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轮明月自云中探出,弯弯地一如美人的笑眼。
同一时间,不同空间,夜色属于不同的世界。
十里长街,花市灯如昼,那是繁华与奢靡交错的夜。
而此处,淡烟袅袅,幽静神秘的山间,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
房内,一灯如豆。
绿衫女子和衣而卧,脸色苍白。床榻边静坐着一个黑衣少年,他静默地望着碧莺,冰冷如山顶积雪的眼眸隐约流露出几分温暖。
歌兰雅救了碧莺,条件是让落无鸢交出龙血珠,再让蚀灵自废武功。
因为当今世上,只有‘岐连妖’之徒蚀灵不惧怕她的音律,而歌兰雅的武功本不及他,如此一来,蚀灵便成了一大威胁。
此刻,武功尽废的少年凝视着榻上的少女。
如果她的容貌可以恢复,她应该会很高兴吧?无论平日多么努力让自己变得洒脱,可毕竟是女子,她岂会对自己的美丑毫不在意?
昏迷的少女似乎感到有些不适,轻轻咳嗽起来。
四年前,她将他从生死边缘拉回,本以为那些有救死扶伤之心的人似乎总会做好事不留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轻描淡写自己的功劳,以表一颗纯正的善心。
可偏偏碧莺没有,她当时将自己解毒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蚀灵,既无夸大之词,也非妄自菲薄。
对这样的少女而言,世间虚伪的一套皆是空,贪妄痴嗔,嬉笑怒骂,活得率真自然才是一种快乐。
可惜世上,愿展露真性情的人已然越来越少,真真假假,笑里藏刀,冷漠孤独的少年早被麻木了心灵,或是说,不愿再对人和人常开心扉了吧?
夜已深,虫鸣阵阵。
四年来,他每年都回去看她几次,这短短的探视竟已成为他每年心中最大的渴望。
那个俏皮的少女,那个时不时让他不知所措的少女,她的一颦一笑都洋溢着温暖的气息。
可惜,只有他知道,她并不快乐;可惜,他不知道怎么抹去她笑容中的忧伤。
蚀灵望着昏迷的少女,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必须走了,作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隐容二杀手,蚀灵在江湖上的仇家也不少,如今武功尽废的他不想连累什么人。
月色朗朗,今夜似乎分外安详,安详得令人感伤。
黑衣少年轻轻拉开门,月光流转在他半身。
“蚀灵……”
身后有人唤他,她醒了?
蚀灵加快脚步,刚跨出门槛,却听到身后一阵响声。
“蚀灵你去哪里……”碧莺一时心急,身体又虚弱,一下子从床上跌了下来。
蚀灵下意识冲过去扶她,碧莺拉着他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拉着他的衣袖不放。
“你武功都废了……出去找死么?”碧莺脸色惨白,嘴唇上血色全无。
“我一个人找死,总比两个人好。”少年看了她一眼,眼神恢复了冷冷的样子。
“你……怕连累我?”长发凌乱地垂落下来,少女看上去格外柔弱。
蚀灵默不作声。
“那我呢?我害你变成这样,已经是我连累你了,你这一走,让我怎么办?”碧莺声音很弱。
“这样我们两不相欠,不是很好么?”蚀灵语气依然很冷,眼神却有些躲闪。
“你……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碧莺的情绪激烈起来,可是大伤初愈,她连说话也没有力气。
此时,她忽然扯了扯嘴角,轻声开口,“你如果死了,这世上还有谁会对我这么好?”
“会有的,”蚀灵漠然道,眼里带着几分执拗,“我就算现在留下也帮不了你什么,你放心,一定会有人待你好的。”
“可是我不稀罕!”
终于,碧莺哭喊起来,她一跺脚,用力抱住蚀灵,靠在他肩头恸哭。
从前她以为他在安慰她,可没有想到他真的会为失去容色的自己付出这么多,既然已经看到了真心,那又何必再自卑,再怀疑,再不敢去接受呢?
新月娟娟,少年眼中的寒冰渐渐融化,他轻轻回抱住怀中的少女,似乎有一丝温暖的笑攀上嘴角。
客栈的另一间房中,有人正烦躁地来回踱步。
冷泽坐在椅子上头晕目眩地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蓝影,终于忍无可忍,“你想发脾气就发嘛,这晃来晃去的你不晕,我都快厥了!”
“怎么办?龙血珠我交了!寒冰针被抢了!我落无鸢要疯了!”蓝衣少女拼命地敲自己的头。
“你别敲了,本来就够——”本来想说‘够笨的’,冷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本正经地开口,“你说,流云阁阁主为什么要用龙血珠对付她女儿?”
“歌兰雅不是说了嘛,是他女儿不听话,阁主要吓吓她。”落无鸢撇了撇嘴,那天她为了碧莺交出龙血珠,顺便询问了一下,歌兰雅似乎也不太知道内情。
“可吓吓她,也不用动真格吧?”冷泽感到非常疑惑,他们并不知当今的流云阁大小姐是曼璃,如果知道他们非撞墙不可!
“我也觉得奇怪,”少女嘟着嘴,“不过时常听说武林中有些人为了权势是连血脉之亲也不顾的嘛,这世上没良心的人多了去了!”
“听说不久之后,流云阁要召开英雄大宴,我们要不要去探探?”冷泽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
“探什么呀!能探出陌遥来啊!”落无鸢气呼呼地一跺脚,“你说怎么事儿这么多啊,现在蚀灵武功被废了,碧莺还昏迷着,曼璃又不知是死是活!”
少女说着坐在冷泽身边,像只泄气的小白兔,“都是我惹出来的……都是我……”
“唉,”向来乐观的冷泽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将少女揽在怀中,“也不知碧莺怎么样了,我们去看看她吧。”
“嗯。”少女听话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房间,只见碧莺的房门虚掩着,落无鸢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推门而入,只见房中原本相拥二人猛然间分开!
落无鸢尴尬而飞快地后退了一步,结果后脑勺狠狠撞在身后的冷泽下巴上!
“你这丫头发什么疯……”冷泽捂着捂着下巴痛苦地弯下腰去。
“冷,冷泽……”少女连忙去扶他,又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碧莺和蚀灵,屋内的两人强忍着笑意。
有落无鸢这丫头在,再艰难的生活也能为之增色不少!
春风起,吹皱了水平如镜的湖。
沿着岸堤一路走,暖风和煦,淡烟袅袅,正所谓春眠不觉晓,湖边烟视媚行的女子感到几分昏昏欲睡的慵懒。
紫衣人牵着她散步,两人一路细语呢喃,好似一对亲密的恋人。
“这风柔得很,不比西域那儿,总割得人脸颊生疼。”曼璃任由他牵着,笑语盈盈,微风下清美不可方物。
“那我们以后就一直留在江南,好不好?”罹烨侧头一笑,流丽的神采令春风都醉了。
“算了,”曼璃摇了摇头,她依然笑得清雅动人,“你可是有着光明前程呢,不比我……”
“光明前程?”罹烨斜睨了身边人一眼,奇异地笑了,“我倒觉得陪你在这儿散步更光明一点。”
曼璃抬眼,没有回避那人的话。她温柔体贴地抬手轻轻按着他的肩,略带羞涩,“我知道教内事物很多,你不必在这儿一直陪着我……”
“哦……”罹烨心醉神迷地看着身边小鸟依人的女子,然后轻轻揽着她的腰,邪恶地笑,“等我去处理教内事物了,你就有机会跑了对么?”
曼璃顿时怔住了,她看着那人的笑容脸色发白。
“你多想了,”她笑得很不自然,“我……我回房了……”
曼璃刚伺机转身,猛然间后背被人点了穴道,她只觉一口气提不上来,无法运功。
“你又原形毕露了?”曼璃手脚冰冷,冷冷地斜觑着身后的人。
罹烨依然是带着魔鬼般温柔文雅的笑容,他拉着曼璃的手,顺着台阶往山上的角楼走,曼璃只能被动地跟着。
走了一会儿,曼璃终于忍不住了,她拼命挣脱了那人的手,冷漠而戒备地看着他,“你又想耍什么手段?”
前一阵是对她好,那这一阵应该又要折磨她了吧?
“我要写封信,”罹烨看着她,眼神好像很无辜,“让你帮我磨墨不行么?”
“磨墨?那你点我穴道做什么?”
“我不这样,你会跟我上来么?”
“那我现在上来了,你把我穴道解了。”
“不行,磨完磨再解。”
“你……你不解我穴道我就不进去。”
“这由不得你……”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好吧……那我们在外面写,你一个人进去把笔墨纸砚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