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初静,月正明。
清冷的月光下,脱了叶的梧桐树露出枯瘦的枝桠。风一吹过,那树枝随风摇曳,在地上投下参差的影子。
我站在院子里,耳边恍惚飘过的,是娘亲和我在这院子中言笑晏晏的情景。
物是人非!
三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娘亲已然不在。而我,亦是身心俱疲。
娘亲啊,红红虽然去了上京,却并没有问到你想要的答案。不仅如此,她还给自己带来了满身的伤痛。对于爱情,她也没有了当初的期许。不过,你不要担心,红红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她会坚强地在这个世间活下去的。
所幸,我没有陷得太深!
所幸,我拥有着另一个世界的灵魂,这样我才有了与这个世界的女子不一样的人生哲学!
我推开了饭厅的门,门打开的那一霎那,尘封了的记忆变得鲜活起来。
正对大门的是那张小方桌,那是我和娘亲一日三餐都会光顾的地方。没有上漆的松木经过我和娘亲无数次的抚摸,已经变成了光可鉴人的赤褐色。小方桌上搁放的是那盏旧油灯,无数个夜晚,娘亲就着那昏黄的灯光,完成了她一幅又一幅的绣品。娘亲那娴熟的刺绣功夫当初也吸引了我,我当时也想习得这一门巧手艺,硬是缠着娘亲教我学了好一段时间。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坚持下去,如今,我唯一的那件绣品只怕还在那个人的身上。当然,也许、、、他早已不知将它扔在哪个角落了!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复又推开了饭厅右侧的一扇小门,那里,可以通往娘亲的卧房。
闭上眼睛,我能清清楚楚地指出娘亲的床在哪儿,橱柜在哪儿,以及她的绷架和绣箱在哪儿。
我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身下的柔软提醒了我,床上的被褥犹在。
我心头一酸,慢慢地摸上了床沿,摸上了床上的被褥,似想从这些东西里,感受到娘亲那温暖的气息。
真想再仔细看一看我与娘亲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于是我摸索着从饭厅取来了油灯,然后甩燃了火折子。
油灯已干,凭着记忆,我从柜子里取出一些油,然后点亮了油灯。
屋内一下亮了起来。
我擎着油灯,手轻轻摸过娘亲曾经坐过躺过的地方。突然,我发现了一丝异样:我刚刚摸过的地方,竟有一些是纤尘未染的!
怎么回事儿?难道这段时间有人光顾过我们的房子。只是,骧州大战持续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还有谁会到这里来呢!
更何况,我感觉,那些痕迹似乎是新近留下的。
我心下起了疑,翻开了娘亲的衣橱,打开一个小隔间,发现里面的地契仍在。
来人应该不是图财!虽说房子到处都有翻动的痕迹,但是每样东西他又都小心地归了位。
莫非、、、是他!
我想起了那浸了盐水的皮鞭以及手脚被折后痛彻心扉的感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窗外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我心头一惊,忙喝问道:“谁?”
不可能是大宝,我和他约好一个时辰后在村口会合的。
我举起油灯,推开了房门。
院内树影婆娑,哪有半分人影儿!难道刚才只是我的错觉,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是风吹树动么!
夜沉如水。
“呼啦——”一阵风动,油灯应声而灭。
看着满院的凄清,我心思一动,放下了手中的油灯,朝隔壁走去。
隔壁的院门竟然没有落锁!
我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依稀间,那个凤眼弯弯的少年就站在我的面前,昵声对我道:“红红,你来啦!”
我一擦眼,少年倏忽不见。
我苦笑了起来。
看来,我还是做不到全然忘却呀!
“物是人非事事休!”我幽然而叹。
“好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声轻笑,男人的轻笑突然间传入我的耳帘。
当真有人!
我的身体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蓝家大院中。
血液在一瞬间迅速抽离我的身体,我直觉大脑发麻,手脚发凉。
“小姑娘,”男人笑道:“你这么小的年纪,何以会有这样的感慨?”
男人声音里的随意和温和使我勉强恢复了心神,我刚想说话,月光下那张脸却使我目瞪口呆:这个男人的眉目为何会如此熟悉!
“怎么,小姑娘,吓着了?”男人哈哈大笑,声音中是不尽的豪爽和不羁。
“敢问,大叔——”我迟疑地看着那满脸的胡子,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为何深更半夜出现在蓝家大院里?”
男人以手捋须,笑吟吟地:“在下的故人,曾居住于此。”眉角一挑,我竟然感觉到那眼睛里厉芒突现。这一下子,我又感觉他完全不似我认识的那个人。
“小姑娘,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男人问道:“你,又为何在此出现呢,难道你不知道后越军队就在此地不远吗?”
我看着那丛胡子,淡淡地:“与大叔一样,我也是故地重游。”
“哦——”男人的声音转为好奇:“那,你必定对蓝家人很熟悉了!”
岂止是熟悉,一股隐隐的痛意袭上我的心头。我眉头一皱,答道:“那是自然。”
男人长眉一舒:“既如此,在下可否冒昧打听一下姑娘的芳名?”
我一愣,随即道:“既是素昧平生,不知道姓名又何妨?”
男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若是蓝家的故人,他日必有相见之日。如此,后会有期了!”
“期”字尚未落音,人已消失不见。
我生生地打了一个寒噤,静静地靠在墙上,我若有所思、、、——
月华收,云淡霜天曙。
斜月西沉,霜天破晓,骧州城的城守府,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临近天明的时候,那欢宴才渐渐散了。
城守府的东院大门,此时也开了。身着紫色官服的于青山于大宰相在城守罗大人的陪同下,来到东院休息。
虽是一夜未眠,于大宰相却是神色奕奕,丝毫未见疲惫。
罗大人将于大宰相送到东院门口,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于大宰相看着罗大人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子,来到了院子里。
“相爷,您回来啦!”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连忙迎了上来。
看见那个瘦高个儿的男人,于大宰相的眉梢略动。而那个男人也高声吩咐着:“快给相爷准备浴汤,相爷要沐浴更衣!”
早有人将那热腾腾的水端了过来,然后送到房内的浴盆里。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于大宰相便吩咐下人出去,而他则一边泡在浴盆里,一边跟那个瘦高个儿的男人说话。
“于顺,昨夜你可去过李家村了?”于大宰相在浴盆里惬意地闭上了眼。
“回相爷,去过了。”叫于顺的男人恭谨道:“并且,我还带回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于大宰相突然睁开了眼。
“昨晚月色太暗,奴才也没细看。”于顺说着,从怀内拿出了一样东西,交给了于大宰相。
那于相接过去一看,却原来是一封旧书信。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那书信的几个角都有点磨破了。待到他看到书信上的那几个字时,他的脸色大变。
“于顺,你看这字迹像谁的?”于大宰相大声道。
于顺挨近一看,迟疑道:“有点、、、像相爷的!”看了看于相的脸色,他又道:“可是,细看之下,却觉着又不是相爷的笔迹。”
于大宰相冷哼一声:“我一直不明白月娘这么多年为何老躲着我,却原来是如此!”
于顺低下了头,不发一言。
“于顺,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可千万别泄露出去了。”于大宰相冷冷地吩咐道。
于顺瞟了那书信一眼,应了一声“是”。
“本相让你查那曲修书的下落,你可查到了?”那于相吩咐于顺将书信收好,然后又问道。
于顺头低得更厉害了:“奴才办事不力!”
于大宰相眼风一扫,于顺便觉有丝丝寒意浸上后背。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相爷,奴才昨天晚上在李家村的时候,倒是见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说起来与曲修书倒有几分相似,只是、、、”
于大宰相秀眉一挑:“只是什么?”
于顺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只是,那是个姑娘家,而曲修书是男子,难道他们两个、、、”
于大宰相眉尖一动,渐渐地,他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你再仔细想想,他们两个出了面容相似之外,可还有其他相似之处。”
于顺皱起眉头,突然,他道:“他们两个除了面容相似,连身形都几乎一模一样,这么说,这么说他们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那于相点点头:“在觅月山庄的时候,就有人曾告诉我,那曲宏说话行事都有几分像女儿。当时我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后来他又在万翠园供职,关尚书说他几次却官不受,我还以为他是不喜官场。如今看来,他这一切的行为、、、都有解释了。”
于顺点点头:“相爷分析得极是!”
于大宰相似乎心情大好,他吩咐于顺过来给他搓背。于顺应了一声,连忙拿过浴巾,帮着他的主子细细搓洗起来。
“于顺,你跟着本相多久了?”于大宰相舒服地眯缝了眼。
于顺恭敬地:“回相爷,于顺跟着相爷,少说也有十多年了。”
“那,本相待你如何?”于大宰相似是随意地问道。
于顺“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相爷待于顺恩重如山,于顺对相爷亦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那于相笑吟吟地一招手:“于顺,起来,我们主仆二人只是聊聊天,你不必如此紧张。”
于顺站了起来,头却仍是低着的:“是,相爷!”
“这么多年来,本相为官虽不敢说为后秦立下汗马功劳,却也是兢兢业业,生怕会有半分不妥当之处。如今,可还有人说本相是籍由玉梨公主之力才走到今天的!”那于大宰相的声音隐隐有了几分威严。
“相爷才高盖世,兼之礼怀下士,朝廷上下谁人不服。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恶意中伤相爷,他日必遭天谴!”于顺谨声道。
于大宰相哈哈大笑:“于顺,想不到你越来越会奉承人了。”笑罢,他突又道:“于顺,你看那曲宏长得像谁?”
于顺的手一抖,那浴巾几乎就掉到了水里:“奴才,奴才、、、”
“说罢,本相恕你无罪!”于大宰相声音轻快,没有半分的不悦。
于顺思索了一会儿,轻轻地:“依奴才看,倒有几分、、、像相爷!”
那于相开怀大笑:“我看也是呢,于顺,你说,本相要是收她为义女,她会如何?”
于顺忙道:“能成为相爷的义女,那曲宏肯定是求之不得。”
于相点点头:“既如此,你帮我查查,那曲宏现住在何处,本相、、、想过去瞧瞧她!”
于顺道了一声“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迟疑道:“那、、、小姐那儿——”
于大宰相一听到“小姐”二字,眼神马上柔和了:“先不要让她知道,再说,这两天她也会很忙的。”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笑了。
于顺会意地一笑:“相爷,奴才吩咐他们给您穿好衣服,您先休息一会儿,奴才马上就去办您的事儿。”
那于相满意地点点头。
于顺低身出去,吩咐了下人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城守府。
第四十八掌 意外相遇
晚云收,夕阳挂。
骧州城内,喜气洋洋。于大宰相与龙腾将军的谈判历时两天,终于落下帷幕。龙腾大军答应退出后秦边境,骧州城百姓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橘红色的夕阳,绚丽而又华美。整座城市在它的映衬之下,更显喜庆。
虽不是夜晚,沿骧河的“临江酒店”,早已是高朋满座,客满为患。
“爱他时似爱初生月,喜他时似喜看梅梢月,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勾月。当初意儿别,今日相抛撇,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