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杜泓伯没吃早饭,就提着装得鼓鼓的提包走出南港大厦,把提包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临上车时,还充满信心地和毕志磊、夏侯博击掌。杜泓伯骑车走出去好远了,毕志磊和夏侯博还站在那里,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不知道这次的运气咋样。这时候,他们突然想,要是跟前有个神庙,哪怕有个像邢国强家的香炉,他们一定会烧上一炷香,祷告神仙保佑杜泓伯成功。
杜泓伯提着满满一提包作品和获奖证书,跟在张小姐的身后走进老总办公室。张小姐替他作了一番渲染性的介绍后,就把他推到前边,用目光鼓励他作自我介绍。他还是没有勇气自我吹嘘,嘴张了几下没有吐出一个字。突然,肚子里一阵咕噜作响,他想起上岛以来的苦日子,要是还站不住脚以后就没有办法发展。勇气霍然来了,牛气十足地拉开提包的拉链,把几十本杂志和几本散文集、小说集,几十份获奖证书,朝老总的大班桌上一放,在老总目瞪口呆中拿起那本《新华文摘》,指着目录对老总说:“这是中国最权威的杂志,在上边发表文章的都是江泽民、陈云、夏衍这些人物。这是我的中篇小说,只有某个流派的代表作才有资格……”他竟滔滔不绝地演说了五六分钟。
半晌,老总才清醒过来,说:“你上次来为什么不说这些?”
“我不好意思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这些情况,我不可能花费那么大的工夫去了解每一个应聘者。我马上派司机跟你一块去拉行李,公司解决你的吃住问题。然后咱们去喝早茶,张小姐也去。张小姐给公司介绍人才也是贡献,我给张小姐多开一个月的工资。”
张小姐说:“我把账结了还有事情要做,早茶就不喝了。”
老总在一张便签上写了几个字,交给张小姐,说:“我刚说了,多给你开一个月的工资,你拿上这个条子到财务结账。”
张小姐接过条子,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又对杜泓伯说:“别忘了下个星期到老地方见面。”
喝早茶的时候,老总和杜泓伯把工作和待遇谈妥了,公司包吃住,月薪两千元。老总请杜泓伯以他家族为背景写个电影剧本,剧本费两万元,先付一万,写好后再付一万。
傍晚的时候,太阳刚刚被高楼遮住一半,整个城市的光线还十分灿烂。蔚蓝色的天空上,几朵白云定定地悬在上边,蓝得纯净,白得也纯净。下班的高潮来了,街道上的人开始多了。杜泓伯揣着一万元人民币,骑着自行车朝毕志磊公司的住处驶去,轻车熟路,春风得意,看什么都顺眼。觉得今天的夕阳格外灿烂,天空格外晴朗,海风格外凉爽。又顾不上欣赏风景,想尽快见到毕志磊、欧阳莉雪。他们物色的铺面需要两万元的转让费,现在有了一万元,想办法再弄一万元就可以接手了……
他又不放心地把口袋摸了一下,那沓子钱还在,一百张百元大票,银行的封条还没有撕开。他一口气骑到南港大厦,上了八楼见了毕志磊和夏侯博,才长长出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沓子钱,朝床板上狠狠一砸,大叫一声:“狗日的钱!”随之,就放声痛哭起来,哭得眼泪汹涌,狼嚎一样。
毕志磊、夏侯博望着那沓子钱,望着痛哭的杜泓伯,也有了想哭的欲望。上岛这些日子,卖报纸、擦皮鞋、找工作,不就是为了挣钱?到酒店的洗手间喝不掏钱的水、吃没有营养的炒粉、冒着酷热的太阳奔波,不就是为了节省钱?没有钱说什么都是空的,钱才是货真价实的东西,才是发展的基础。
这天晚上,毕志磊把大家召集到南宝路老四川饭馆。说是张小姐在这里请杜泓伯吃饭,杜泓伯的运气就来了,这个饭馆是咱们的福地。大家听说杜泓伯挣了一万块钱,还找了很不错的工作,都高兴地对毕志磊说,今天多点几个菜,好好庆贺一下。毕志磊真的多点了几个菜,还要了五瓶啤酒吃喝起来。
大家都给杜泓伯敬酒,把酒喝过,杜泓伯就对欧阳莉雪说:“咱们已经有了一万块钱,再弄一万块钱,咱们的饭馆就可以开张啦!”
丁东国说:“我这个月的工资、老毕这个月的工资、夏侯博这个月的工资,加上以后杜泓伯的工资,扣除饭钱也能拿出不少,再借些钱就可以开张啦。”
“实在不行,咱们就向李老板和石小姐借上一些,到时候还给他们,哪怕多付点利息。”王杰超说。
“咱们最好不要再向李老板、石小姐张嘴了,人家已经给涂丽婕捐助了那么多钱,咱们再张嘴就显得太贪婪啦。”毕志磊说。
那么大的缺口怎么办?
谁也没有一点办法,吃喝的场面顿时冷落下来。
“秦琼不得意卖黄膘马,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丁东国感慨地说。
一个星期后,杜泓伯按照和张小姐的约定,来到老四川饭馆。张小姐还是点了四样很不错的菜,要了一瓶冰啤。杜泓伯感觉她是一个很善于外交的人,对于这类人,他常常怀有一种本能的提防。
张小姐给他杯子里倒啤酒,杯子倒得满满的没有溢出来一点。杜泓伯觉得她倒啤酒很有经验,就说:“你倒啤酒真有一套,好像专门训练过一样?”
张小姐说:“我上大学的时候,课余时间到一家饭馆促销啤酒,那个时候练下倒啤酒的功夫。”
喝过两杯啤酒之后,杜泓伯就试探着问:“张小姐,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做?”
“这个……我都不好意思张嘴!”张小姐又给杜泓伯杯子里倒满啤酒。
“按我们陕西的规矩,在一块喝过酒就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待。”杜泓伯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做出一副很豪放的样子。
“杜老师是痛快人,这种事情在文坛上没有先例,杜老师也不一定会同意。”张小姐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迟疑着不肯说。
“只要不犯法,我能做的绝不会推辞。”
“那我就直说了,我想买你一部中篇小说,价钱肯定使你满意。”
“那有什么难的,我从内地来的时候带了五部中篇小说的手稿,都没有发表,你挑选一部就行啦,稿酬按国家规定的标准就可以。”杜泓伯以为张小姐兼任哪家文学刊物的组稿任务。
“杜老师理解错了,我说的是你要卖掉小说的署名权。”
杜泓伯把刚端起的啤酒杯子放下,惊讶程度不次于听到跟前爆炸了原子弹,海南还有做这种买卖的?作家写出作品,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出名,二是挣钱,他是把名看得比钱重要得多的人。作家要是连自己作品的署名权都可以卖,和海口宾馆前边的妓女有什么区别?他觉得张小姐根本就不应该提说这个事情,就像富婆以为自己是卖春的鸭子,上来和自己谈价钱一样。
“杜老师,你应该了解海南。钱在海南比内地重要一万倍,在海南你想向别人借钱比登天还难……”张小姐谈起这些,口若悬河,又滔滔不绝了。
杜泓伯还是接受不了张小姐的说教,觉得自己还有尊严,难道尊严也可以当做商品卖掉?
“杜老师,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从明天起第三天这个时候,我们还在这里见面,我听你的答复,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