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看着肖子涵，也不知道是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陈子胜向张老板告辞，一个劲地道歉说道：“不好意思，可能是我们搞错了。害得您半夜还出来开一次门。”
张老板操着江浙普通话，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配合警察办案是公民应尽的职责嘛。”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陈子胜才说了一句：“收队。”也不看刘元和肖子涵，自己一个人上了前面一辆车。
刘元低着头和肖子涵上了后面一辆车。雨下得小了，肖子涵握着方向盘，侧头问刘元说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搞错的？”
刘元又想了一想，说道：“不知道。不应该搞错的啊。”
“你看看陈队的脸色。这次我们刑警队丢人可算丢大发了。回去还不定怎么样呢。”肖子涵说道。
“怎么？你也认为是我记错了？”刘元看着肖子涵问道。
“不知道。”肖子涵摇摇头，“不过，我从来没见过陈队的脸色成这个样子的。他可是侦察兵出身，事事都讲求准确无误的。”
“谁他妈知道是怎么回事。”刘元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回去看一下记录，记录上嫌疑人按了手印的。”肖子涵说。
“嗯，只好这样了。”刘元说道。
回到刑警队，已经是夜里2点40分了。刘元跳下车，也不等肖子涵，一个人就冲进了办公室，翻开抽屉，打开记录本，只见上面赫然记着：案发地点：城南大街69号。
陈子胜比刘元早到办公室。他是一个人一间单间。整个刑警队就他一个人是个单间办公室，其他人全部都挤在一个大房里。他仰躺在自己那个舒服的座椅上，闭了眼睛。从警这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一件杀人案，嫌疑人来自首，出警到了现场，却发现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人命案。
“年轻人做事情还是不太靠谱啊。”他脑袋里晃过这么一个念头，但转念又一想，难道是嫌疑人自己记错了？他打开办公室的门，对刘元叫道：“把记录拿来我看。”
刘元正一个人呆呆地看着记录本，听到陈子胜的吩咐，忙将记录本捧了递到陈子胜面前，陈子胜一看，上面果真写着：案发地点：城南大街69号。
“这是怎么回事？”陈子胜有些纳闷了，“嫌疑人确认过了？”
“确认过了。”刘元回答说道。
“那就怪了。那这案子怎么就凭空消失了？”陈子胜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刘元，“再审陈玉凤。”
“是。”刘元连忙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出去。走到办公室大门口时，却见肖子涵，他低声在肖子涵耳边说道：“没错，就是城南大街69号。”
“啊？”肖子涵一把拉过就要跑过去的刘元，低声说道：“那怎么会搞错的？”
“陈队叫现在马上再提审陈玉凤。”刘元说道。
“嫌疑人说错了？”肖子涵小声问道。
“嗯，大概是的。”刘元也不理肖子涵还想继续说话，一溜烟儿地往楼下跑去。“怎么会搞错呢？”肖子涵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几分钟后，陈子胜已经坐到了审讯室里，左边是刘元，右边是肖子涵。刘元仍旧负责记录。陈玉凤坐在审讯椅上。一盏大灯明晃晃地摆在桌子上，灯光射向陈玉凤。陈子胜也不禁为陈玉凤这一张漂亮的脸蛋吃了一惊。这的确是一张漂亮的脸，鹅蛋脸，高而直的鼻梁，两片嘴唇恰到好处地红润着，眼睛由于受不了强光的刺激而略略有些虚着。陈子胜下意识地将桌子上台灯的光调得低了一些。
“叫你来，是想请你再把案发地点确认一下。”陈子胜首先开口说道。
“我已经说过了。”陈玉凤脸上并没有表情地说道。
“你确定你没说错？”陈子胜追问道。
“我说过，我已经说过了。”陈玉凤再次强调说。
“陈玉凤，这是我们刑警队队长，他想多了解一下情况，所以麻烦你配合一下。”肖子涵插言说道。
“好吧，那我就再说一遍，我真不想再想起这个事情。”陈玉凤叹了口气说道。
“那好，那就请你再详细地给我们说一遍事情是怎么样的。”陈子胜说着，掏出烟来准备点上一根。
陈玉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抬眼起来看了一眼坐在正中的陈子胜，慢悠悠地说道：“能给我一根烟吗？”
陈子胜见说，把打燃的打火机又熄灭了，站起身来，走到陈玉凤面前，递给她一根烟，给她点着了，才又坐回到自己位子上，点了烟，抽了一口，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晚上11点吧，”陈玉凤抽了一口烟，任由烟从自己的嘴唇间漫无目的地飘散而出，偏着头想了想，继续说道，“对，是晚上11点，我已经打算要睡觉了，刘勇来找我，他喝了酒，一进屋就一个劲地絮叨，说打牌输了钱，想跟我借一点，不然他明天就得横尸街头了。之前他就多次找我借钱还赌债，而且每次都发誓赌咒说他要戒赌，但每次都是故伎重演，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哪里去找那么多钱来应付他的赌债？所以这次我就很干脆地给他说没有。没想到他就像发了疯一样，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说不拿钱就要我给他陪葬，说着就起身到厨房里去拿刀，我想着这样的人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何况他又喝了酒，喝了酒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所以我就顺手抓起一条纱巾趁他不备，套到了他的脖子上，死死地勒着，把他勒死了。”陈玉凤说道。
刘元认真地听着，边听边回忆着这与上次的记录有没有出入，肖子涵低着头认真地记录着陈玉凤所说的每一个字。
“他是谁？”陈子胜问道。
“刘勇。”陈玉凤把最后一点烟抽了一口，将烟头扔在地上。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陈子胜又问道。
“他是我男朋友。”陈玉凤说道。
“案发的地点是哪里？”陈子胜又追问。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陈玉凤有些不耐烦。
“上次是上次，这次请你再说一下。”陈子胜说道。
“城南大街我租的房子里。”陈玉凤说道。
“是城南大街69号？”刘元反问道。
“是。”陈玉凤回答说道。
陈子胜回转头看了一眼刘元，又转过头来对着陈玉凤说道：“你确定是69号？”
“是的。”陈玉凤回答道。
审讯室里的气氛随着陈玉凤肯定的回答而变得有些诡异和尴尬。城南大街69号？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命案发生，陈子胜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在耍花招，但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招呢？
“陈玉凤，我明确告诉你，你既然是来自首的，就请你把所有事实真相给我们说清楚。”陈子胜突然换了一副严肃的神色向陈玉凤正告说道。这样的语气实际上含有一种庄严的威慑力。
“我说的都是事实。”陈玉凤似乎并不理会陈子胜的态度。
“城南大街69号我们已经去过了。那是一家绸布店，并不是你说的出租屋，店主也没有把后面两间屋子出租，我进去看过，里面是当作仓库在使用。所以，你最好说实话，这对你有好处。如果你还要隐瞒，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把你当作是自首来处理。我希望你好好想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陈子胜这一段话说得不紧不慢，依然一副严肃神色。
“确实是城南大街69号。我并没有说谎。我如果想要隐瞒的话，杀了人何必还要来投案自首呢？”陈玉凤反问了一句。
肖子涵转头过来看着陈子胜，她也觉得既然都已经承认自己杀了人，何必还要隐瞒呢？“这女子有些奇怪。”肖子涵的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刘元也觉得陈玉凤说得有道理，隐瞒案发地点是一点必要都没有的。他的脑子也在不断地转着：“难道这压根就不是一件简单的杀人后自首的案子？”
刘元向陈子胜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叫陈子胜到审讯室外面，想跟他单独说几句。陈子胜会意，站起身来，对陈玉凤说道：“我们给你时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隐瞒是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的。”随即转身，出了审讯室。
刘元紧跟着出来，在审讯室外面，刘元对陈子胜说道：“我想到一件事情。”
“什么事？”陈子胜问道。
“陈玉凤来的时候我问她姓名，她居然从热裤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张她的身份证。队长，我是这么想的，一般的人杀了人之后，都是十分恐惧的，她怎么会专门把身份证带在身上？”刘元说着，又继续补充了一句，“当时，我注意到了，她没有带包。”
“你的意思是，她是专门来投案的？”陈子胜在一时之间竟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竟用了“专门”两个字，好像还有谁来投案自首是来投着玩的。
“说不清楚。只是现在想起这个动作来，感到有些别扭。”刘元说道。
“嗯。我知道了。”陈子胜说完，又转身进了审讯室。审讯室里，陈玉凤一个人默默地坐着，肖子涵一双眼睛盯着她，一支签字笔紧紧地握在她手里，好像生怕它要掉了一般。
“怎么样，陈玉凤？想清楚了没有？”陈子胜看着陈玉凤问道。
“我确实没有隐瞒。”陈玉凤抬起眼来看了一眼陈子胜。
“好吧。如果你不打算实话实说，那我们也不强迫你。不过，我得提醒你，就凭你刚才说的，我们是不可能认定你就是杀死刘勇的凶手。”陈子胜说道。
“为什么？”陈玉凤瞪大了眼睛，看着陈子胜说道，“刘勇就是我杀的。我已经把详细经过告诉你们了。”
陈玉凤的表现让陈子胜有些惊奇。他重新点上一根香烟，点烟的时候，他看了陈玉凤一眼，他感觉她似乎有些紧张。“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我们找不到死者的尸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陈子胜说道。
“真是城南大街69号，我并没有说谎。”陈玉凤又强调一句。
“那好，既然你一口咬定是城南大街69号，那我们就一起去城南大街69号，你亲自去指认案发现场。”陈子胜说着，又转头吩咐刘元说道，“你现在就再联系张老板，请他到现场再来一趟。”
“是。”刘元说着，就往兜里掏刚刚张老板给他的那张名片。
凌晨4点过，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雨完全停了。街道湿漉漉地倒映着路灯。两辆警车拉着警笛，呼啸着穿过夏天有些凉气的清晨。到达城南大街69号的时候，张老板已经等在那里了。陈子胜下了车，跑到街对面，一把抓住张老板的手，一个劲地道歉说道：“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了。”
“没事，没事。应该的，应该的。”张老板操着江浙普通话很生硬地回答着。
“有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唉，有些事情，我想你是懂的，得按照程序来。”陈子胜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着街对面正在走过来的三个人。
张老板一看，中间一个穿着白T恤的年轻女子手上戴着手铐，左边是刚刚见过的那个年轻警察，右边是个女警。便对陈子胜说道：“明白明白。你们也确实够辛苦的。”
陈子胜见陈玉凤三人走近，才对陈玉凤说道：“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说的城南大街69号。”
陈玉凤瞪着一双眼睛，晃了晃脑袋，半天才说道：“不是这里。”
“当然不会是这里。”陈子胜的语气里似乎含有一种冷笑。“那是哪里？”他又紧跟着反问了一句。
陈玉凤转着头，往四周看了又看，好半天才从嘴里说出几个字来：“这里不是城南大街69号。”
“这位小姐，我在这里做了两年生意了，这里就是城南大街69号。我不可能连我自己做生意的地方都搞错的吧？”张老板对今晚的连续打扰本就有些不满，见这陈玉凤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有些生气，语气里明显带出一丝嘲弄。
“我租房子那地方才是69号，我的门牌号上明明写着的。”陈玉凤并不理会张老板的嘲弄语气。
“你简直莫名其妙嘛。”张老板回了一句。
陈子胜见张老板要动气，忙插话劝说：“张老板麻烦你了，你也别生气，你今晚配合我们警方的行为，我会向上级汇报的，到时候一准儿给你发个锦旗来。”
张老板见说，又转头向陈子胜说道：“陈队长，我是外地来做生意的，人生地不熟的，哪里经得起这样？要是天一亮传开了，说我这里发了什么案子，我这里还怎么做生意啊？”
“知道知道，所以，我们刑警队就有责任为你们这样的配合警察办案的商贩出来证明，不是吗？”陈子胜赔笑着说道。
正说着，刘元轻轻地在陈子胜的衬衣下摆一拉，陈子胜转过来，见刘元有话要说，便走到一旁，刘元轻声说道：“陈队，刚才张老板有句话，让我想到一点什么。”
“唔，你说。”陈子胜掏出一根烟来，点着了说道。
“张老板说他不可能把他自己做生意的地方搞错。那就是说，陈玉凤把她住的地方搞错了。一个人连自己住的地方都搞错了，这正常吗？”刘元轻声说道。
“嗯，我也注意到这句话了。这个案子，结合你所说的身份证的情况以及陈玉凤所说的其他情况，我断定，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杀人自首案。”陈子胜将吸进的一口烟，长长地吐出，然后才慢慢悠悠地说道。
“陈玉凤所说的其他情况？”刘元有些不解。
“呵呵，亏你还一天读《福尔摩斯探案》，案犯或是证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这难道还用我来教你？”陈子胜说道，“案发地不是城南大街69号，而这个陈玉凤也有相当大的可能不是作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