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屋内一灯如豆。
落无鸢独自坐在床边,烛光照耀着她昳丽的容颜,那神色透着某种坚定与决绝。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银色的针轻轻在火上烧着,烛边的红衣女子不知沉沦于怎样的念想。
罹烨,罹烨,你杀了我爹,杀了曼璃,这样的恨,叫我如何释怀?
三年了,她苦练武功,等的就是这一天,她要回西域,回明教,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雪恨!
即使深知,自己的武功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那个人,她也去意已决。
反正她是女子,不用求什么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月下窗边,绝丽少女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次日清晨。
“无鸢!无鸢!”
“这丫头又哪儿去疯了!”
简陋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屋内空无一人,唯见一张纸安安静静地躺在几案上。
“干爹,干娘:
恕无鸢不辞而别,你们的救命之恩,无鸢永世难忘。
辞去若有归期,必然以余生报答你们的恩情。
不孝女
落无鸢
寥寥数字,隐隐透着永恒的诀别之意。
“老头子!老头子!你来看呐!这丫头走了!她走了!”
此时,那中年女子的声音中,似乎带着若隐若现的哭腔……
“驾!驾驾!”
骑着马一路飞奔,马上的少女背着轻便的行囊,坚定地咬着牙。
三年过去,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任性娇蛮的明教千金,再也没有人会在危急关头伸出援助之手,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去支持自己的生命。
落无鸢一路离开,那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但她却没有回头。
因为一回头又是无边的软弱,因为一回头便再也没了前行的勇气。
出了山林,中原那秀丽的山水便映入眼中。
水田间有白鹭翩翩飞来,波光滟滟的江面上,渔舟轻泛。
乘着夕照,她自洒满余晖的阡陌中驾马而过,美丽的风景,更增心中眷恋。
然而,还未来得及伤春悲秋,落无鸢刚穿过小溪,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小姑娘,看你这身打扮是个千金大小姐吧!”
两个彪形大汉忽然从草丛中冒了出来。
打劫?
落无鸢望了望这片无人的土地,撇了撇嘴,他们还真是挑对了地方。
“长得这么标致,死了多可惜!”
“有多少银子都交出来!大爷我放你一条生路!”
“哼,”落无鸢一笑,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还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小丫头嘴皮子挺快啊!信不信大爷我撕了你的嘴!”
“有本事就来啊!”
下一秒,空中有银光闪过,如白日中陡然划过的流星。
马上的少女人未动,裙裾都不曾飘起,便见那两位大汉迷迷糊糊地倒了下去。
每个人胸前都插着一根银针,针尖尚自颤动……
夕阳沉沉坠落在西山后,有星斗开始点缀深蓝的天空。
此处房中,罗幕低垂,明黄色流苏帘子随风轻轻荡漾。
隔着纱幔,隐约可见一曼妙的身影坐于梳妆台前,黑发如缎,铜镜映照出的容颜娇美难言。
即使是临睡时,曼璃也从不轻易卸下妆容。此时她正对镜梳妆,长发柔柔垂落至腰际。
明教自罹烨持权后,二杀手颜双接替陌遥担任了光明左使。虽然目前局势稳定,但依然可以隐隐感觉到颜双的野心似乎不仅于此,教中恐怕又会有内乱产生。
正兀自思索着,猛然间她似乎瞥见有一道黑影自窗边一闪而过。
有人在窥伺!
下一瞬,唯见珠帘轻动,一道白影自窗边一跃而出。
山间惟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一闪而过,如划破长空的闪电,眨眼间消失在数丈外。
曼璃向来以身法轻灵取胜,轻功更是登峰造极,于是很快便追上了那黑衣人。
只见他一个翻身落在一片无人的高台上,转身抱拳冲曼璃行礼,“二公主殿下!”
曼璃一惊,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卸妆。她模仿着珊罗娅俏然扬眉,“什么事?”
黑衣人自怀中掏出一黑一红两个陶瓷小瓶,“大公主吩咐属下将这个给您。”
“这是什么?”
“苏合香,如今世上顶尖的迷药,可以下在蜡烛中或各处有风的地方,立时见效。红色瓶中装有解药。”黑衣人恭敬回答,“大公主说,有了此物,您行事可以方便很多。”
曼璃星眸冷然闪烁,那大公主兰琦丝想让她做什么,她心知肚明,于是便故作心领神会地颔首,“多谢姐姐好意,你去吧!”
待到那人走远,曼璃看着手中的陶瓷瓶,心中暗暗打鼓,事情真是越来越棘手了。
她折身返回,一路飞掠,轻盈如蝶。
翻身跃入窗口,她赫然发现屋内多了个人,他正靠在椅子上注视着此刻进入的女子。
“回自己的房间还要飞檐走壁,你可真辛苦。”罹烨微笑着看向她,眼中看不出喜怒。
“刚才发现有人在窥探这里,所以追出去看看。”曼璃看了他一眼,撩起珠帘走入纱幔后的梳妆台。
“结果呢?”
“……没追到。”顿了顿,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她没有说实话。
“哦。”没有追究,似乎也没有怀疑,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你今天心情很好么?怎么会上这儿来?”曼璃侧身坐在铜镜边,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
“你是我夫人,我不时常往你这儿来,不是叫人生疑么?”罹烨抚着箫,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今晚没有束发,乌丝垂落,轻袍缓带,少了几分白日中慑人的邪魅之气。
半晌,曼璃忽的淡淡开口,“你的箫,吹得很好。”
在教内处久了她才发现,那与自己神交多年的吹箫人便是罹烨。她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
“很多人都会吹箫。”
那人抚过箫身的手指忽然顿了顿,随即抬眼意味深长地一笑。
新月娟娟,此时正静静注视着屋内心照不宣的二人。
“你在想什么?”罹烨注视着珠帘内端坐的倩影。
“没什么,教内之事罢了。”曼璃的眼神微有躲闪。
“教内之事?”罹烨在黑暗中挑了挑眉,忽然扯出一抹笑,眸中的光在阴影中明灭不定,“你知道我什么独独让你留在教内假扮珊罗娅么?”
“不知。”曼璃实话实说。
“好,那我就告诉你。”
罹烨狭长的眼在黑暗中一闪,他不慌不忙地开口,“因为你冷静,理智,且不聒噪,不会让感到我腻烦。
顿了顿,他忽然扬了扬嘴角,笑容中包含深意,却又闪着某种危险的光,“最重要的是,你对我而言,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应付起来比珊罗娅容易多了。”
曼璃一听,不由暗自心惊,他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么?
“罹教主的心真是曲折难测。”曼璃不动生色地吸了口气,始终保持淡定。
“这世上不多些心机,有时很难活下去。”罹烨侧头凝望着窗外的月色,不知想起了什么,“曼璃,你入教三年,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我,不是么?”
曼璃没有回答,似乎是在默认。
“也对,我这种人是该提防,”他望着朗月忽然微笑起来,“从小我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到这里,他回过头看向曼璃,自顾自开口。
“七岁那年,我爹和他的仇家正斗得激烈,他抢来了对方的女儿作人质。那个女孩而很小,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中了迷药什么也不知道。本来我爹想拿她作为要挟,谁知对方居然六亲不认,对自己女儿毫不在意。”
罹烨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然后继续往下叙述。
“后来我爹拼死让我逃了出来,自己被仇家杀了。我看着那小女孩忽然充满了恨意。”
“对上辈的仇报复在孩子身上,这既无理又可笑。”曼璃静静开口。
“我也这么认为。”罹烨轻轻回答,“只是当年的我才七岁,怎么会想那么多?那个女孩什么都不知道,看上去特别脆弱,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扼断她的呼吸。”
听到此处,曼璃猛然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你把她杀了?”
“呵呵,”罹烨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笑,那是带着杀意的笑,在这张英秀魔魅的脸上更令人不寒而栗。
两人静静对峙半晌,他才回过头,重新望向窗外的月色。
“可我现在突然有些后悔了。”
“后悔也没有用。”曼璃别开头去,这个人时刻散发着一种可怕的魅力,就像蛊毒一般侵蚀人心。
“我应该把她留在身边,陪我长大,不是么?”他对着窗外的大漠风光出神,好像看到了那个遥远的女孩。
莫名其妙。
曼璃没有回答,这个人今天似乎有些怪异。
“已经很晚了,你休息吧。”思索间,罹烨重新开口,他隔着珠帘望着曼璃,神色又柔和下来,“谢谢你听我胡言乱语,夜深了,不打扰你了。”
帘子轻轻一飘,那人消失在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