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捂着脸他可以忍受一切,责怪、磨难、痛苦、孤独……可是他忍受不了女儿的眼睛。那眼睛清澈无辜闪动着令人揪心的期盼。她只是一个4岁的孩子,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睛里,竟也有那么深沉的忧伤?
男人为女儿系着鞋带。那天,他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不断有人给男人介绍女朋友。出于敷衍或者礼貌,男人只匆匆见上一面,就再无瓜葛。几年来,几乎每个夜里,男人都在想她,想她的温柔善良,想她在香气浓郁的田野里奔跑,他知道她再不会回来——正因如此他才愈加想念她,想到泪流满面,想到撕心裂肺,想到肝肠寸断,想到白了头发。
是的,那天早晨,穿衣镜里,男人发现自己的鬓角竟然如同霜染。这时的男人不过30岁。
他知道女儿在想妈妈。他也知道,女儿的记忆里,妈妈的影子很模糊。l岁的年纪,能存下多少完整的记忆呢?她想妈妈。只因为她羡慕别人的孩子有妈妈。只因为她知道,自己应该也有一位妈妈。
妈妈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那是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也许,她很快就会回来。男人这样说。奶奶这样说。邻居这样说。幼儿园阿姨这样说。
每个人都这样说。说时,心中充满不安和自责。其实,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隐瞒实情,竟是那般痛苦。
终于,女人的姐姐从很遥远的地方赶来。她劝男人再娶一位妻子,她说你和妞妞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男人说,我爱她。她说我知道你爱她……我也爱她……她是你的妻子,也是我的妹妹,可是照你这样下去,早晚会累趴下……找个人一起过日子吧——照顾好妞妞,不正是她临去前的愿望吗?男人说不出话,低了头,红了眼睛。是啊,照顾好妞妞,不正是女人的愿望吗?
何况,他有权力永远欺骗自己的女儿吗?可怜的妞妞,已经长到6岁。
男人真的遇上一位好女人。女人安静内敛,优雅善良。女人陪他散步,陪他聊天,给他洗衣服。在幼儿园门口,偷偷看两眼妞妞。男人不想让她过早地与女儿交流,他不知道,当多年的谎言揭穿,女儿脆弱幼小的心灵将会是怎样一种天崩地裂的痛苦。那就再等两年吧。等女儿大些,他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
所以,那天男人笑着对女儿说,妈妈就要回来了。女儿愣着,似乎不敢相信男人的话。男人说,可是妈妈瘦了……妞妞还能想起妈妈的样子吗?女儿歪着脑袋想了好久,摇摇头。
男人轻轻地笑了,有些心痛,也有些欣慰。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女人拖着个行李箱进了屋子,冲正在玩的妞妞张开双臂,招呼她过来。
妞妞愣着呆在原地,表情竟然有些拘谨。男人说,妞妞,不认识妈妈了吗?妞妞仍然不肯向前。男人说,快叫妈妈呀!妞妞冲上前去叫一声妈妈。扎在女人的怀里。男人看到,那一刻,女人的眼睛里饱含了泪花。
吃过午饭,女人随妞妞去她的房间。女人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妞妞说,我知道你不是妈妈。你是她的朋友吧?
女人一愣。妈妈她已经死了。妞妞认真地说,我是听奶奶说的……前些天奶奶和爷爷说被我听到了……只有爷爷和奶奶还有我知道,妈妈死了,还有你。妈妈在我1岁的时候就死了,她回不来了……可是爸爸,还以为她在很远的地方出差呢……
女人已经说不出话来。妞妞说,如果你能对我好,能对爸爸好,我同意你做我的妈妈。妞妞拉过女人的手,钩起她的小指,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能让爸爸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男人站在门口,咬着嘴唇,静静地听。脸上早已经亮晶晶一片。
人生感悟
亲情只不过是一杯纯净平淡的自开水,虽然无色无味,却是我们生活中不能须臾离开的。它不会让我们兴奋,却能让我们安静;它不会给我们刻骨难忘的体验,却始终为我们提供着不可或缺的营养。不用刻意地雕琢,在我们意识到时,却早已悄悄浸润在我们的指尖脉络中。
三弟的储蓄罐
文/周艳妮
三弟是6岁的时候父亲从临县领回来的,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很大的眼睛,细细的胳膊,表情怯生生的。怀里抱着一个两尺见方的硕大粗瓷储蓄罐,形状是一只丑陋的猪。
小妹呱呱落地那会儿,我们家凑足了三朵金花。母亲被拉去做了结扎手术后回来就偷偷哭了,她在房里抽噎着对父亲说:“算命的都说你命里注定没有儿子,你还要我生!生那么多娃你养得起吗?”
父亲是个硬汉子,他说家里没有哪代缺过儿子,他不信命,母亲不能再生了他就大老远地跑去找,那年月收养手续不是那么繁杂,花了不多的钱,父亲就有了儿子。父亲抱着三弟喜滋滋的,塞一个大苹果在他手里。
苹果在那时是多稀罕的水果啊,父亲就买了一个!我和大姐冷眼旁观,都觉得这个小杂种是个大威胁,他以后还说不准要跟我们争多少东西呢!
傍晚,我们给三弟来了第一个下马威。父亲和母亲都下地去了,要很晚才回来,他们嘱咐大姐和我要做晚饭给弟弟妹妹吃。我和大姐得意扬扬地只盛了一碗白米饭端给三弟,姐妹仨躲在厨房里津津有味地吃父亲专程买给他的肉片。吃完了我去收三弟的碗,还假惺惺地问他吃饱了没有。他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感激地对我说:“谢谢二姐,我吃得很饱,你们做的饭真好吃。”我差点就感动了,但心想这是来跟我们抢东西的坏小孩,心肠又硬了起来。
晚上父亲问起三弟饭菜吃得习惯不习惯,三弟还是那副感激的样孑沁说:“好吃极了,大姐二姐也对我很好……”
三弟用稚嫩的真诚换来了我们对他态度的改观,我和大姐商量过,决定暂时放他一马。而对三弟真正意义上的接受,是在一场暴雨之后。
那天我和大姐都上学去了,父母亲也都去地里忙,家里只剩下三弟和小妹。早上下起了大暴雨,小妹在前天夜里已经受了风寒,下午的时候突然发起高烧来,三弟硬是咬紧牙关将小妹背到卫生院。那场雨真大啊,我和大姐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几乎听不见老师讲课的声音,可是三弟仅用一张雨布紧紧裹在小妹身上就冲进了雨里,听卫生院的阿姨说,三弟全身湿透闯进来,什么话都没说就昏过去了。
小妹两天后就康复了,可三弟却病倒了。父亲接他回来时我们都站在门口,三弟胡乱摆着细瘦的胳膊对我们说:“外面这么冷,你们快进屋呀!”我们听话地转身回屋里,我走在最后,眼尖地发现,三弟俯在父亲的背上,眼泪已经流到了腮帮子。
晚饭时,我和大姐轮流给三弟夹菜,把他的碗塞得满满的。我们第一次亲切地叫他三弟,他也不吭声,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吃。父亲说老三怎么也不说声谢谢,这孩子还得学学礼貌。我坐得离三弟最近,只有我看得到,三弟的眼泪一颗颗都滴进了饭菜里,他哪里还说得出谢谢。
小妹上学以后,父亲原本就不轻的担子就更沉重了。好在我们四个孩子都晓得体恤。只有三弟比较贪玩,常常一放学就没了影儿,入夜了才能看到他拖着满身草屑回来。
这天,小妹戴上红领巾成为少先队员,还被学校选为中队长。三弟很高兴,特地跑到集市上给小妹买了一个精致漂亮的笔记本。我和大姐却暗地里犯起嘀咕:三弟哪来那么多钱?
不久之后的一个夜晚,三弟刚从外面玩回来。我和大姐在厅里堵住他,质问他上哪儿去了,他一愣,支吾着说不清楚。三弟的个性我了解,他不是擅长说谎的人,肯定是背着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我假装和气地问他:“你别慌,慢慢说,上次你给小妹买笔记本的钱是哪来的?”
三弟闻言满面惊慌地抬起头:“那……那是我自己攒的!不是偷的!”
我觉得他的反应很可疑,对大姐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立刻板起脸往地上一指:跪下!
三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咬着嘴唇仍然坚持:“我没偷钱!”
这时父母亲从外面回来了,父亲见状忙问出了什么事。大姐告诉他三弟前几天给小妹买了个很贵的笔记本,钱可能是偷来的,还问父亲是否给了他那么多零花钱。父亲听完火冒三丈,操起笤帚就往三弟身上打:“你这个逆子!我好心把你养大,送你上学,你还做这种缺德事!”
父亲打得很用力,三弟的身子被笤帚打得摇摇晃晃,他硬是一动不动。父亲打累了,停下来喘气。三弟这才松了牙关,声音有些抖地说:“爸,您刚回来一定累了,先坐下歇会吧。”
三弟挣扎着站起来,像往常一样给父亲倒了一杯水,蹒跚着走到他面前重新跪下。父亲黑着脸不情不愿地接过茶,看也不看就搁在一旁。
小妹被吓坏了,抖抖索索地捧出那个笔记本替三弟求情:“爸,三哥是为我好,您就饶他一次吧!”
父亲抢过笔记本,哗啦哗啦地撕成好几块。三弟也不哭,他把撕坏的笔记本收拾起来,整齐地叠在一块抱在怀里,那样子就像他刚来的那时候抱着储蓄罐。他直挺挺地跪着,甚至面带微笑地说:“我从来不敢忘记爸妈养我有多不容易,所以我努力学习。路口那个老伯答应我每天帮他拔整个大院的草,一个月就给我30块钱,我把钱都攒下来,一半给家里买米,另一半留着家里困难的时候再拿出来……”三弟缓缓伸出双掌,那双9岁孩子的手粗糙得像树皮。
小妹哭着扑到三弟身上:“三哥,你刚才怎么不早说呢!”父亲也老泪纵横地伸出手,把三弟扶起来,哽咽着说:“孩子,委屈你了。”母亲连忙取出药酒,拉下裤子一看,屁股淤紫了一大片。全家忙成一团,父亲做饭,我打了热水,大姐替他热敷,母亲来上药,小妹什么忙也帮不上,在一旁拿了针线把笔记本仔细缝合起来。
三弟这才哭了出来:“你们都对我这么好,我将来要怎样报答才不辜负你们呀!”我和大姐听了,脸上火辣辣的。
后来,姐弟四个都顺利地大专毕业。不久大姐和我相继嫁到了外地,小妹也在外地工作,家里只剩下三弟。我和大姐忙上班又忙照顾公婆和孩子,根本抽不出时间探望二老。好在三弟并无怨言,逢年过节总是打电话邀我们回去。
三弟的喜帖送到时,我还真吓了一跳。他是带了准弟媳来的,那姑娘容貌普通、个子矮小。我把三弟拉到一旁,不满地问:“老三,你怎么不找个中看点的姑娘?”三弟憨厚地挠挠头说:“若兰是个好姑娘,她愿意和我一起侍奉爸妈一辈子。”我哽着声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婚礼办得很简单,席问让客人难忘的是三弟带着弟媳跪在父母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那架势不像是在举行婚礼,倒像是给两个老人家祝寿。我们姐妹仨鼻子都酸溜溜的,想我们亲生骨肉都没有这般知情感恩,心里好生惭愧。
几年之后,多年积劳成疾,父亲病了。我们都忙,只有三弟和弟媳服侍在老父床前。母亲打电话让我们都回去一趟,商量父亲的医疗费用和后事。我和大姐两家正在供房子,孩子又都上学,哪里还有余钱,小妹更不用说。整个屋子陷入难堪的沉默,最后是三弟挡在弟媳身前将担子接到了肩上,“还是我来照顾爸好了,你们家里都有难处,我理解的。”
三弟砸开了他的瓷猪储蓄罐,里面是一个个折成很小一块的纸钞。
一家人一张张地慢慢展开,一共11400元,看得我们目瞪口呆,谁能想得到,那么丑而粗糙的一个瓷罐,里面竟然藏了这么多钱。我看见弟媳强忍着激动得发抖的嘴唇,三弟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对大家说:“这个储蓄罐,是我从本家带出来的,他们对我说要把你们的恩情藏在心里,把有机会报答的东西藏在储蓄罐里,恩情要时刻记得,里面的东西要在最困难的时候毫无保留地取出来。”母亲听完,眼泪就下来了。
终于还是得知父亲弥留的噩耗,儿女都聚在床前,父亲抖索着手只唤三弟一个人上前。三弟跪在床前,父亲只说了一句话:“老三啊,你是个好儿子,爸只有四间平房就留给你了。”我们姐妹仿佛当头一棒,那么多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三弟独占了我们的家!
一直到父亲的丧事结束,我们都没怎么过问,散了就各自回家了。
后来母亲来我家探望外孙,让我们姐妹仨有空回去住几天。她说:“老三没有动你们的房间,常常打扫好就等你们过年过节回去住哩。”母亲唠唠叨叨地。没注意到我因震惊而不自然的表情。原来我们都误解三弟了,他接受父亲的遗赠,为的是更方便我们回娘家!他虽然砸了储蓄罐,可是有个砸不坏的储蓄罐已经永远放在三弟的心里,那是他对我们、对这个家倾注的一世的爱啊!
人生感悟
有一种情谊,默默地珍藏在心里,是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报答,是手足情谊之间的理解与互助,其间难免有些许的误解,但是等到豁然开朗的那一天,我们还是会发现,那种情感是那么的贴心真挚,那么的感人肺腑,那就是一生一世的手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