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里没有儿子,妈只有姐妹四人。爸家里没有女儿,爸只有兄弟六人。妈或许是受外公的影响,有点重男轻女。爸则恰恰相反,爸这边,整个家族一直男丁兴旺,女儿稀少,爸的家族明露露地重女轻男。
多少年里,都感觉妈偏向哥,娇惯妹妹,妹妹自幼体弱多病,但哥却是自幼高大健壮。妈让我去井边担水,我个子小,水桶不时撞到地上,有时会被石头绊倒。邻居的殳人一堆一伙坐在街头,有人高声叫着我的名字,说:“回家对你妈说,弄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子不挑水,让个小丫头挑,合着你是后娘带的啊。”回家看哥在看《水浒传》,妹妹在踢毽子,就沉着脸撂了挑子。妈让把水倒进水缸,也不理;妈就训斥,也不作声,找个角落去悄悄哭。妈跟过来,恶声道:“我还没死你哭什么!”依旧哭着。爸回来,已经哭到了眼睛红肿。爸把哥叫到跟前训斥,哥低头不敢吭声,妈也不作声。有爸撑腰,我感到扬眉吐气。
暑假,妈让我和她一起拆洗堆得小山似的棉衣棉被,妈让我学着缝我自己的棉衣棉裤。我不会用顶针,手被针扎得流血不止。妈翻看着我缝的衣物,训斥着:“笨死了,你缝这样的棉袄,自给我穿我也不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会干这些活了!”那时,我大概是十二三岁,别人家像我这么大的女孩还都在街上疯玩呢。妈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是个脾气不好的人,后来妈说那时爸大多的日子不在家,她带我们兄妹几个过日子太辛苦,身体也不好,当然就没有好脾气。
冬天,大家在热炕头吃过晚饭,都不愿动弹,妈让我洗碗。我觉得委屈,摔摔打打收拾着碗筷,结果失手打碎了一摞洗好的碗,妈用扫炕的小笤帚疙瘩劈头盖脸打过来。爷爷那天正好在我家吃饭,爷爷夺下妈的笤帚疙瘩,拉着我的手回到他的住处,拿出他自己做的花生糖给我吃。
那天,有个外号叫“小老婆”的街坊老太太拉我到一边,悄悄对我说:“你妈对你好不好?”我说:“不好。”她说:“就是啊,怎么会好!你是捡来的。”我信了,问哪里捡来的,老太太说:“就是在南河边捡来的,我亲眼看到你妈捡你的。用个柳条筐盛着,怪可怜的。”我跑到南河,坐在小石桥上伤心地哭起来。天黑下来了,也不肯回家。那天正好周末,在外教书的爸骑车回家经过小桥,见我大吃一惊,问我怎么了。我说:“你能不能带我去找我的亲妈?”爸问明缘由,气愤地说:“这个该死的‘小老婆’!”爸带我回家,跟妈说了,妈笑了,说:“‘小老婆’说你是捡来的你就是捡来的啊!你个傻孩子,‘小老婆’逗你你都看不出来!”妈居然没有生气,像讲故事一样,说起她生我的时候如何如何,我生下来是何等模样,我生病的时候她是怎样给我喂蜂蜜水……然后牵着我的手来到“小老婆”家,“小老婆”一见我和妈,一脸坏笑:“可怜见的,你就是捡来的!你妈是不是说你是她生的?她骗你啊!”妈笑着:“你这个老东西啊,真是没老到好处!你知道俺这孩子傻,好糊弄是不是?”
我是经常惹妈生气的。大致都是感觉妈偏向哥或者妹妹的时候,就会找茬和妈顶嘴,或和哥吵架,或欺负妹妹。和哥或者妹妹吵架的时候,妈大多是训斥我的,和妈顶嘴的时候,经常挨妈的笤帚疙瘩。我恨恨地记着,等爸周末回家告状。爸从来不当着我的面说妈,有一次爸以为我睡了,我听他说妈不该打骂我,说妈偏心眼。妈说:“这个孩子就是倔,从来不肯认错。她挺会干活,才多支使她一些。”本来想,如果妈说我不好,我就起来反驳。妈居然没有说我多不好,甚至还夸我知道心疼她帮她做不少事情云云,我听着听着就睡了。
有一天,爸的同事来家里,爸把我们兄妹三人叫来见客人。客人夸我们兄妹。说哥长得比爸英气,说我出落得快赶上妈年轻的时候了。妈微笑着听着,居然附和着客人:“别看她狗大的年纪,针线活儿做得比我还好呢!”我想说:“都是被你打骂出来的!”那时的妈已经有了明显的自发,脸上满是细碎的皱纹了。
读中学的时候还经常想,要是将来考上学离开家,就再也不回来了,省得动辄被妈教训。后来外出求学,远离了家。第一次离家的时候,妈送我到大门口,看妈无力地倚在门框边掩面而泣。我也被她给传染哭了。但从此以后,和妈感情越来越好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再挨妈的训斥。我们兄妹三人也不再有争吵的时候了,有的是真正的手足之情。
多年前曾写过一篇《永恒的财富》的小文,大致是说父母严格的教育,在我远离父母的人生里带给我的种种好处。妈看了不住地点头:“你是咱家最让我放心的孩子。”那时,妈已经老了,妈老得很慈祥。
妈的头发自的多黑的少了。每次和妈在一起,都要给爱美的妈染头发、理发。妈的头发也不再柔软而卷曲着了,而是越来越稀疏,也没有光泽了。一边摆弄着妈的头发一边说起妈曾经的满头乌发,妈叹息:“怎么老成这个样了。”我叫她“老美人”,
说:“你不老,美人经老啊。”妈也不谦虚,就会说起她年轻的时候,谁谁是如何赞美她的容貌,夸奖她的个头。我总是忍住笑,快乐地听着。见过妈年轻时模样的人,都说我和妹妹没有妈当年好看。爸说我的个头没有长过妈,妹妹的脸蛋没有长过妈。
爸得的是不治之症,需要手术延续生命。爸手术住院期间,我每天上午和妈去医院,去换在那里守了爸一夜的哥或妹妹。那时才发现,妈曾经挺秀的腰身是那么的弯那么的臃肿,曾经修长的双腿也有些弯了,走路也蹒跚着,妈老态龙钟了。那些日子,妈的眼睛红肿着混沌着,话很少。我和妈总是紧紧握着手走在去医院的路上。那时,妈大事小事都问我们兄妹仨:“你们说怎么办好?”,像个无助的孩子。
2005年深秋的一个晚上,妈来了电话:“傻孩子,别忘了过生日啊。”我说:“又要过生日了?哪天?”妈说:“我就知道你会忘了。”我说:“忘了也不要紧啊,有妈记着就行啦。”这样说着,竟然酸楚。每年,都是妈提醒我生目的到来。
早晨起来,穿上那件心爱的宝蓝底、白碎花的织锦缎中式夹袄,这是妈多年前给我缝制的,纽扣是妈盘的漂亮的蝴蝶扣,许多人都夸过这件衣服和衣服上的盘扣,也夸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妈一次次用牙齿咬断缝衣线让我试穿这件衣服、妈戴着老花镜为这件衣服打扣子的情形历历在目。
我对着镜子化了淡淡的妆,又对着镜子前前后后看着身上的衣服。一缕秋日的晨阳照在脸上,如妈温暖的手拂过脸颊。
我拿起了电话,我用乡音长长地叫了声“妈”。我快乐地笑着,妈也朗朗地笑着。
妈说:“生日快乐!”这是妈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对我说生日快乐。我说:“妈,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这是我近年来每个生日都说的话。妈说:“孩子,要是知道人活着会这么辛苦,我还不如不把你带到这世上。”妈的声音哽咽了。爸走后。孤独的妈经常说人活着苦。我也伤感,尽量不去想爸,但还是有热泪流在脸上。妈说:“你要学着自私一点儿,不要傻到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我就跟妈嬉皮笑脸了:“俺是心粗,妈别给俺戴高帽啦!”然后和妈东拉西扯起来,就像两个邻家女人拉家常,不知不觉半个小时就过去了。我问妈:“是不是多年的母女成姐妹?”好一会儿妈才说话:“孩子,我是把你当作依靠啊。”我再一次落泪。赶紧和妈说再见,说我要上班去了。
妈让我路上慢慢走,注意安全,说迟到了没有关系。
脱下妈给我做的夹袄,仔细挂好。换上了素常上班穿的衣服。
慢慢走在熙熙攘攮的街头。有桂花香飘过,还有,母爱相随。
此时,再一次穿着妈给我做的夹袄。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子夜,慢慢喝着一杯葡萄酒,回想着和妈共同有过的那些时光。
人生感悟
有些东西需要时间的检验,百炼方能成钢。母亲的一句怨言,一句狠话,多年以后,我们或许会真正体会到其中的深意。多年的母女,彼此的熟悉,当女儿变成了母亲,那份沉甸甸的母爱或许才能感受得更加真切。
幸福的源泉
文/佚名
一直想写写自己的母亲,但不知从何写起。有过几次想写的冲动,无论从哪个角度去写,千言万语,却总也描绘不出母亲的点点滴滴。
我10岁那年,只记得母亲经常用木板车拉着父亲去县城看病,每次回家都会从父亲的衣兜里掏出给我买的扎头绳,看到各色的扎头绳,我高兴极了,根本不曾想过父亲的病情如何。
也就是这年7月的一天下午,和往常一样,母亲把父亲拉回家。我也和原来一样,高兴得跑着去问父亲要我的扎头绳。而这一次,看见父亲是躺在车子上,母亲按住了我将要掀开盖在父亲脸上的斗笠的手,母亲抱住我哭了,我知道父亲走了!
在母亲拉着父亲回家的路上,母亲怕父亲被颠簸得疼痛(其实父亲哪里还知道疼痛啊),把擦汗的毛巾折叠着放在父亲的头下。母亲说,父亲走时就给她留下我们兄妹仨人,别的什么也没留下。
母亲白天下地千活,晚上管理几分自留地,还要给我们缝补衣裳,做鞋子。母亲心灵手巧,全村妇人都来问母亲要鞋样。有一次,母亲浇了一夜的菜,那时是用一根长绳将水桶一桶一桶地从井里往上提,这一夜,也不知提了多少桶!天亮时,母亲才发现自己的胳膊早被磨出了血泡,难怪母亲感到疼痛!
母亲就是靠过着这样的日子来供我们兄妹仨人上学。母亲不识字,她~直有个心愿,想让我们兄妹都考上大学,脱离农业社的苦。我们仁人学习都很好,我的成绩最突出,每次部是班级的第一名,什么县里、区里的尖子竞赛,我都能考出好成绩。
我刚上初中时,由于母亲实在支撑不起家里的困境,我多次辍学,而老师们又多次抓着我不放。从那时起,我退了上,上了又退,最终在我上初三的那年,自己痛下了决心。
永远忘不了那天中午。看到伙伴们陆陆续续都去了学校,我扶着大门流泪,我是多么想上学啊!母亲把我叫到跟前,“妈对不起你,妈知道你学习好,将来会有出息,可你离考大学还要几年啊!你哥哥就快考了,你妹妹还小,妈实在供应不起了,你退学最合适,你可以编草帽,帮助妈妈供应你哥哥和妹妹呀!”我哭着不吱声。
母亲将我紧紧地揽在怀里:“月儿呀,下辈子再托生为人,一定要找个有钱的人家,找个有能耐的妈妈……”看到母亲那一串串眼泪,我放声哭了起来:“妈,来生我再做八,还做您的女儿,还找您做妈妈!我不上学了,我要退学帮妈妈!”这一次,我永远离开了我那渴望的学校大门。
直到现在,母亲还时常提起此事。母亲说,她这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没有让我上完学。说真话,今天我有了自己很好的企业,上大学一月所挣的工资,也许我一天就拥有了,但我还是羡慕那些有知识有学历的人。而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没有一丁点怪过妈,母亲抚养我们太不容易,她付出的是别的母亲几倍的艰辛!
艰苦的日子同样过得那样快,我们兄妹都成了家,哥哥和妹妹没有辜负母亲的心愿,他们都考上了很好的大学,现在都生活在城市里。他们很多次都要接母亲去他们那里一起生活,可母亲总是说在城市呆不惯,仍恋着自己的老家。有一次,我给母亲买了一双皮鞋,母亲边试着鞋边问:“就买一双吗?”其实我懂妈的意思,而故意装作不明白:“对呀!您要是喜欢,过段时间我再给您买一双。”“妈知道你手头不宽裕,把这双拿给你婆婆穿吧!我和她的鞋码一样大,她穿着也会合适的。”“妈呀!婆婆正穿着呢!和你的这双一模一样。”我亲昵地揽着妈妈。妈笑了:“你这鬼丫头,妈都老了,还戏弄妈妈。”刚结婚的那年春节,我匆忙跑到母亲的家中,母亲又喜又生气:“出嫁的人了,什么都要以婆婆家为重,你应先去拜见公婆,过了春节再来看妈。不要让家人和邻居说你不懂道理。”就这样,每年的春节我看着婆婆家又炸又炖,一家人在一起欢欢笑笑,而我的母亲形单影只,寂寞,冷凄!我总是在无人处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