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墙皮簌簌地掉了下来。房屋的抖动更剧烈了。
我感到世界末日的来临。
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我,低沉而镇定的声音响在耳边:“小冉,别怕,我保护你出去,然后赶紧坐他的车走!”
就在说话的同时,屋外依稀传来汽车发动声。丁宇护着我,摸索着打开门,我大声叫道:“许勇!许勇!”
没有人回答。
房屋的抖动让我已经站立不住了,许勇竟然不顾我而先行逃生更让我全身冰冷,满心都是被欺骗的绝望。
“喀喇”一生巨响,几乎同一时间,我被丁字用力推到一边。黑暗中,一个重物压在了我的腿上,剧痛下的我大叫了起来。接着便听到丁宇闷哼一声。
我的恐惧支配了所有的思维,开始语无伦次:“那个混蛋!竟然先跑掉了!混蛋!”骂了半晌又一阵剧痛袭来,反而让我从歇斯底里中清醒了过来。我试探着开始呼唤丁宇。
黑暗中,丁宇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我没事。小冉,你有没有怎么样?”
“我的腿被砸着了,动都动不了。”我的声音里已有了哭腔,“那个混蛋,居然先逃掉了,混账东西!”
丁宇没有回答,半天,叹了一口气:“现在别说这些没有用的话了。好歹我总陪着你啊。”顿了顿,他有些无奈:“看来得等到明天才有人救我们出去,我的腿也被压住了。”
这种地狱般的恐怖经历我从未有过,疼痛和恐惧让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
我觉得自己已经快崩溃了。
“小冉,”丁宇叫我的时候声音中仿佛有一点笑意:“还记得咱们结婚时,你问我的问题吗?”
“你忘了?再好好想想啊。就是新婚之夜的时候。”丁宇的语气还是那么沉稳,我的心竟也安定了不少。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危急时候提到这件事,但我还是老实回答了。
“你说,明天的报纸上会不会登一则新闻,题目……题目就是……地震中夫妻殉情双亡?”丁宇的声线颤抖着。我一慌,焦急地问道:“丁宇,你没事吧?”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只有他才能让我觉得安心。
“我……我真的没事,你……还担心我吗?……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是长久的悄无声息。情急之下,我拼命挣扎着身子,腿上的剧痛瞬间冲击着大脑,我一下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悠然醒了过来。睁开眼,仍然是一片黑暗。恐惧如同一只巨大的魔掌抓住我的身躯,我极度无助地大声呼唤着丁宇。
良久,才听到丁宇微弱的声音:“小冉,我在……在这里,你……你还好吧?”
我终于痛哭出来:“阿宇,我……我怕……”
“别哭,别哭啊!”丁宇有些慌张,“我……我会陪着你,你别……别哭……”听着他强作镇定的安慰我,我的心仿佛被撕了一个大口。“真的,别哭了。我……我以前不是说过,不管多……多危险,我都会在……在你身边……”丁宇的气息越来越急促。
“阿字,你别吓我,别吓我!呜……”我泣不成声。
丁宇没有回答。
我慌了,心头狂跳。
“咳……咳……冉,我……好想……睡……”
我的泪水如泉涌般不止:“不要,阿宇,你要坚持住,千万别睡着!”
“呵……呵,我……我不睡……我要陪……陪着你……到天亮……”丁宇的气息微弱地似在空气中飘荡。
一团火在我胸中燃烧起来,脑海中不断出现以前我们相恋时和结婚后的场景。
虽然总是那么平淡,但现在我才发觉这种平淡竟是那么真实和宝贵。我一直在自我悲哀,却不明白自己所追求的幸福就孕育在这些平凡中。而我,直到这生死攸关之时才发觉。
“小冉……我……好冷……看来……我没办法……陪你了……”丁宇竟然还在自责!
“不!”我用尽力气大叫:“我不许!阿宇,你说你要一直陪我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想和你过完这辈子!你答应我啊!”
黑暗中,是无尽的沉默。冰冷的空气里溢满了死亡的气息。
“对……对不起,小冉,我……我失信了……”
巨大的悔恨疯狂地噬咬着我的心,那种钻入骨髓的痛楚让我无处发泄,泪水却无法停止。我这才知道,这个用生命来拯救我的男人,是那样深沉地爱着我。然而,他的爱竟是用生命才让我真正明白!
无尽的悲伤中丁宇似乎在自言自语,只是声气却是极其微弱。
“如果……有一天……将……将要离开……这个世界,我希望……最后……的……归宿……是在你……你的怀中,即使……即使……喝下……孟婆汤,我……我来生……还是……还是会……找到……”
任凭我如何大声呼唤,却再也听不到丁宇的任何声音。撕心裂肺的悔恨让我彻底崩溃了。
冰凉透骨的寂暗里,只有我无止无尽的悲伤。
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我终于被人从残垣断壁中救了出来。
眼前,是我这一生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画面。
一面坍塌的墙死死压住了丁宇的大半个身子,只有左手臂和头还在外面。在丁字的身下,一大摊血渍早已变成褐色。丁宇的脸庞仍对着我躺倒的方向,挂着笑容,似乎正准备继续安抚我的恐惧。苍白如雕刻的脸上,是一双永远也睁不开了的双眼。
我的胸口犹如被万斤重锤击中,一下子扑到他的旁边,抱着他的头,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嘶喊道:“丁宇……”
声音划开了废墟,却换不回永远沉睡的丁宇。
周围的救护人员无不潸然泪下。
一个月后,当许勇手持鲜花出现在医院肘,被我当面把花扔到了他的脸上。病床边,是一叠散落的文稿,是丁宇在工作之余写的一本《我爱我妻》,里面,记述着我们自相恋以来所有的生活点滴。
我没有骂许勇,我不想让他卑劣的灵魂侮辱到我怀中的丁字。
是的,我怀中是丁宇的——骨灰盒。
他说过,我的怀里是他最后的归宿。
我要他下辈子还能找到我。
泪水一滴一滴掉落在黑色的盒子上。那里面,是我一生唯一的记忆。
人生感悟
丈夫的爱情和“甜言蜜语”没有白费,鼓励妻子勇敢的坚持到了最后,我们相信,正是因为爱的这样真实,正是因为爱的这样深刻,才让我们真正感受到爱情的伟大,体会到爱情的力量。他们也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爱情的内涵:爱情是守候,是互相鼓励和彼此永不分开。
丑妻的心
文/郑晓欣
周道香医生为我做眼角膜移植,他们把我眼部的神经麻醉了,可是我神志清醒,能听到金属器具的叮当声和周医生的说话声。
我的右眼发炎红肿,三年多了,军中医官说我患的是角膜炎。最后我到台北三军总医院去求诊,那时我的右眼已经看不见东西了,而我的左眼又视力极差。
医生说:“可能你是用了脏毛巾或在游泳池里游泳感染的。”
我说:“很可能就是这么得的病。”
一年后,我听说角膜移植可以使得失明的右眼复明。我把这消息告诉妻,她听后,脸绷得紧紧的,想了好久,找出她多年来积蓄的新台币两万元的存款交给我。
“两万元不够的话,再另想办法,”她说,“你不像我,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的瞎子。一只眼看书写字不方便。”
周医生是台湾最早做角膜移植的医生之一。我马上去登记,等候移植。不到一个月,他打电话来说:“一位司机在车祸中受了重伤,临死前对他太太说,身体的器官能卖掉就卖掉,得点钱抚养他们六个未成年的孩子。出一万块钱可以吗?”
手术费、医药费和住院费顶多不超过八千。我答应了,医生叫我第二天就入院。
我的运气很好,许多人要等好几年才能等到个角膜。我感激妻给我的资助与鼓动。
我刚被推出手术室,女儿小蓉在我耳畔说:“很顺利。妈本想来看您,怕您……”
“去跟她讲,我不要她来。告诉她我很好,叫妈安心就行了。”
我以前住在三军总医院时,妻从未来过,而且我也不要她来。
和妻结婚那年,我刚刚十九岁,是奉父母之命结婚的。父亲和岳父是世交,二人指腹为婚。
婚前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妻的面。等到把她从花轿里拖出来拜了天地,进了洞房,我才用秤杆子挑下她的红盖头,认清她的面貌。
我没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她整个脸都是坑坑洼洼的疤,鼻尖上还有一条条的肉柱,眼皮上一块块反光的疤痕,显得眼眶浮肿,眉毛稀疏。才十九岁,看起来像四十多。
我跑到母亲房里,哭了一夜。母亲劝我认命,并说丑妇有福,红颜命薄。不管母亲说什么,也解除不了我内心的痛苦。我不肯和妻同房,也不跟她说话。我在学校里寄宿,到了暑假也没回家,后来还是父亲派一位堂兄把我连劝带训地拖回去住了两天。
到家时,妻正在煮晚饭,抬起头朝我微微翘翘口角表示欢迎的意思,但我连忙别过头,直向母亲房里走去,就像没见到一样。饭后,母亲把我叫到她房里说:“孩子,你太任性了。你媳妇外表是丑了点,可是她的心并不丑。”
“美,美,美得像天仙!”我愤怒地说,“不然你会娶她做儿媳妇?”
母亲气得面色发白,说:“她实在是个好媳妇,知情达理。到我们家六个多月了,从早到晚,从锅上上到磨房,我和你爹吃的穿的都是她一个招呼。你这么样对待她,她一句怨言都没有,也没见过她掉眼泪。不过,你懂不懂,她的眼泪是往肚子里流的。”
母亲又说:“人,怎么都是一辈子。只要她把你侍候得好,能照料家务,好好抚养孩子就够了。难道能叫人家守一辈子活寡?拿人心比自心,别人对你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受得了?”
之后,我和妻子同房了,可是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别扭。她老是低着头,低声下气地说话。有时我顶上几句,她都向我尴尬一笑,再低下头去。她像一团棉花一样,没自己的意见,也没有脾气。
结婚三十多年,我绝少给她过笑脸,也没跟她在大街上走过路。数不清多少次,我偷偷地咒她死。
也许正因她面貌极端丑陋,妻有一般人所缺乏的耐心和爱心。初来台湾的几年,我在军中阶级低,收入只够温饱,孩子又多病,还要应付医药费。妻一面照顾两个孩子,一面做家庭副业。住中部海边,她编织草帽草蔗;搬到东部渔港,她给渔民织网补网;住在北部的时候,她又学会在陶瓷用具上画花草鸟兽。我回家的日子也少,不论孩子的教育或家庭费用,我从未问,当然更不用操心了。
我们从没住过眷村,一方面是我怕别人见到妻,她也怕见同事长官们的眷属。
我从陆军退役后,迁居在一幢偏僻而简陋的房子里。现在女儿小蓉已从大学毕业,并已教了一年书。她弟弟比她小三岁,在官校成绩很好。现在正是他考试最紧张的关头,我叮嘱小蓉不要让他晓得我要施手术,免得他分心。
小蓉为我送来了一架晶体收音机,但我住医院以后,常回想过去的事,动辄就要想到妻。我后悔拒绝她来探我,老都老了,子女都长大成人,还继续挑剔什么?
两星期后我知道快要拆线了,心里着实有说不出的高兴。我想,失去自由的人重获自由,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我告诉小蓉说:“等我出了院,一定要到给我眼角膜那人的坟上去祭奠一回。”
可是我也很担忧,因为我知道角膜移植的成功率不能达到百分之百。医生除去我右眼的纱布,我简直不敢睁开眼睛。
“看得见光吗?”周医生问。
我眨眨眼道:“上面很多亮。”
“那是手术灯,”医生拍拍我的肩,愉快地说,“朋友,成功了。一星期后就可以出院了。”
这一星期,一天比一天有起色,换药的时候,周医生都要检查一次。出院那天,窗户、病床,连桌上的茶杯都看到了。
小蓉来接我出院。“妈中午准备好几样您喜欢吃的菜。”
“她是好妻子,好母亲。”我说出了蕴藏在心底多年未曾说出口的一句良心话。
我和小蓉招了一辆计程车。路上,她始终闭着嘴闷不吭声。
回到别了二十一日的家,妻正端着盘菜从厨房出来。她一看见我,猛然怔住,赶忙垂下头,畏畏缩缩地说:“回来啦?”
“谢谢你赐予我光明。”我第一次向她说这样话。
她歪着头,从我身边擦过。盘子放在饭桌上,人背着我,双手扶着墙壁,嘤嘤地哭泣着。“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我死也够了。”
小蓉从外面跑进来,哭唧唧地叫喊:“妈,快告诉爸,让爸知道他右眼换上的是你的角膜!”小蓉摇着妻的肩,“快说呀!”
妻止住哭泣说:“这是应……应该的。”
我抓住她的双肩,仔细看她的脸,妻的左眼珠变成灰白色,跟我以前的右眼一样。
“金花!”我第一次叫出妻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我狂喊,用力摇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