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几乎是刹那间,我就认出面前这人是谁。
修眉入鬓,鼻梁高挺,面似冠玉,唇染桃花。
瑞王萧颛。他是皇后长子,当今圣上的六皇子。
萧颛似笑非笑地瞟我一眼,将白玉坠收入怀中,“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讪讪地不敢说话,轻轻朝师兄身边挪去。师兄怒瞪我一眼,转而朝萧颛慵懒一笑,唇角眉梢万千风情:“这位公子看着好生面熟。”
萧颛略带疑惑地瞧了师兄一眼,冷冷道:“我们似乎不熟。”
师兄来东风馆亦会稍稍易容,因此萧颛虽觉得面熟,却绝对认不出面前之人正是国师得意弟子君封遥。
见萧颛不卖面子,师兄亦有些急了,朝我使了个眼色,随即状似无意地站在我与萧颛之间,将他视线挡住。
“公子若是不识得阿遥,那为何会现身于此呢……”
师兄那软软弱弱的声音与兰花指让我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我感激涕零地抓住师兄给的机会,悄悄朝后门溜去。
不过我没能成功溜走。
一道雪亮的剑光轻鸿般划过我眼前,将我彻底惊怔当场没敢乱动。
萧颛冷冷地站在我面前,剑刃贴着我脖颈游动,仿佛下一刻便会刺穿我。
“这位公子,你还是随本王走的好。”
见有人亮出兵刃,东风馆里一阵骚动,有几人尖叫着从我身旁跑开。我尽量扭过脖子,朝师兄抛着眼色,希望他出手相助。以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估计没过上三招就会被他擒住。
师兄不自在地咳了咳:“公子,您一来就扰了我们生意,这可让我们如何是好呀……”
萧颛冷哼:“不过扰一时生意,若再多言,便别怪本王再不让你们做生意。”
这话放得狠了,师兄脸色也变了变,当即收敛了面上玩笑之色,稍稍肃然道:“公子,实不相瞒,这位云公子早已与阿遥情投意合,见云公子被您如此对待,阿遥只有……”师兄微笑,“只有出手相抢了。”
“放肆!”萧颛断喝一声,将我往旁边推开,伸手拔剑。
师兄等的偏偏是这刻,他点足飞跃至我身边,一把抓住我肩膀,对萧颛笑道:“瑞王殿下,咱们日后再见。”
“站住!”萧颛怒极,师兄却懒得搭理,直接将我扛在肩上,一路轻功离开。
被师兄带到国师府时我已经被颠得头晕脑胀,差些吐了师兄一身。
“真没出息。”师兄絮絮叨叨地将我放下,一指头戳在我眉心,“以后当心些,别再让萧颛碰见了,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我献宝似的将一枚玉牌拿出,“师兄你看。”
师兄不过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这是……”
我尚自洋洋自得:“萧颛的玉牌,我趁他不注意顺手牵来的。”
师兄一张俊脸顷刻转黑,微愠地揉我头发,“以后真得当心些,师父还没回来,师兄如果不在你身边,谁还能护着你?”
我想也是,师父因为被罚了俸禄,索性回老家一趟给师娘祭扫,将我与师兄两人丢在京城。
我问师兄道:“那你明日还去东风馆么?”
师兄微微叹气,“去倒是得去看看,也不知萧颛会怎样。”
我亦十分为难地同他一起叹气,毕竟此番是我连累了他。不过也只能算我倒霉,萧颛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去了东风馆。
“阿遥,阿湘。”
我与师兄俱是一惊,惴惴不安地转头看去。
师父打开了丹房大门,面有疲色地站在门口,眼中隐隐含着怒意。
我俩都被叫进了丹房。
丹房内光线极暗,我背着门看不清师父表情。我与师兄在门口僵了一会儿后,师父才低声发话:“都过来。”
一旁铜灯倏地亮起,仅仅照亮师父一边侧脸。我与师兄对看一眼,不敢上前。
见我俩没有过去,师父语气仍然平稳,并无发怒前兆:“都过来与我解释解释,这瑞王玉牌,和阿遥你这身打扮,究竟怎么回事?”
我俩仍未做声,师父此时方真正动怒,一掌拍在案上,将案几击成碎木,厉声道:“阿湘留下,阿遥出去。”
我愕然:“师父?”
师兄怜悯地瞅我一眼,应声低头退了出去。我呆呆地站在师父面前,仍然十分迷惑。
“知道错了?”师父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说道:“徒儿不知。”
那盏铜灯应声而碎,我胆子彻底地寒了寒,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印象中师父一直温和如玉,从不对我和师兄发火。今日也不知是哪儿触了师父禁忌,放了师兄独独留我一人挨训。
“你见了瑞王?”师父问道。
“不过偶遇,他并未认出我来……”
师父轻哼一声,“确未认出,但似乎已注意到你了?”
我谄笑道:“师父英明。”
师父沉默一阵,才开口道:“当心些,瑞王性子多疑,处事十分谨慎,别让他认出了。”
“……是。”
“你出去罢。”
我诧然于师父的反应,还要解释什么,却见师父做了个手势让我出去,我只得遵命退下。
半夜我在床上翻腾半天仍无睡意,窗外月光如水浸我满眼。我实在烦闷,便将被子掀了,转身自床下拎出一坛酒,窜出窗户翻上房顶,借着漫天月光喝闷酒。
曾经我也喜欢叼根草,蹲在墙头看月亮,常常将照看我的婢女吓得半死。
说来说去,若非当时我因痴傻被家人嫌弃,我也不会被送至无业寺静养,更不会碰上瑞王萧颛这混账。
我本名云折湘,是当朝云相云鸿兼的幺女。
我生来不会说话,七岁那年好不容易开了口,出口语词却皆变成了桀桀怪叫。我至今仍记得爹娘那惊骇至极的表情,仿佛见到妖魔一般。这也难怪,大哥二姐皆是名震京城的神童,独我一个是天生痴傻。而大哥二姐两人一直拿我取乐,且乐此不疲。
但说来也怪,我虽看着一副傻样,脑子却好使得很。每次大哥二姐两个拿我取乐后,我都会往佛堂躲上一阵,一个人待一会儿消气。
娘十分喜欢往京郊无业寺去,她与爹商量后便将我放在了无业寺寄养。我那时不过八岁,在无业寺乐得清静,娘却一直抱着歉疚,时不时来看我——只不过渐渐来得少了。
我十岁上遇见了萧颛。
爹娘为了给我静养,专门在后山挨着无业寺给我修了个小院子。那天我在后山玩得晚了,匆匆忙忙往小院赶时不慎落入水中,被偶然来无业寺后山散心的萧颛顺手救下。直至我十四岁遇上师父,被师父收入门中,萧颛仍会时不时来无业寺看我,给我带些京中时兴的小玩物,偶尔还会拉着我坐在后山荷塘边,给我读些经文诗词。
后来我才知道,萧颛虽是皇后亲生,当时却一直被皇后冷落,才会来无业寺散心。而他自幼聪慧敏捷,很受圣上喜欢,因此被太子视作威胁,处处遭太子打压。聊欢当时前来无业寺拜访寺中住持,恰巧碰上在寺中杏林玩耍的我,惊奇之余将我收为弟子,并告诉我,我之所以会如此痴傻,乃是因出娘胎起便少了一魄。
而师父给我入门的礼物,便是用无业寺中一小枝开得正闹的杏花替我补了一魄,并叮嘱我要护好自己,万万不可受伤。
我却傻不愣登地忘了此事,萧颛那日来无业寺时遭了刺客,我瞧见情况紧急,便奋不顾身替萧颛挡了一刀,差点丢了小命。幸好师父来得及时,巧施妙术将我性命吊至现在。
一枝杏花毕竟太不牢靠,而且我挨过一刀,身子就愈发弱了。师父四下找了许久,在无业寺杏林里找到一株千年老杏树,说是等它过两年开花时再替我补一次,此后就应万事无忧了。
我被刺了一剑,师父给我治伤后便将我送回了家。萧颛亦伤得不轻,幸好性命无恙,而他伤刚刚好便急着去无业寺看我,这才从住持口中得知我真实身份,遂前来相府要见我一面。
爹知道萧颛与我十分熟,却并不知我当时不再痴傻,遂起了别样的心思。
我躺在房里养伤,并不知萧颛前来,爹告诉萧颛我因那一剑而死,顺带将长得与我神似的二姐云怀潇推了出去,说是陪萧颛散心。
我得知萧颛来过的消息时已是天色渐晚,还是贴身侍女绮蓝不经意间听见其他侍女说的。绮蓝哭着来告诉我,待我跌跌撞撞冲出闺房,正好碰上被萧颛送回府的二姐。二姐轻蔑地瞧着我,只淡淡说了句“他怎可能看上你”,便扬长回房去。
爹却并不打算让二姐成为萧颛的瑞王妃。
太子与萧颛处处针锋相对,均是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二姐又有美名在外,太子二话不说直接请旨赐婚,二姐便成了太子妃。
爹后来才知晓我早已痊愈,当即冷汗不止,毕竟爹利用了萧颛与太子的矛盾把女儿嫁得风风光光,顺带站在了太子一边。为此爹特地叮嘱我,遇见瑞王千万绕道走,以免瑞王发现事情真相而迁怒云家。
我自此不再回云府。
“又到三月初九了?”
身旁蓦然响起个懒洋洋的声音,我头也不抬地将酒坛子递过去,“你喜欢的女儿红。”
“知我者师妹。”师兄心满意足地拿走酒坛,仰头灌了几口,“就知道你在这儿喝酒。”
我酸不溜秋地笑了笑,“该不会师兄你一直在旁边看着等我上来吧?”
师兄笑了笑,一双琥珀色的瞳子月光下格外好看。