,怎么配得上崔贵妃呢!你说对不对?这个就给我算了。”
他点了点她的鼻子,怎么会不知这鬼灵精的妹妹算着什么呢?算了,反正又不是只有一件宝物。
“好吧,给你就给你吧,”他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可是割爱了,你总得别辜负为兄的一番心意,以后好好听话,别偷偷溜出宫了。”
她兴奋地挽着他的手臂,“当然了,小倪以后都不离宫出走了,皇帝哥哥说什么就什么。”
“说话算数?”
“呵呵,当然了。”
李倪回到宫中,换上那一身华衣锦服,金光灿灿她倒有点不习惯了。
春色依然明媚,宫殿依然华美,宫中面孔依然如此,一事一物如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变的只有她的心。
“宫中可有异常?”她问近身侍婢小兰。
“异常?”小兰不解地问。
“嗯,比喻陌生人。”
“回公主,奴婢没看到陌生人,不过,听到一些有关公主的风声。”小兰小声地说。
“什么?”她皱了皱眉,“说吧。”
“听说皇上最近在挑选附马,一定要把公主嫁出去。”
“什么?”她拳头抓紧,心思复杂,“有没有听到挑选了谁?”
“这个……奴婢没有听过,但听说是皇上一个很看重的朋友。”
“是吗?”她眼睫微颤,挥了挥手,小兰便退了下去。
经过连日来的明察暗访,完全没有鱼伯的踪影。明明他们一起跳进白洞,为什么只有她回到大唐,而他却不见了?
难道……他掉到另一个地方了?
这个想法令她不寒而栗,如果在大唐总可以找到他,但在另一个地方,她该怎么找他?
将近一个月里她茶饭不思,心神难安,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公主,不如喝杯清茶提提神吧。”小兰端来一杯清茶。
茶香扑鼻,茶烟袅袅,清清茶水里她清楚地看到一个女子,满脸愁容,脸色困倦。看起来多丑,不可以这样了。她摇了摇头。
“公主,你没事吧?”小兰轻喊。
“我没事,”她勉强打起精神来,问,“最近宫中可有特别的事?”
“听说皇上挑选的驸马人选过几天就来皇宫了。”似是怕被别人听到,小兰小声地在她耳边说。
心咚咚地撞了两下,她苦笑,要来的始终要来了。看来皇帝哥哥是铁了心的要嫁掉她。
皇上旨意不可违,即使是他亲生妹妹也不能抗旨。她和鱼伯终究是无缘啊!如果她是平凡百姓多好,即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会有一丝选择的机会。可生在帝王家,一切都是政治联姻,看来这个皇兄亲自挑选的驸马来头自是不会少。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的心一天一天地灰下去了。嫁不了喜欢的人,嫁谁还不一样!
这天,她如常简单梳洗,侍婢小兰匆匆忙忙跑过来,说皇上宣召进宫。
陈公公等人已在门外求见,当看到她简单的打扮时,不禁皱了皱眉头,恭敬地说,“接皇上旨意,请思宁公主务必穿上华衣美服。”
“就这样吧。”她面无表情地说。
“这样,洒家不好交待——”
她打断他的话,“有什么事本公主一力承担,与你们无关。”
她挥了挥衣袖,走出公主府。
***
大明宫含元殿内,端谨肃穆,气势磅礴却又华丽无比。
当今天子李隆基端坐在精巧恢弘的龙椅上,看着眼前素衣打扮的李倪,不禁头皮发麻。
“小倪,你又不听话了,不是吩咐了盛装打扮吗?”他的语气里似乎带着斥责又带着无奈。
“皇兄,难道小倪这一身打扮不好看吗?”她若无其事地说,还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
本来他想多斥责她几句的,但最终按捺了下来。就是怕这鬼灵精的妹妹不知用什么借口溜走了,破坏了他的计划。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她有点怪怪的,怎么怪他又说不上来,有点变了,虽然还是古灵精怪不听话,但好像少了一点任性妄为,没以前那样疯癫。好像是成熟了不少,但三天能让一个人改变过来吗?
这三天她发生了什么事,他很好奇。
李倪望着他,本想他会斥责一番,居然没挨说,奇怪。
她想到了,肯定跟之前流传的事有关,怕算计不成让她溜了吧。如果换作以前的她察觉到些许眉头肯定溜之大吉,但现在的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皇帝哥哥想怎样就怎样吧,她的命运已轮不到她控制了。
“皇兄,今天传小倪过来有什么事吗?”她淡淡地问。
“一个贵客。”他平静地说,但眼眸里的愉悦掩盖不了。说起这个贵客真是天降的,容貌俊美,气质华贵,谈吐得体,聪明绝顶,而且勇气可嘉,他忍不住想赞赏一番。
此人提出了一个请求终于解决了他伤了多年脑筋的心愿,他竟然提出迎娶思宁公主的请求。他忍不住偷偷乐了几天。
大唐驸马难当,大唐公主刁蛮难侍候,是整个坊间都流传的。而他这个宠惯了的思宁妹妹更是出名的刁蛮任性,虽说貌美如花,伶俐可人,但这些年来从没俊杰良才敢主动提亲。
他想不通了,他为的是什么,为争权夺利?为解决危难?为香玉美人?似乎都不是,他究竟为的是什么。看他应该出身高贵,其实没必要趟这滩苦水,驸马并不是一件好差事。可能他从异乡而来,并不知情吧。
到最后,他会知道的。但现在,先搞定刁蛮妹妹的婚事再说。
“我知道,这贵客与我有关。”
“你知道?”他惊讶了。既然如此,她为什么没有溜走?
“我想皇兄是主意已定了吧。”她轻轻扫视他一眼,好像说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微微扯动嘴唇,有点牵强,说,“小倪,其实皇兄是为你好,正所谓女大不中留,女子始终要寻找归宿的。”
“皇兄,我似乎没说什么吧,你在担心什么呢?”她另有所指地盯着他。
牛皮被人捅破了,他不由得开门见山地说,“对,皇兄今天宣你而来的目的是,要见一见为你精心挑选的夫婿。”
耳边没有以前的大吵大闹,只有哦的一声,他不禁一怔,当看妖怪地看着她,问,“小倪,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
“我没事,精神得很。”她的表情虽然很平静,但内心的汹涌堆起一浪接一浪。这结果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不是接受了吗?还在害怕什么?
“呵呵,那就好。”
当李隆基想跟她说点做人的道理安抚一下她时,外面已由远渐近地拉起一个长长的身影。
男子一袭镶银边的大唐深衣,身材修长,黑发束起,简单的装扮却显得尊贵无比,气势不凡。像浸在冰水里的高贵牡丹,华丽剔透,雅致却不俗。
他抬起了头,直视她时,她震惊了!
这种感觉,她太熟悉,太熟悉了。她不由自主地冲向他。
“小倪,矜持,矜持点——”李隆基在身后呼喊,可当事人好像完全没反应。他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头痛不已。见俊美的男子就扑,皇族的颜脸被她丢尽了!
本以为妹妹成熟了不少,没想到和原来的一样荒唐。
“鱼伯,是你吗?”她低声问,紧紧拥着他,高兴得流出泪来。
“对,是我。”他回应道,紧紧拥着她,眼眶里银光闪烁。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放开他急急检视他的身体,“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他微微一笑,抚摸着她的脸,眼神深邃,似有千言万语。
背后传来几声刻意的清咳,她这才注意过来。拉着他走过去,说,“这是我的皇兄。”
“我知道,我的伤就是他命太医治好的。”他说,然后走上前鞠躬道谢。
“无需言谢。”他摆了摆手。最重要是他愿意娶他的妹妹,救人一命解决一个烦恼,这交易挺划算的。
李隆基转首向她,说,“这位就是提亲的鱼伯公子,你没意见吧?”
她摇了摇头,笑得很灿烂,他的心一震,从没见过妹妹笑得如此灿烂,看来他挑选对人了。
“如果没意见,皇兄替你们择日成婚了。”
东风拂柳,花开浓艳,到处散发着一阵一阵淡淡的幽香,李倪拉着他的手走向御花园。
“我不是在做梦吧?”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还是感到不真实。
“这不是梦,是事实。”他拥着她,温柔地问,“你感觉到温暖吗?”
“温暖,很温暖,从未有过的温暖。”
他望着她,微微一笑,“我已经来到你的身边了。”
“嗯,这辈子你再也逃不掉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