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不断地被人问,达子香究竟是什么。我总是笑一笑,告诉他或者她,那是一种花儿,生长在我的家乡,每年五六月份的时候,漫山都会被这花映红了。人总是习惯于对植物寄予感情,于是有了所谓的花语。类似于薰衣草代表着等待爱情之类,达子香的花语是幸福与吉祥。
每一个女孩都应在她出生那刻收到关于幸福与吉祥的祝福。在家乡那个遥远偏僻的边陲小镇,几乎每一个女孩子都会在五六月份达子香即将开放的时候去山里折回几棵枝来,放在玻璃瓶里养着。没有人会想到用一个精致的花瓶,几乎都是随手拿来的空酒瓶或者是粗口的罐头瓶。瓶里装满水,把折断的花枝塞进去,只要保证那枝浸得到水,一切就都不用再管了。达子香安静地在水瓶里放着,你折它回来的时候,它可能还只有花骨朵,但就在你不经意的某一天,你会发现,你放在窗台上的那瓶花已经开得很鲜艳了。达子香的花只是开得茂盛,你看不到它熠熠发光的贵气,所有的花只是披着粉色的外衣,你拥着我,我拥着你,一起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时节静静开放。女孩子们总是在发现它开放的那一瞬间为之惊喜,其后的日子,达子香只是默默地为自己开放,自己享受窗外的蓝天,自己感受吹进窗口的春风,或者,它还自己悄悄欣赏过镜子中自己的容颜。然而,这一切,都不为我们所知。然后,等花朵落尽的某一天,达子香花也被丢弃了。即便是将它折回来的女孩子,大概都不会记得它离开的日期。窗台上曾经留下它的影子,待它走后,留下的只是它日渐淡去的香味。
生活在家乡小镇的人,每年都习惯了达子香的来与去。你问他们,达子香的花语是什么?我猜,大概是没有人知道的了,所有的人只相信它的存在,花语常常不过是给人憧憬和向往的。
第一天
达子香开始了她的新生活,在一个并不完全陌生的城市。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懒得将这种生活显摆的孤寂与落寞。事实上,没有一个人会对哪一个城市了解得一清二楚,即便你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几十年。你看不见那整天都在破土动工的建筑工程吗?那些砖砖瓦瓦在告诉所有的人,一切都在变化。昨天或许刚在这里吃过一顿便宜又美味的饭,可是几个月后,你偶然经过这里,看到它已经变成了高雅人士喝咖啡的场所。
在这个城市开始新生活之前,达子香不断地想象着新生活的模样:她要每天6点钟起床,而不是一贯地有时间就睡到十一点;她要每天做运动,而不是一贯地窝在床上胡思冥想;她要每天吃完晚饭出去散步,顺便寻找一下帅哥,碰个艳遇,而不是永久性地与床为伴,与枕为友。她还想过要在这个城市寻找一份适合她的工作。正如她和朋友的玩笑:“让咱们大展宏图,闹他个天翻地覆。”这份工作她不求薪水,只求得到经验。按照时下流行的话说,她和无数的年轻人一样,站在大学的尾巴上,眺望着远方的人生,或苦涩或甜蜜地回忆即将逝去的大学的流光岁月。在这个大学生活中最后一个暑假,达子香选择换一个城市生活,离开家,离开学校,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于是,她的新生活随着高速火车的疾驰到来了。
达子香到达车站的时间是早上5点一刻。她开始嫉妒平时的这个时间里美好的睡眠,在感受了一夜的颠簸之后此时她最大的渴望就是睡觉。朋友是很难在这个时间到达火车站的,她通过在火车上与别人短暂的聊天知道打车去朋友的学校也不会太远,于是在给朋友打完电话之后,她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不停得跟她聊一些油价的涨幅情况,在这个物价疯狂的年代,所有的人都在为石油的涨价埋单。达子香被送到了一个学校的门口,她下了车,付了钱,给朋友打电话询问,结果让她开始浑身打战。因为司机把她送到的学校不是朋友所在的校区,两个校区之间大概还有40分钟的车程。
小雨不停地下,淋在她的皮箱上,淋在她的背包上,淋在她的雨伞上。通过短信她还在火车上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城市即将下一场大暴雨,根据暴雨警报的说法,此次降水量将达到新高,极易引发溃堤导致洪灾。在火车上的时候,她在几分钟内接收到几个朋友关于这次暴雨预警的信息,她有感于科技的进步对于信息传递的便利,当然它更害怕的是在她下车的时刻,她与暴雨撞满怀。还好,达子香很幸运,暴雨并没有在轰轰烈烈的语境中来临,好像是被吓走了一般,只是淅淅沥沥地飘一些小雨,挑战人类的心理素质。达子香在路边等待朋友来接她,清晨6点40分,朋友依旧在等待着学校门口的公交车,或许是因为下雨的原因,朋友说公交车迟迟不来,而平时很容易见到的出租车也难见踪影。达子香身边不停地走过一些人,有打着伞牵着狗溜达的中年女人,有穿着长衫任雨淋的年轻男人。所有经过的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和眼神看一眼达子香,以昭示人类最原始的好奇本能。
达子香站在一棵年轻的柳树旁边,它的枝叶并不繁茂,没有完全的能力帮助达子香遮风挡雨。人类总是在做重复的工作,砍掉生长了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树,然后再用钢筋水泥打造一个想象中的完美品质的生活,再然后,开始不断回忆曾经那些被砍去的老树,最后,在原来的位置重新栽上树苗,随着树木年轮的增长,人们又开始陷入回忆。早知道那个地方迟早是属于树的,当初毁了它干吗呢?年轻的柳树陪着达子香一起等待朋友,它一动不动,达子香总是来回走动。
达子香离开柳树,进了一家已经开始营业的早餐馆,她要避雨,她要吃饭,她要休息。朋友终于到了,到了那家早餐馆,在她已经吃完两个包子一碗粥并且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之后。接着她们提着皮箱背着包在雨中挤公交车回朋友的学校,奔赴朋友的床。所有的昨天都在达子香熟熟的睡眠之中走过,而等待她醒来的,是老朋友的脸,即使她们已经几年没见,那张脸仍旧清晰得不用辨认。她醒来的时候,朋友坐在桌边进行考试复习,她们俩一个仰着头望向上铺的床,一个俯着身看下面地上的人,“这都多少年了,你咋还这死样呢?只要一坐火车就跟多少年没睡觉似的!”仰着头的朋友舔着棒棒糖。达子香的一觉睡走了困倦,睡走了学校,睡走了疯狂的考试复习,睡走了街边那棵年轻的柳树。她们下楼去吃晚饭,是的,达子香从早睡到了晚,把这段时间写下来表达出的意思好像有一个世纪那样长久,可达子香在睡眠的状态中不过觉得刚刚半个小时而已。
简单地吃几口饭,达子香无比满足。能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见到朋友,并且要在这个城市生活一个月,真是一个不错的事情。这个新鲜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诱惑,生活不在于奢华与富贵,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新鲜的城市、新鲜的生活、新鲜的人会让人很简单地充溢幸福感。即便她们吃不起大餐,住不起宾馆,可是吃一份简单的炒饭,姐俩挤一张床也真是不错的感受。在这个到处都是人的城市里,有一个随时欢迎你骚扰、随时接受你骚扰的朋友存在,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你还可以在你的谈资中向别人说:“噢,某某城市啊,我朋友在那里,我还去那玩了呢。”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命体,在物质与精神的选择中,人类常常是自愿选择精神,比起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拎着行李走向预订好的旅店接受陌生人的服务,人,尤其是女人,似乎更喜欢一出出站口就看见朋友熟悉的脸,然后跟着朋友去挤一张床睡觉。这是一个挤并快乐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可能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所有的,不过就是像平时一样聊天,像平时一样帮你背背包,像平时一样坐在一起吃顿饭,好像你未曾离开过她,她也未曾离开过你。那你瞬间,除了她的发型变了,你完全不知道你是身处现在还是过去,即使你的理性告诉你现在就是现在。
第二天
如果达子香是从大洋彼岸回来的,她一定会在睡眼惺忪之后大义凛然地跟人家说她在倒时差。但事实不得不让她假装不知道时间地问:“你怎么起这么早?”而朋友的回答只能是:“你为我省了早餐钱,虽然我很饿,但我不得不告诉你,还有半小时,咱们该吃午餐了!”这样的对话好像是一本外国小说里该有的,你毫不知情它的幽默,但这样的对话确实让达子香和她的朋友迅速地洗脸刷牙臭美之后奔出宿舍踱向餐厅。
水足饭饱,她们的行程是随便逛一逛校园,看看长得不粗壮的树,欣赏一下并不十分清透的人工湖,此外,最值得一提的,是大四毕业生为告别大学时代而摔碎的满地玻璃碴。这几天正值毕业生返校办理离校手续,毕业生们,尤其是那些哥哥们,用他们的实际行动来告诉所有的人,他们即将离去的消息。他们为毕业疯狂了,午夜歌鸣,觥筹交错,将酒瓶子的价值榨取到最后一份——摔它咱听个响儿!就这样,毕业男生的公寓楼下,只要是有窗口的那一面,地面上统统被玻璃碴子占据。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从楼下路上走过,只听哗一阵水声,女孩子从头到脚都湿了。那女孩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抬头望,原来是三楼的,可那又怎样呢?跟疯了的人她会计较吗?她计较得起吗?于是,达子香眼巴巴地望着那女孩带着一身水走掉了。连理论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