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起风云,妻子突然被查出得了卵巢癌,已经是晚期了。住进医院后,女儿上学需要照顾三餐,成堆的衣服需要清洗,家里乱成一团糟。那次他在家翻找菜谱时,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带扣的硬壳本子。打开,里面竟然有几根玄红的长发。妻子一向是贴耳短发,自结婚以后。他好奇地看下去,原来这是他和小玉缠绵后留下的,还有那些相片,妻子一直都知道,因为从来没让他的脏衣服过夜。他背着妻子做的一切,妻子都心如明镜,却故作不见。几乎每页纸上都写着这么一句话:相信他心里是爱着我的。后面是大大的几个叹号。
他心里一片空茫地去医院,握住妻子磨粗的手,问她想吃什么。妻子笑着说,你会做什么菜,去给我买一份鸭血粉汤吧。她每天做好了他爱吃的洋葱,熨好了他第二天穿的衬衣,在家等他,20多年了,他却从来不知道在南方长大的她爱吃鸭血粉汤。
妻子走后,他掉魂一样地站在厨房里为自己做一道洋葱肉丝。他遵照她的嘱咐将洋葱放在水里,然后一片片剥开,眼睛还是辣得直流泪。当他准备在案板上切成细丝时眼睛已经睁不开,热泪长流。他从来不知道那样香浓的洋葱汤,做的过程这么艰难苦涩。7000多个日子,妻子就这样忍着辣为自己做一份洋葱丝,只因为他从小就喜欢吃。
而小玉那双保养得珠圆玉润的手,只肯到西餐店拿匙子吃一份提拉米苏。而当年母亲是怎样洞察了妻子能给予他的安宁和幸福。傍晚时分,一个站在九楼厨房里的男人拿着一瓣洋葱流泪发呆,泪水也止不住流下……
人生感悟
真正的爱情就像洋葱:一片一片剥下去,总会有一片能让我们泪流满面。大爱无言,真爱需要的是真心真意,是内心深处的理解与彼此宽容,挂在嘴上的不是真爱,以貌取人的不是真爱,唯有真诚对待、经得起考验的感情才是真爱。
恨不生同时
文/重心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是一个孤儿,也许是重男轻女的结果,也许是男欢女爱又不能负责的产物,是哲野把我拣回家的。那年他落实政策自农村回城,在车站的垃圾堆边看见了我,
一个漂亮的、安静的小女婴,许多入围着,他上前,那女婴对他灿然一笑。他给了我一个家,还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名字——陶天。后来他说,我当初那一笑,称得起桃之天天,灼灼其华。
哲野的一生极其悲凄,他的父母都是归国的学者,却没有逃过那场文化浩劫,愤懑中双双弃世。哲野自然也不能幸免,发配农村,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劳燕分飞。
他从此孑然一身,直到35岁回城时拣到我。我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学时。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我“野种”,我哭着回家,告诉哲野。第二天哲野特意接我放学,问那几个男生:谁说她是野种的?小男生一见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出声,哲野冷笑:下次谁再这么说,让我听见的话,我揍扁他!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的,就是野种。哲野牵着我的手回头笑: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哪个站出来给我看看,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谁的鞋子书包比她的好看?
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你们吃什么?小孩子们顿时气馁。自此,再没有人骂我过是野种。
大了以后,想起这事,我总是失笑。我的生活较之一般孤儿,要幸运得多。
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书房。满屋子的书,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书桌,有太阳的时候,他专注工作的轩昂侧影似一副逆光的画。我总是自己找书看,找到就窝在沙发上。隔一会,哲野会回头看我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阳光更和煦。看了,我就趴在他肩上,静静地看他画图撰文。他笑:长大了也做我这行?我撇嘴:才不要,晒得那么黑,脏也脏死了。啊,我忘了说,哲野是个建筑工程师。但风吹日晒一点也无损他的外表,他永远温雅整洁,风度翩翩。
断断续续的,不是没有女人想进入哲野的生活。我八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哲野差点要和一个女人谈婚论嫁。那女人是老师,精明而漂亮。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她,总觉得她那脸上的笑像贴上去的,哲野在,她对我笑得又甜又温柔,不在,那笑就变戏法似的不见了。我怕她。有天我在阳台上看图画书,她问我:你的亲爹妈呢?一次也没来看过你?
我呆了,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啧啧了两声又说,这孩子,傻,难怪他们不要你。
我怔住,忽然哲野铁青着脸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房间。
晚上我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哲野走进来,抱着我说,不怕,天天不哭。
后来就不再见那女的上我们家来了,再后来我听见哲野的好朋友邱非问他,怎么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说,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天天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邱非说,你还是忘不了叶兰。八岁的我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大了后我知道,叶兰就是哲野当年的女朋友。
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哲野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包括让我顺利健康地度过青春期。我考上大学后,因学校离家很远,就住校,周末才回家,哲野有时会问我:有男朋友了吗?我总是笑笑不做声。学校里倒是有几个还算出色的男生总喜欢围着我转,但我一个也看不顺眼:甲倒是高大英俊,无奈成绩三流;乙功课不错,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实在普通;丙功课相貌都好,气质却似个莽夫……
我很少和男同学说话。在我眼里,他们都幼稚肤浅,一在人前就来不及地想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太着痕迹,失之稳重。
二十岁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这类零星首饰,哲野早就开始帮我买了,他的说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几件像样的东西装饰。吃完饭他陪我逛商场,我喜欢什么,马上买下。
回校后,敏感的我发现同学们喜欢在背后议论我。我也不放在心上,因为自己的身世,已经习惯人家议论了。直到有天一个要好的女同学私下把我拉住:他们说你有个年纪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我莫名其妙:谁说的?她说:据说有好几个人看见的,你跟他逛商场亲热得很呢!说你难怪看不上这些穷小子了,原来是傍了孔方兄!我略一思索,脸慢慢红起来,过一会儿笑道:他们误会了。我并没有解释,静静地坐着看书,脸上的热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扫除。哲野的房间很干净,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领,买的时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鸡心领的,我挑了这件。当时哲野笑着说,好,就依你,看来小天天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轻点呢。我慢慢叠着那件衣服,微笑着想一些零碎的琐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发现哲野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走路步履轻捷生风,偶尔还听见他哼一些歌,倒有点像当年我考上大学时的样子。我纳闷。
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电话,要我早点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饭。刮胡子换衣服。我狐疑:有人帮你介绍女朋友?哲野笑:我都老头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是你邱叔叔,还有一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会你叫她叶阿姨就行。我知道,那一定是叶兰。路上哲野告诉我,前段时间通过邱非,他和叶兰联系上了,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这次重见,感觉都还可以,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准备结婚。我不经心地应着,渐渐觉得脚冷起来,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饭店,我很客观地打量着叶兰:微胖,但并不臃肿,眉宇间尚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她对我很好,很亲切,一副爱屋及乌的样子。到了家哲野问我:你觉得叶阿姨怎么样?我说:你们都计划结婚了,我当然说好了。
我睁眼至凌晨才睡着。回到学校我就病了,发烧,撑着不肯落课,只觉头重脚轻,终于栽倒在教室。
醒来我躺在医院里,在挂吊瓶,哲野坐在旁边看书。我疲倦地笑:我这是在哪?哲野紧张地来摸我的头:总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转肺炎,你这孩子,总是不小心。我笑:要生病,小心有什么办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医院。每每从昏睡中醒来,就立即搜寻他的人,要马上看见,才能安心。
我听见他和叶兰通电话:天天病了,我这几天都没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联系。
我凄凉地笑,如果我病,能让他天天守着我,那么我何妨长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门口摆了张沙发,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动静他就爬起来探视。
我想起更小一点的时候,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间里,半夜我要上卫生间,就自己摸索着起来,但哲野总是很快就听见了,帮我开灯,说:天天小心啊。一直到我上小学,才自己睡。
叶兰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我,我礼貌地谢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我早早地就回房间躺下了。
我做梦,梦见哲野和叶兰终于结婚了,他们都很年轻,叶兰穿着白纱的样子非常美丽,我这么大的个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地微笑着,却就是不回头看我一眼,我清晰地闻到新娘花束上飘来的百合清香……
我猛地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绝望地闭上眼。黑暗中我听见哲野走进来,接着床头的小灯开了。他叹息: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厉害。我装睡,然而眼泪就像漏水的龙头,顺着眼角滴向耳边。
哲野温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去划那些泪,却怎么也停不了。这一病,缠绵了十几天。
等痊愈,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他说:还是回家来住吧,学校那么多人一个宿舍,空气不好。
他天天开摩托车接送我。脸贴着他的背,心里总是忽喜忽悲的。
以后叶兰再也没来过我们家。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才确信,叶兰也和那女老师一样,是过去时了。
我顺利地毕业,就职。我愉快地安详地过着,没有旁骛,只有我和哲野。既然我什么也不能,那么就这样维持现状也是好的。
但上天却不肯给我这样长久的幸福。哲野在工地上晕倒,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我痛急攻心,却仍然知道很冷静地问医生:还有多少日子?医生说:一年,或许更长一点。
我把哲野接回家。他并没有卧床,白天我上班,请一个钟点看护,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顾他。哲野笑着说:看,都让我拖累了,本来应该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呢。我也笑:男朋友?那还不是万水千山只等闲。
每天吃过晚饭,我和哲野出门散步。我挽着他的臂。除掉比过去消瘦,他仍然是高大俊逸的,在外人眼里,这何尝不是一幅天伦图,只有我,在美丽的表象下看得见残酷的真实。
我清醒地悲伤着,我清晰地看得见我和哲野最后的日子一天天在飞快地消失。
哲野很平静地照常生活,看书,设计图纸。钟点工说,每天他有大半时间是耽在书房的。
我越来越喜欢书房,饭后总是各泡一杯茶,和哲野相对而坐,下盘棋,打一局扑克,然后帮哲野整理他的资料。
他规定有一叠东西不准我动。我好奇,终于一日趁他不在时偷看,那是厚厚的几大本日记。
天天长了两颗门牙,下班去接她,摇晃着扑上来要我抱。
天天十岁生日,许愿说要哲野叔叔永远年轻。我开怀,小天天,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语花。
今天送天天去大学报到,她事事自己抢先,我才惊觉她已经长成一个美丽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像我一样孤苦。
邱非告诉我叶兰近况,然而见面并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驰。她老了很多,虽然年轻时的优雅没变。她没有掩饰对我尚有剩余的好感。
天天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来却只会对我流眼泪。我震惊,我没想到要和叶兰结婚对她的影响这样大。
送天天上学回来,觉得背上凉飕飕的,脱下衣服检视,才发现湿了好大一片。
唉,这孩子。
医生宣布我的生命还剩一年。我无惧,但天天,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后,如何让她健康快乐地生活,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
我捧着日记本子,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原来他是知道的,原来他是知道的。
再过几天,那叠本子就不见了。我知道哲野已经处理了,他不想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但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