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时,御书房内。
陶谷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房的正中,眼睛时而向门外瞟去,时而又低着头瞟一眼赵光义的表情,屋内静极了,陶谷尽量使自己的呼吸变得细长起来,虽然十分难受,但在赵光义那冷峻的脸上,他看不出任何可以缓解紧张气氛的希望。但端坐在书桌案前的赵光义,手中拿着一本闲书,随意的翻着,动作虽然不经意,但陶谷知道,赵光义一定在心中打着什么主意,是自己的?还是李煜的呢?想到这里,陶谷的心就跳得厉害,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前来挑拔皇上和李煜的关系是否恰当?
然则,他如何咽得下曾在江南的羞辱,如今,皇上开恩,将其安排在自己的管治之下,岂不是皇上有意借自己之手除去李煜吗?陶谷几日下来,就是这样想的,他越想越有道理。虽然身为一国之君的赵光义在表面儿上要善待这些降王,但他心里知道,赵光义恨不得除去而后快,正好借了这个机会,自己充当一次刽子手,了却皇上心愿和自己的复仇之心,岂不两全?陶谷那一日终于想明白了,所以就跑到赵光义这儿来,弹劾李煜。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爱聊,此事应该在早朝上为之,为何又单独奏上。”
“回皇上,臣只是想到了大宋的威仪和宽厚仁慈之心,所以不便在文武百官面前奏上。”
“哦?若是国家大事,仍然要请大臣们共议才好。”
“是,但臣要奏的并非什么国家大事,而是要弹劾一个人。”
赵光义一听,眼前一亮,心中早已明白,但仍然装出不解的样子,问道:“朕知爱卿为人正直,而且宽宏大量,一心爱好诗书,想必爱卿弹劾之人必是极恶了?”
“谢皇上夸奖,臣要弹劾之人并非与臣有什么仇怨,而是与我们大宋有着莫大的威胁。”
“竟有此事?”赵光义两眼发光,“此人是谁?”
“回皇上,李煜!”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陶谷吓得立马跪倒在地,这是赵光义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书桌之上,立即怒道:
“陶谷,好大的胆子,你不知这李煜是先帝御封的王爷吗?你竟敢弹劾他?”
“皇上恕罪啊,臣就是觉得李煜……哦,不,王爷他包藏祸心,恐对我大宋不利啊。臣并无有意想对王爷不敬,只是臣身为大宋的官员,应该为天下着想……”陶谷一时激动,此话说得就像放鞭炮一样,噼噼啪啪地吐了出来。
“闭嘴,”赵光义又是一声怒吼,“朕就瞧着李煜对大宋忠心耿耿,能有什么祸心?”赵光义由此一问,陶谷自知有了转机。
“皇上,这李煜身为前南唐国主,曾经独拥江南一隅,难道他真会效忠我大宋吗?”陶谷边说边用眼睛偷偷着着赵光义的表情。
“他是南唐国主没错,但也是曾经的事了,至从归顺我大宋之后,他既无兵权,又无党羽,有何威胁?再则,朕瞧他只是喜好诗词和音乐,整日里都在玩乐,这种人难道还有能力去扭转乾坤吗?更何况,我大宋对他仁致义尽,他感恩都还来不及呢。”
“陛下,我们可千万不能忘记他作的那些诗啊。”陶谷说道,就背诵着李煜的词来:“‘雕阑玉砌应尤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还有‘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这些诗词无不是再抱怨我大宋国吗?”
“哈哈哈,”赵光义笑了起来,“我大宋是天朝上国,仅仅几句词就能对我大宋有威胁吗?陶谷你也太小看大宋的实力了。”
“陛下,这虽然是李煜的几首伤心的词,粗略一看也是文人的无可奈何,但皇上不能忽略了这个无可奈何?”
“此话怎讲?”
“其一,无可奈何就代表了李煜对于失去国家的不满和悔恨;其二,有了悔恨之心如何还有心去效忠大宋呢?”
“爱卿此话虽然在理,但为了大宋的面子,先皇已经有旨要善待这些降王,朕也应该好好待之,怎能失了国之大体,何况李煜再有什么无可奈何,那也随他去吧,国家都亡了,难道还不能让他感怀一下吗?”
“皇上仁爱,臣钦佩至极。”陶谷拱手说道:“但李煜失了国家却得到了天下学子的心,就凭这几句词,读书人哪个不为他同情怜悯和惋惜呢。”
“正因为此,朕才要更加的善待他,要让天下学子看看,朕对待俘虏的仁义。”
“皇上圣明,此举再好不过了。但是,皇上有意偏爱,换来却是李煜的谋反之心,当然凭他一己之力难以对抗朝廷,但是他身后站着的是天下的读书人,这打天下需要勇猛的武将,但要守天下,这些读书人必不可少啊。若让李煜抢走了读书人的心,那么皇上的人心又在哪里呢?”
赵光义点了点头,“爱卿继续说下去。”
“陛下,臣以为我大宋对李煜再怎么优待也换不回他的忠心,更何况……”陶谷说了一半,抬头望了望身边的太监和宫女,又停了下来。
赵光义明白此意,轻轻咳了一声,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在门口守着。”
“是。”众奴才都退了下去。
“皇上,那小周后依然年轻美丽,而且才情颇佳,臣听说她精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琵琶,若是跟着这整天忧伤不止的李煜,岂不可惜了。”
听后,赵光义把头一低又轻咳了一声,说道:“好你个陶大学士,平日见你一副正经样子,想不到也打这美人的主意。”
“臣不敢,臣是为皇上所想,臣想啊,若这小周后住在后宫之中,皇上就能时常欣赏到她的琴艺,岂不是件乐事?”
“陶谷,你是要朕夺人之妻,这何以是一个君子所为。”赵光义脸现怒色,但声音早已变得低沉。
“皇上,若是治了李煜谋反之罪,既可除去后患,又可拥得美人,岂不两全?”
“谋反之罪?谈何容易,莫非……”赵光义轻轻地说道:“爱卿,有什么证据吗?”
“回皇上,臣就是有他谋反之罪。”
“哦,呈上来。”
“皇上,证据就在崇文院内。”
“崇文书院?那不是藏书的地方吗?”
“是,皇上可知,那崇文院内所藏之书多半来自南唐国的典籍,都是李煜的珍爱。”
“如何呢?这就是他谋反的证据吗?”
“当然不是,请容臣道来。”陶谷说道:“当年,臣奉太祖之命前往金陵抄录六朝典籍,表面上是去抄书,实际上是去探查江南国情。臣在江南的日子里,知道李煜对我大宋俯首称臣心中不满,他曾经在一部皇家诗词中的后页上抄下了一句诗:‘江南剩得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皇上,此诗刚好被臣所见,自知他对我大宋早有二心了。”
“竟有此事,”赵光义说:“如果让此书流到民间,那还得了,陶谷此话当真?”
“皇上,此书现在就在崇文院内,只要派上几个皇上的贴身侍卫取来便知。”
赵光义点点头,令两个侍卫前去取书,并告之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此事。
当这两个侍卫取书之时,赵光义走到了陶谷面前冷冷地说道:“陶学士心眼儿真多,若能治了李煜的罪,恐怕也是利用朕为你除出心中一痛吧。”
陶谷一听冷汗直往下冒,心中猜疑皇上定是知道自己在江南的风流事了,连忙说道:“皇上,臣不敢,臣的委屈怎能与大宋的国势相比。”
“哼,”赵光义冷冷地道:“今日,朕就了却你的心愿,若是再有人知晓此事,朕可不轻饶。”
说完之后,赵光义就回到桌前看书去了,只把陶谷冰冷冷地凉在一边,他大气不敢出,只能静静地等待,或是等待那个谋反的证据,或是等待一个灾难,他实在看不出眼前这个皇帝的心思,以为自己的计谋正中他的下怀,却不想换来一翻冷语待之,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