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以前虽然家里穷,但是我学习好,完全有可能到大山外面去上学,然后飞出这个穷地方。可现在一切都破灭了。而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小就粗野鲁莽,不爱学习,却因为后母的偏心能得到更多疼爱。我一直不喜欢他。
不久,乡干部带来一个中年人,说是父亲的一个远房弟弟,我们的叔叔。我感觉一下子有了希望,叔叔一定会把我们带出去。谁知,叔叔却说自己家没有多大的能力领养我们兄弟俩,只能带一个走。我心里刚燃起的希望一下又破灭了。弟弟长得又高又壮,假如让叔叔挑选,八成不会选我。可第二天,叔叔却给弟弟留下一点儿钱,要带着我走。弟弟哭着跟我们走到村口,我也哭了,可自私的心让我不敢回头去看,我害怕叔叔会改变主意。
卡车开动了,透过灰蒙蒙的后窗,我看到弟弟跟在后面边哭边跑。卡车越开越快,他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最后终于看不见了。
跟着叔叔到了省城,日子过得并不好。虽然他家没有孩子,可是婶子经常在家里指桑骂槐。不只是我,叔叔也一样整天被她骂。不管怎样,我都一直忍着,只要能让我上学。
我终于顺利地考上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因为成绩优秀,还没毕业就被现在的独资公司抢先聘用。很快,我在市中心按揭贷款买了一套大房子,那时婶子已经去世,我把叔叔接了过来。
就在我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时候,弟弟突然出现了。当我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黑棉袄、满脸胡子,已经完全成了农民的弟弟时,心里忽然涌起很多愧疚。虽然这么多年我没怎么想起过他,可看到现在两人的差距,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他。
弟弟住下了。
他吃饭时蹲在地上,说话扯着大嗓门,并把我刚装修的家搞得一塌糊涂。
最糟糕的一次,我喜欢的一个女同事来家做客,他居然盯着人家看半天,还一个劲儿傻笑,吓得那女孩夺路而逃。第二天,全公司都知道我有一个山里来的兄弟。而那个女孩再也不肯答应我的约会,她说她无法想像怎么能和有这样一个弟弟的人交往。
我意识到,自己已无法再习惯有一个弟弟,更别说是这样一个弟弟。于是我问叔叔,弟弟打算什么时候走。可叔叔却告诉我弟弟这次来不准备走了。我忽然想起,叔叔家以前的老房子现在正是开发商眼热的地带,听说可以卖很大一笔钱。难道叔叔要把旧房子分给弟弟?我准备和弟弟好好谈谈。
谁知还没等我开口,弟弟说话了:“哥,俺这次来,是叔让俺来的。说要分给俺一套房子。”我心里“咯瞪”一下,果然让我请对了。弟弟继续说:“俺没想着要那房子,本来俺也不想来,可心里想着你,这十来年,俺从没忘了你,心里想着咱哥儿俩怕是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了。”说着,满脸胡子的弟弟居然有些哽咽:“俺也看出来了,你不喜欢俺……俺过两天就走啦。”
弟弟的话一点儿都没让我感动。我只是想,假如他留下,家里还会这样乱下去,我还要给他找工作,娶媳妇,而且,叔叔的旧房子还要分一半给他……于是我没接弟弟的话茬儿,心里想着只要他离开,我宁肯给他一笔钱。可叔叔坚决不让弟弟走。我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叔叔什么都给了我,比起弟弟,我的命运已经好太多。
由于叔叔的挽留,弟弟终究没有回去。不过他不再像开始那样和我说话了,谁都能看出来我对他的抵触。每当看到他蹲在地上吃饭,在花园里晒太阳抓虱子的样子,我就生出一种厌恶的感觉。
我决定再和弟弟谈。同样,没等我开口,弟弟却说道:“哥你不用说,俺就要走了。这阵子也麻烦你了,现在天冷了,俺……”没等他说完,我马上接着说:“没问题,给,这是两千元钱,你拿上,回家买几吨煤,花完了再找哥要。”弟弟说什么都不接,我以为他嫌少,又添了一千元,可他依然不接。我越发相信他是为了那旧房子,于是拉下脸说:“你怎么这样!哥挣钱也不容易,就算你嫌少,我也得慢慢给你才是。”
弟弟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不认识一样看着我:“你说啥呢哥,俺不是嫌少,俺是嫌你把俺当外人。”我随口说:“你不就是想着那套旧房子吗!我知道你这次来是想分拆迁费,告诉你,那钱没你的份!”
弟弟瞪大了双眼看着我,满是风霜的脸上一片愕然。听到争吵声,叔叔走过来,用哆嗦的手指着我:“你,你简直是混蛋,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兄弟!你不该这样啊,你们是哥儿俩,他在老家已经够苦的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找过咱们,你不觉得有愧吗?”
我自知理亏,只好硬着头皮说:“这是各人的命运,我也不想这样。”
叔叔再次气得喊道:“各人的命运?我告诉你,当年我去找你们的时候,根本没想带你回来,是你兄弟说你身体差,吃不了苦,非让我带你走不可。现在你居然这样对待他!”
我呆在那里,一下想起多年前弟弟在车后面跟着跑的情景。叔叔指着我的鼻子继续骂:“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把你兄弟接来,可他不干,说怕连累你。告诉你,那套旧房子就该是他的,你想都别想!”
自己的私心被戳穿,我从后悔变得恼羞成怒,也喊道:“我是你的养子,那房子就该是我的!”叔叔挣脱弟弟的拉扯继续喊:“他是我亲侄子,比你亲!”
我吃惊地愣在那里。叔叔继续说:“你根本不是你爹亲生的,你是他第一个老婆带来的!论到天上我也不该把你兄弟扔在老家,你和我们家没一点儿血缘关系!”
房间里死一般地静。我只觉得血液全部涌到头上,小时候婶子骂我的话在耳边回响起来:领回个白眼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养大就跑了!
叔叔渐渐平静下来。弟弟蹲在一边抽着烟说:“哥,俺也是后来才知道你不是俺亲哥,可俺一直当你是亲哥。”他站起来对叔叔说:“算了,俺还是走吧,俺哥有文化能挣钱,以后全靠他给你养老啊。”说完,他从腰里拿出一个布包:“这些年俺赶大车拉石头挣了钱,俺不缺钱,这一万块钱给叔吧,俺哥起早熬夜的,挣钱也不容易。”弟弟说。
我流着泪扑过去,一把搂住了弟弟……
我终于没能留住弟弟。我送他上了长途车。车开了,我跟在后面跑着,看到弟弟在里面向我挥手。车开得越来越快,我却不想停下来。我知道,十几年前那个跟在卡车后面跑的孩子,其实应该是我。
人生感悟
亲情是世界上最真实、最伟大的感情。亲情中的爱更是最真挚。最令人感动不已的情愫。但是,这一段没有血缘的亲情,没有血缘的爱,同样真实、伟大,真挚,令人感动,同样催人泪下!
有种情叫相依为命
文/萧音
第一次见到良子哥的时候,他12岁,我9岁,他上四年级,我上二年级。他的个子比我高出整整一头,脏兮兮的样子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良子哥喊我妹妹,我却不喊他哥哥,我喊他的名字李国良,或是干脆叫他“哎”,在我心里,他只不过是我家收留的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而已。
我父亲当时是村上的民兵连长。1982年,村上搞联产承包,父亲和母亲一起承包了村南的一片苹果园,父亲能干,又懂技术,我们家苹果的产量比一般人家的都高,日子过得在村上数一数二。
然而,好景不长。1984年夏天,父亲从果园锄草回来,到村西的河里洗澡,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再也没能上来。后来,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给母亲介绍了继父。继父家里很穷,好不轻易讨上媳妇,媳妇却因为忍受不了贫穷跟一个倒卖粮食的外省人跑了。于是,从那天起,继父和他的儿子开始了艰难的生活。
因为苹果园里缺人,父亲过世后的第二个月,继父便来到我们家,我和母亲住东屋,继父和良子哥住西屋。
继父是个很能吃苦的汉子,整天泡在果园里,晚上也不回家。
母亲忙得有时顾不过来,便给我们俩每人五毛钱,在学校的小卖部里买烧饼吃。小卖部的烧饼是老板从镇上买来的,有时当天卖不了隔一夜便馊了,老板心黑,把前一天放馊的烧饼混在当天进来的新烧饼中一起卖。因为经常买到馊烧饼,后来良子哥便干脆学着做饭,刚开始时,他经常做糊,即便他把不糊的饭菜给我吃,自己吃糊的,我也不愿意理他。
学校离家里有三里多远,要翻过一座山梁,山上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半人高的蒿草,有时还会听到不远处的狼叫。母亲不放心。让我和良子哥一起上学,并嘱咐良子哥照看好我。我不愿让同学们笑话良子哥的那张黑脸,良子哥第一次帮我背书包时,我狠狠地甩开了他,自顾自地向前走。所以,每次上学我们两个经常保持着p几米的距离。
夏日的一天,放了学我做完值日,同村的人早回家了,我和良子哥背着书包一前一后地往家走。走到半路上,天忽然暗了下来,云层很低,黑压压的,连不远处的村子都看不见了。一直跟在我身后的良子哥,忽然跑上来拉起我的手往家的方向跑,我吓得不知所措,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跑。
刚跑了十几米,天上忽然掉下冰雹来,先是玉米粒大小的冰雹稀稀拉拉地落下来,眨眼间,变成了鹌鹑蛋那么大,良子哥一把把我推到路边的岩石下,两手抱着头,下巴抵着我的脑袋,整个身子压在我的身上。
这样过了足有十分钟,天空才渐渐有了亮光。冰雹过后,只剩下雨,我从良子哥的身子下挣扎着站起来,看到地上到处都是冰雹,足有十多厘米厚,我推了推良子哥,这才发现他的上衣背后都是血,血水混着雨水不停地从脑袋上往下淌。良子哥蜷缩在地上,紧皱着眉头,牙齿不停地打着架。
我不知所措,吓得站在雨中哇哇大哭。
不一会儿,母亲披着一条麻袋赶来了,一见良子哥的样子,母亲一把将自己的上衣扯下一大块,手忙脚乱地缠到良子哥头上,然后将麻袋搭在他身上,蹲下身背起良子哥就往镇上跑。
四五里的山路,到处都是冰雹,母亲背着和她个头差不多的良子哥,一口气跑到了镇上的医院,路上鞋跑丢了都没有发觉。
母亲的老寒腿便是那时落下的,直到现在,每逢阴天下雨,母亲便不时用拳头去捶自己的膝盖。后来,每每说起那天的事,良子哥的眼圈都红红的。
那一年的冰雹,把方园几公里的庄稼全毁了。瞅着园子里被冰雹打折的树干和落了一地的青果,继父只得把果园重新修理了一下,在树档间种上了黄豆。
1990年,我15岁,苹果园里的承包合同到期了,有人给村长送了礼,加之继父是外来户,村里便把果园包给了别人。继父气得几天吃不下东西,那段时间,夜里经常听到继父和母亲的叹息声。没有了果园,继父从集市上买了几只羊,一边种地一边放羊,日子虽不如从前宽裕:但也能凑合。
1991年冬天,继父在后山上放羊,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胳膊摔折了。
到县城的医院拍cT时,竟然在继父胳膊骨折处发现了癌细胞,医生说这种病是因为长期接触农药感染造成的。想到那些年继父天天背着药桶给苹果树喷药,有时天热连衬衫都不穿时,母亲追悔莫及。医生给继父做了手术,把胳膊上那段病变的坏骨头锯掉,然后,抽了一根肋骨接上,但手术并没有留住继父离去的脚步,第二年麦收时,继父还是离开了我们。
继父的死,让我的心一下子空了许多。我很清楚,继父的病把家里的积蓄都用光了,以现在的家境,母亲肯定无力供我们两个人同时读书。
而良子哥马上面临高考,我担心一旦他考上大学,母亲肯定会让我退学的,我很了解母亲,这样的决定,她做得出来。
然而,事实并没有向我想象的方向发展。高考后的第二天,良子哥给母亲留下一封信便去了省城打工。在信中他说,参加高考只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实力;没有了父亲,自己有责任支撑起这个家。他还说,妹妹,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哥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完大学……
良子哥的高考成绩比录取分数线高出16分,分数下来的那段时间,母亲发疯似的到处打听良子哥的去向,还专门坐车去了省城,跑遍了省城所有的建筑工地,仍然没能找到他。最终,这一切成了母亲后半生永远的愧疚。
1993年秋天,我如愿以偿地被南开大学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